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红着脸夺过她手里的《千金缘》,欲盖弥彰地藏进茶几下的抽屉。
看她如此作为,霍青荇倍觉好笑。
“谁爱看这个了?”白微咬死了不承认。
“不爱看还熬夜偷偷看?”
她指指眼下的青——洗过澡,妆容卸下,熬夜的痕迹明明白白挂在那,容不得人辩驳。
她眼神好使,白微服气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脊背挺直,端庄文雅,发丝染了湿气,乌黑的发衬得皮肤白得发光。
霍青荇爱看美人,没忍住又看她一会儿,笑道:“好啦,开玩笑嘛,爱看这也没啥。”
“你存心气我不是?”
白微硬着头皮看不合口味的小言,是为了长点经验哪天能当她的情感顾问。
如今经验没学到家,反而坏了事,还被当事人打趣,她幽幽一叹:“我这是为了谁?”
“为了我?”
从六岁到十五岁,霍青荇习惯了她的好,也习惯待她好,好起来“姐弟”二人常常不分你我。
狐狸眼浸了柔柔笑意,她弯下腰来:“我说错话了,不是你爱看,是我爱看还不成?”
说着,长臂伸开,又要拉开抽屉。
一只手握住她细腕。
白微欲言又止。
霍少爷不解其意地撩起眼皮,一脸纳闷:“看看怎么了?又不犯法。”
“……”
是不犯法。
真说起来,二小姐霍灵绯还是《千金缘》的忠实读者。
霍灵绯能看,霍青荇当然也能,不存在看了这书,好人就会变成坏人,坏人就会改好一说。
只是看书本而已。
意识到自己大惊小怪,白微撤回手,轻捻指尖:“看归看,不要在我面前,你回你房间。”
“不要。”
顺利取回那本薄薄的书册,找到先前看的那页,霍青荇翘着二郎腿,优秀的身材比例再苛刻的人见了都得说声好,不说别的,光冲她这张脸,就能得到旁人更多的谅解、宽容。
身为“男子”,唯一的不足,是太女气。
刚好是白微偏爱的类型。
“我就在阿姐这里看了。“霍青荇笑出甜甜的小酒窝:”气不过,阿姐赶我出去?”
“……”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白微失笑,拿她没办法:“随你好了。”
她不再反对,霍青荇也不急着往下追读,看她发梢还在滴水,念头划过,《千金缘》被放到一边,转身熟门熟路地取回电吹风、干毛巾、梳子。
“洗了头发不吹,受了凉有你罪受的,年轻时候不注意,等老了,各种毛病找上门,苦的还是你。”
好好的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说话老气横秋,不知跟谁学的。
白微本想自己来,霍青荇不同意,几个回合败下阵,她耐着性子听霍少爷啰嗦。
霍青荇跪坐在她身畔,毛巾细致地擦过湿发,右手握着牛角梳,从上到下,一路梳到发尾。
木齿每每按摩在头皮,白微便悄悄地在心底舒坦地喟叹一声,眼角眉梢沁着淡淡愉悦。
霍青荇自得其乐,闭着嘴没好打扰她。
房间静悄悄。
“惊蛰,你去把留声机打开。”
“好。”
熟悉的音乐如水蔓延,再回来,有旁的声音绕耳,霍青荇才敢稍微大声一点呼吸。
阿姐太美了。
离得太近,有时她会控制不住心跳。
洗发水的香味融合了白微自身的体香,细嗅,和她身上的味道很接近,电吹风开了最低档,省得伤了发质,嗡嗡嗡嗡的噪音里,霍青荇混乱的心率慢慢恢复正常。
“阿姐,你头发真漂亮。”
像有生命力,异常乖顺的海藻。
她想说白微本人漂亮,又觉漂亮两字没法尽善尽美地来形容。
长到十八岁,白微听惯了别人赞她花容月貌,闻言只是笑笑,霍青荇难掩失落地强调:“我是说真的。阿姐,你做我一辈子的阿姐好不好?”
“好啊。”
白微扭过头来看她,看到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
十八岁的白微,天生带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温柔母性,靠近她,仿佛胚胎孕育在母亲的子宫,安全,温暖。
霍青荇捞起一段发,亲吻她发丝。
白微怔忪几秒。
“好香啊,阿姐。”
电吹风的声音大了些,白微想说什么,又被她岔开,几句话过去,渐渐忘记方才跳跃的情绪。
发彻底干了。
霍青荇窝在长沙发看手边的《千金缘》,白微想了想,下楼弄了一份果盘,摆在茶几。
男欢女爱,活色生香,看得人口渴。
喉咙微动,她张开嘴,请求投喂。
白微眼波横流,想一果盘拍在她小脑瓜,省得再见她发红的小脸。
“阿姐……”
她软声央求。
好似没长手,非要人喂。
吃到清甜的木瓜片,霍青荇心满意足,歪在沙发换了更舒适的姿势,屈指提了提架在鼻梁的金丝眼镜:“濯君真傻。”
濯君是《千金缘》里的女主,整本书写的是她和富家少爷何星的恋情。
何星多情,濯君痴情,年少相识,相恋八年,身心赔得干干净净。
何星有很多个女人,却最爱濯君,濯君只有何星一个男人,为了他,孤身北上,历险重重,来到心上人所在的城市。
到了那,才发现何星已有家世相当的未婚妻。
濯君伤心欲绝,在一个雨夜离开,彼时她肚子里揣着何星的骨肉,三月大的胎儿。
回到老家的第三天,何星追了过来,跪着同她解释,恳求她的原谅。霍青荇之所以说濯君傻,是濯君得知何星解除婚约后,又扑到他怀里痛哭,信了这个男人的“真情。”
之后是一大段的香艳描写。
孕期的欢好,很激烈,极具冲击力,白微印象深刻。
“这么乱来,孩子不得掉了?”霍少爷开了眼界。
白微瞥她,作为看过后续的读者,她表示,以何星的轻狂,后面孩子的确没保住。
“别看了。”
她一手按在茶几。
霍青荇快速瞟了几眼,连着四五页都是这样那样的情节,她笑了笑:“那我拿回去看。”
“……”
不准拿回去看!
