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对

京大中秋假期限定三天,她延迟四天返校,合起来是七天的小长假,刨除一回一返需要的时间,霍青荇能自由支配的天数只有五天。

今天,是她假期的第三日。

也就是说,最多再在家中逗留两天,她就要坐上火车,前往西京。

时光不耐消磨。

跑得飞快。

宋薄秋为促成侄儿和养女的美事,将两家的相亲安排在下午三点,风雨楼。

昨儿个还是晴空万里,今早睡醒日头也好,临近一点时分,天空偏落起雨。

霍少爷站在镜前整理稍显凌乱的发,瞅着镜子里一身旗袍、姿态优雅的白微,心生得意:“看吧,老天都觉得你去相亲不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天气阴沉,风雨交错,可见我那宋表哥不是良配。”

白微答应去相亲,不过是走走形式,给足大太太颜面——终究是人在屋檐下,不能把关系闹僵,霍家的恩她时时刻刻记着,不想大太太作难。

她曼声道:“你好啰嗦,念得我耳朵要起茧子了。”

霍青荇哈哈笑,打好领带,丫鬟捧着私人订制的银灰色西服外套服侍她穿好,金色的袖扣低调地散发流光,脚下锃亮的皮鞋,也在无声昭示这人的讲究。

太用心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参加相亲的是她。

白微低笑。

不用问,霍青荇也知道她在笑什么,好一阵无语:“我精心打扮是想要宋表哥知难而退,看到我这般优秀的少年人,他该知道他太老了,长得也糙。阿姐见天儿对着我这张脸,眼界高是自然,看不上他,也是自然。”

宋薄秋下楼来听见这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表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劲?”

“他有我好吗?”霍青荇反问。

是女儿好,还是侄儿好,宋薄秋疯了才会选择后者。

霍青荇是她的命,她想撮合白微做宋家少夫人,也是在为女儿铺平前路。

宋家书香门第,名声上佳,这些年发展不错。霍宋两家亲上加亲,对霍青荇而言,有利无害。

但当着白微,大太太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

微微冰雪聪明,她相信她会懂她的苦心。

白微也确实懂。

她笑看“阿弟”往半空喷了两下乌木香水,整个人纤尘不染,恍若谪仙,突发奇想的,就想逗弄一二,柔柔问道:“十七岁,哪里老了?”

宋良峥十七,还比白微小了一岁。

霍青荇正迷恋于“香香的自己”,闻言陡然清醒:“还没见着人呢就帮着他说话,你想气死我?”

她气性大,心眼小,白微丁点不惧:“我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也不行!”

“哎呀,好了好了。”大太太气定神闲地拉偏架:“惊蛰,你别捣乱。”

“……”

霍青荇深吸一口长气,歪头见着杵在楼上看戏的霍二小姐。

霍灵绯见她凶巴巴地看过来,一溜烟跑了,惹不起惹不起,今儿个霍青荇吃枪.药了。

约好了是三点,现在外面还在下雨,秋雨寒凉,噼里啪啦砸在地面,来得又密又急,司机早早候着,且等少爷小姐收拾好。

霍青荇磨磨蹭蹭地捯饬她鬓边几根碎发,大太太等了又等,等了十分钟,还没完,忍不住道:“又不是你去相亲,犯哪门子病呢?快点,微微等着呢。”

白微垂眸浅笑,觉得她好可爱。

可爱但磨蹭的霍少爷招了亲娘的不耐烦,没法再拖延,手腕抬起,觑了眼金色表盘,时针才指到2,她不乐意了:“去那么早干嘛?刚两点,乘车去风雨楼最多15分钟。有没有搞错?是宋家想求娶阿姐,又不是阿姐倒贴,外边风急雨骤,我头发干了没多会,被风吹了怎么办?着凉怎么办?”

她机关枪似的突突发问,大太太直接懵了,后知后觉察觉她不对劲,气笑:“我看你就是不想微微好,你表哥一表人才……”

霍青荇走到白微身边,下巴轻抬,端的是玉树临风,仪态妙绝。

话到嘴边,大太太脑袋卡壳。

她啧了声。

还别说,她家惊蛰站在那,和穿旗袍的白微并肩而立,真的很登对。

若她的女儿是儿子就好了。

如此,也用不着良峥了。

良峥再是一表人才,得看跟谁比。

跟应城那些个公子哥比,他是好的。跟惊蛰比,他连惊蛰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可在一水的年轻男人里,他又是上上之选。

她暗怪自己肚子不争气,又怪起不在家的霍云舟来,倘霍云舟争气,生个儿子,倘若她的惊蛰是男子,哪还用得着她费心筹谋?

