大太太嘴里的“无良报社”其实也不完全“无良”,至少在“仰小先生追爱白小姐”这件事,记者们看得挺明白。
仰酒确实钟意白微。
忘不了她在试才宴面对众人刁难的坚持、坚韧。
由敬故生爱。
他不是随随便便的男子,不愿扰了白小姐的清静,于是就连喜欢、追求,也是润物细无声。
常常是不经意的偶遇,遇上了说两句话,像一开始同游翠心园的机会不多见,更多时候,是他目送白微匆忙的背影。
次数多了,白微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她的同事却为仰小先生的痴心大为受感,最后实在看不下去,找了个闲暇的午后,和白微一边品茶,一边交谈。
“你到底喜不喜欢仰酒?男女之情的那份喜欢。”
银勺子搅拌着香浓咖啡,白微不喜喝咖啡,但也不是不能喝,她神色认真:“我为何要喜欢他?”
“你……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
她有太多喜欢的工作要做,又有一座座高山等着她攀爬,她腾不出闲心来喜欢,她对仰酒只有对君子品行的敬意。
做朋友可以。
旁的不行。
“他在追求你,他一次次望着你的背影,眼神好可怜。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白微搅拌咖啡的动作一顿:“我不知道。”
同事大感荒谬,可仔细一想,白微诚然是这样心无旁骛的人,她关心她关心的,她不关心的,天塌了都和她没几分干系,反正天塌了大家都要死,也没甚所谓。
“你说他追求我……他既然于我有意,何不大大方方说出来?再不济,追求的明显些,我不喜欢猜别人的意图,也无感无声的陪伴。”
她喜欢简单快捷,热烈奔放,直白有效,能震颤她心的。
任何拖拖沓沓浪费生命的举动,不可取,更没必要。
白微是嗜书之人,读书、学习的能耐超乎众人所想,霍灵绯借给她的书,大致可以说她已经“消化”完,所以不再是在情爱问题上毫无见解脑袋空空的小白。
学以致用。
她现在说这些,就是在用。
她一时忘记是在和同事对话,慢慢沉吟:“他喜欢我哪里呢?”
同事抢着回答:“才、貌、气质、谈吐,真看对眼了,哪样不能喜欢?”
实话实说,她要是男人,她也爱围着白微团团转。可惜她是女人,她喜欢男人。
白微“哦”了一声。
那这喜欢怪没意思的。
长街起了风,她忍着苦涩喝完一杯咖啡。
同事喊她来是想促成白微和仰酒的好事,结果任务没完成,她整个人也麻了——白微这人简直“有毒”,比庙里的尼姑还清心,受她影响,冯芸这会子连最喜欢的男人想想都提不起性趣了。
她看白微的眼神略有古怪。
偏偏白微不在意别人的眼神,问她:“一起走吗?捎你一程。”
“不,不用了。”同事连连摆手。
白微点点头,没强求人,独自坐车走了。
“表姐。”
冯芸转身,摊手:“听见了吧,人家对你无意,你这淡如白开水的追求根本没用,要不是我提醒,她压根察觉不到。”
仰酒一脸落寞。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退回安全位置,谨守底线,好好和白小姐做朋友。”
“死心了?”
仰酒眼里写着失意,竟然笑了:“互称为友,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他倒是想得开。不过也就嘴上说得轻快,心底不知怎么个难过。
冯芸懒得开解:“行了行了,回家哭去吧,笑比哭还难看。”
仰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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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坐在车子闭目养神,忽然道:“去凤凰西路,秦家。”
司机掉转车头。
凤凰西路,窄胡同。
秦漂零的家先前被人砸了,后来白微帮她追讨回拖欠的薪酬,有了银钱,这地方总算有几分家的模样。
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虽然起头艰难,好歹有盼头。
和她相比,金柃宜没了西京金家援手搭救,吃牢饭的结局基本定了。
说起来金柃宜本就是金家不受待见的私生女,千辛万苦想闯出一番名堂,为的是挺直腰杆回本家,好分一杯羹。
然她作孽太多,惹了白微不说,还招了大太太的厌。
宋薄秋一封亲笔书信送往西京,金大老爷,即金柃宜生父,起初的那点慈父之心,也被这封信搞没了。
不值当为了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儿,得罪应城霍家。
金柃宜的死活金家不在意,同她有血海深仇的人更一心等着她死讯。
白微去的时候,秦漂零正在给收养的小流浪猫喂食:“咪咪,咪咪吃慢点……”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秦漂零打开门,见了她顿喜:“白小姐?!白小姐,你、你怎么来了?哎呀,你看我这儿,你等我收拾收拾。”
过惯了是人又非人的日子,她是有一点邋遢在身上的,跟白微闪着光芒的整洁不大搭边,她自己也感觉到了,所以收拾起来又想快点搞好,动作又笨笨的,好在房间乱是乱了两分,气味挺干净。
小流浪猫趁主人忙其他的,狼吞虎咽干饭。
白微蹲下身子,仔细看了几眼,这才放心抬手撸猫,猫儿发出呼噜呼噜舒服的声音。
秦漂零回头见她摸脏脏猫,又急了:“白小姐,这猫还没有洗澡,在外野惯了,还没养熟,小心它咬人。”
“不妨事。小动物们都很喜欢我。”
她这话得到了印证。
吃饱了的小流浪露出肚皮要她摸,一个劲儿呼噜呼噜,看得秦漂零羡慕又气愤——臭猫!怎么还区别对待呀!