可以的话,白微并不想她的“阿弟”学坏。
世上男人千千万,好的很好,坏的很坏,她只想惊蛰做一名无愧于心、坦坦荡荡的君子。
书中何星这样的人,她嗤之以鼻,濯君这个傻女人,一次次地信了男人的谎言,她也瞧不上。
成人的艳.色荒唐,她希望阿弟越晚接触晚好,最好,永远纯白如雪。
但这是霍青荇——霍家需要继承家业的少爷,注定响当当的人物——霍青荇的世界,只会比白微想象的更为广阔。
而广阔,多半意味着不可能一成不变。
她心弦倏地绷紧,想着还没有发生的事,神色沉凝。
“阿姐?”霍青荇吓了一跳,连忙扔开手里犹如烫手山芋的书:“我不看了,我不看了,阿姐,你别生气。”
白微暗想:我生的哪门子气呢?
我只是害怕罢了。
害怕我视若珍宝、爱逾性命的惊蛰,长成我不喜欢的样子。
“阿姐……”霍青荇乖乖巧巧地并腿坐好,试探着捏她指尖:“阿姐,我哪里做错了,你说出来,我改。”
少年人的惶然无措,不同于在家在外的泰然沉稳,面对白微,霍青荇是鲜活的、霸道的、脆弱的,一如当年。
六岁的霍小少爷拦下那顶花轿。
认认真真握好白微的手。
怕她跑了。
独一份的喜欢。
绝无仅有的偏待。
白微小幅度摇头:“我没生气,你也……不需要改。”
霍青荇不信。
方才那样子,白微分明想到了什么,介意了什么。
介意她抢她的书?
又或介意她大咧咧地在她房里看勾勾搭搭的小言?
总不能是气她看了不该看的吧?
确认白微不再生恼,她噗嗤笑了:“阿姐怎么还是个小古板?”
这年头,霍青润都能在女人堆里偷香窃玉,跟二弟相比,霍青荇好多了,她很正经,不乱搞,洁身自好,看本书而已,想不到会犯白微的忌讳。
“没大没小。”
白微气得捏她脸。
手感太好,她纵着性子多捏两下。
霍青荇扬着脸给她捏,软软糯糯的,不像男孩子,像女孩子,穿上夸张繁复的公主裙,就是童话故事里灵气四溢的小公主。
看在她可爱的份上,白微姑且放她一马,顺道没收了那本闲书。
佣人在门外喊:“大小姐,少爷,该吃中饭了。”
“知道了。”霍青荇回了声,凑近过去,和白微肩挨着肩,亲亲密密的:“阿姐,笑一笑?”
“不笑。”
“笑一个,我背你下楼?”
她主动讲条件。
看她瘦弱的身板,白微唇角压不住地往上翘:“就你?”
“小瞧我不是?”霍青荇再怎么说也是自幼照着男儿的方式养,学文习武,样样没落下,她是身子抽条,显得瘦,又不虚,背一个白微,绰绰有余。
“我背你下去。”
“不要。”
“我就是想背你了。”她一味缠磨。
拗不过她,最后白微还是趴在她背上,被她背下楼。
介于霍云舟带着宋薄秋也就是大太太出门赴宴,一时半会回不来,老夫人夜里没睡好,这会在房里补觉,霍青润、霍青哲出去玩,玩疯了,忘了回家吃饭,瞅着饭点来餐厅的就只有二小姐、三小姐、四少爷。
二姨太、三姨太、四姨太有自己的小厨房,霍云舟、宋薄秋、老夫人都不在,她们就更不乐意和大家伙一块儿吃了。
香喷喷的饭菜满当当地摆了一桌,霍青荇人不在,其他人不敢提前开动。
三小姐霍灵黛摸摸发瘪的肚子,吞吞口水,好在不多时,姗姗来迟的大哥总算到了。
丫鬟一溜烟跑过来和二小姐耳语,霍灵绯听完嘴角一抽。
你道怎的?
要不是她的人随时盯着楼梯口,都不晓得白微是霍青荇背下楼的!
是腿瘸了,还是走不动道了?
这俩人……
酸得霍灵绯牙要倒了。
好多时候她都怀疑白微给霍青荇下了蛊。
她大哥好狠一人,对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毫不手软,对异父异母的便宜阿姐却好得离谱。
从这点来看,白微牛死了,好一个在世妲己。
她气哼哼的。
人小腿短的霍灵黛不知二姐姐在气什么。
是饭菜不好吃?
还是胃口不佳?
霍青荇在主位坐下,淡定道:“开饭吧。”
下人们开始忙活,负责给少爷小姐们布菜。
傍晚,前去应酬的霍家夫妇回来,全家齐聚一堂吃完团圆饭。
品茶赏月的空当,大太太宋薄秋一句话惊起千层浪:“微微有心仪的对象吗?不如,我给你介绍一个?”
霍灵绯赖那不走看热闹。
早尝人事的二少爷、三少爷也好奇白微的归宿,于是选择作壁上观。
交织成网的视线颇有重量地倾颓而来,对上大太太善意温和的眸光,白微迟疑一霎,霍青荇噙在眼底的笑登时散了。
她抬起头。
宝子们,中秋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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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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