“白小姐,快请坐。我去给你倒茶。”
她取了玻璃杯反复清洗,茶沏好,茶汤倒入透明杯子,汩汩热气往上冒,白微看着这一幕,倏然想起第一次来这的光景。
秦小姐一句话惊了她的心,懒洋洋又无赖又风情的情态给人印象深刻。
也教她知道,原来水和水是不一样的,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她想起来了,恰巧沏茶的秦漂零也在想这回事,脸上臊得不行,不好意思递茶给客人,甚至没脸面对人美心善对她有再造之恩的白小姐。
“给我吧。”白微语气淡淡,冷清却不冷情,是再好不过的人。
“小心烫。”秦漂零嘱咐一句。
白微握着茶杯手柄发呆,她显然在想事情,住在这的主人没好打扰,余光一瞥,透过半掀开的帘子看见扔在床上的裙子,她悄摸摸挪过去,将裙子收起来。
“你爱过金柃宜吗?”
猜到她来这不是毫无因由,但秦漂零没猜到她会问这个,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她这点散着霉味儿的情情爱爱,恐怕说出来污了白小姐的耳。
“不介意的话,能说一说吗?我想听。”
她好似求学若渴的学生,不如她的却成了能为她解惑的先生。
“我……我十三岁就跟了她,十八岁半推半就地给了她……我跟了她十年,好过,坏过,打过她,也被她打过。浑浑噩噩过活,我一度觉得我不像人,但那样黑暗无光的日子,除了她,我还有谁呢?”
秦漂零慢慢回顾她的过往,抽丝剥茧地剖析自己,剖析来剖析去,她不得不承认:”我爱过她。可这爱是不健全的。我……我不是天生喜欢女子,十三岁之前,我也想过嫁给怎样的男子,为他生儿育女,感受普世的幸福。
“然而我遇到了她,跌进她为我准备好的陷阱,她迷惑我,引诱我,麻痹我……她、她对我做了很过分的事,时日久了,我竟习以为常。
“我像条狗活在她偶尔的怜悯之下,她让我叫我就必须叫,她不准我叫,我就如同嘴上了环……”
“她这么不好,你还爱她?”
“白小姐……”她苦笑:”如果不爱她,生活在那样环境下的我,会更痛苦。”
白微恍然:“那你爱她什么?”
“体温,我爱她的体温。她抱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还有我自己的温度。”
自从性向被曝光,秦漂零不敢和外人提起过往,白微的到来,及时解了她的困境——她是想说的,如果不把曾经的种种说尽、说透,她总觉得自己很脏。
也不会有第二个白小姐愿意怀着一颗清洁无垢、甚而求教的心听她讲述这些。
秦漂零顿了顿:“我喜欢肌肤相贴,彼此温暖的感觉。如果再要谈恋爱,我还会选女人。”
她颤颤呼呼地问:“白小姐,我……我是异类吗?”
与大多数人相违背的人,则为异类。
白微却道:“不是。”
这话里没有安慰,是她切切实实认为,喜欢女人的女人,不是异类。
秦漂零感激地笑了,眼眶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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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女人的秦小姐不是异类,那么喜欢女女恋的惊蛰,背地里收藏好多图本的惊蛰……好似……也正常?
白微大忙人,整日恨不能泡在学校,还是沈校长看不过眼,勒令她歇假要有歇假的样子,不准总来燕大,她这才收敛。
早早起床,按部就班行事,见了这个,又去见那个,忙了一大圈回到家,坐在平日爱坐的沙发,白微发现,她还是挺愁的。
现在修心理学会不会晚了?
她忧愁没再多修一门。
回房,打开书柜,看到那一本本挑战她神经线的“正经好书”,白微揉揉额角,硬着头皮取出一本,掀开扉页,再掀几页,她啪地合上!
再也忍不住肚子里的火气,伏案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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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骂人了。
不带一个脏字,通篇下来,一千六百四十八个字,喷得霍青荇狗血淋头。
长这么大,她还没被谁骂得小脸通红,想钻地底下去。
沈符探过脑袋来看,被她推开:“滚滚滚!”
她接着看信。
信的大意是阿姐怒斥她不学好,小小年纪玩物丧志,女女恋咱们固然不歧视,也尊重每个人的取向,但你一个品学兼优的少年人,私底下藏这么多露.骨可疑的书,这就是大问题!
千里之提,溃于蚁穴。为免年少阿弟被闲书移了志气,白微要没收她所有的“正经私货”。
没收私货也就算了,还在信的末尾以最凛冽端正的态度提醒她,这次问题太大了,导致她实在没法自圆其说,轻飘飘放下。
所以要求霍青荇最晚大后日,上交一万字保证书。
保证不会再沉迷肉.欲,做个清正干净的好少年。
否则白微要坐火车来一趟西京。
当面训弟。
看完信,霍青荇成了秋日霜打的茄子。
她怎么就沉迷肉.欲了?
难道阿姐不会想,“阿弟”收藏诸多此类的书籍,很有可能不是正常的男孩子,再延伸一下,大胆一点,“阿弟”不是“阿弟”,可能是“阿妹”?
试探无果,她欲哭无泪。
阿姐也太信任她了。
一万字的保证书,最晚大后日上交,以阿姐评判的标准来写,她只想眼前一黑。
hhhhhhh
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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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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