“晚半个小时动身也不迟。”霍青荇拉着白微在沙发坐下,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

说了没两句,白微被她逗笑,宋薄秋看得啧啧称奇。

这俩人,打小投缘。

左右没她的事儿,她又上楼挑选像样的首饰,准备送给白微。

白微哪哪都好,就是穿得太素了。

千挑万选,选中一对和田玉镯,两点十五,宋薄秋下楼,一手扶着楼梯,居高临下地望见女儿虔诚柔美的侧脸。

霍青荇下蹲着身子,为白微戴好耳坠——黄豆粒大小的红宝石点缀在美人玉白泛粉的耳垂,留心看,还能看到宝石上刻了字,写着二十四节日里面的“惊蛰”。

惊蛰,也是霍少爷的乳名。

“好看吗?”

“巨好看。”

比非常好看还要多了无数倍的好看。

她言辞夸张,白微揽镜自观,婴儿巴掌大的小圆镜子映照她红得滴血的小宝石,宝石折射出漂亮的光,让人想起霍青荇系在衬衣袖口的金色袖扣。

宋薄秋定睛再看,视线落在白微腕间的一对玉镯。

水头绝好,比她选了好久的和田玉也不遑多让。

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她笑女儿急哄哄地献殷勤,害得她挑好的首饰送不出去。

“少爷小姐们,玩够了吧,可以走了吧?”

从大清早忙活到下午,马上要到约好的时限,霍青荇不能再拦着白微不出门。

说白了她就是“阿弟”,家住太平洋也不能管得太宽。

否则白微会别扭,会狠心拒绝她的好。

在分寸拿捏上,霍青荇一直做得很好,不然也不会在白微心里占据很大的分量。

她笑了笑,故作大方:“娘,您先请。”

宋薄秋嗔她滑头。

一家三口坐上前往风雨楼的车。

人前脚走,后脚,霍灵绯从房间探出脑袋,心痒痒的。

她也好想凑一凑白微的热闹!

宋家有清名,宋良峥的名她也听过,燕大的风云人物,迷恋他的人挺多。

奈何大太太的心偏到姥姥家去了,有那么个出众的侄子,却只想着白微,不管她的死活。

真是愁死了。

到底要不要去?

霍灵绯急得抓耳挠腮,再纠结下去,吃席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她狠狠心,火速换上前几天新买的小洋裙,提着包,出门拦了辆黄包车:“追上那辆车!”

黄包车车夫迷茫地看了眼黑色汽车的车屁股,心想:这难度大了,两条腿哪撵得上四个轮子?

“加钱!去风雨楼!”

“好嘞!”

.

应城繁华的中心地带,风雨楼,楼高三层,格调清雅,最受老派人士的青睐。

宋家选在这个地方相亲,和宋家本身给人的感觉很像。

古朴,守旧。

矗立在日新月异的天地,浸着岁月余味,显出一种高人一等的矜贵。

可是等回过头来再看,又有一点子不好明说的滞后感。

宋良峥三岁开蒙,五岁写诗,曾祖是前朝状元,祖父探花郎,满门清贵。

时代变了,宋家不得不暂低头——宋薄秋嫁给经商奇才霍云舟,就是老辈人做的第一次妥协。

事实证明,搭上一门好姻亲,对宋家助力很大。

如今,他们还想再搏一回。

为宋良峥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妻子。

白微最先是入了宋老爷子的眼。

前朝探花点明要白小姐做宋家孙媳,去信给长女薄秋,表达结亲之意。

有老爷子在其中搭桥,才有了宋氏夫妇在宴会上与霍家的接触。

得知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是姑姑的养女、燕大风光无限的白助教,宋良峥半宿没睡好,有种天降馅饼砸在脸上的惊喜梦幻。

白微。

他可太想认识白微了。

燕大多少男学生的梦中情人,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

眼下有了能揽月入怀的资格,宋良峥紧张得不知所措,平时挺稳重的一人,这会活像屁股底下藏了针。

宋夫人目露不悦:“你这像什么样子?”

宋良峥勉强压下无处安放的激动之情,暗道:哪个少男不怀春?那可是白微,燕大最受欢迎的白微。

只他习惯于母亲的训教,不敢反驳,眉梢染喜:“娘,儿今天精神面貌怎么样?”

当娘的看儿子,当然百分百好。

看他稳住了,宋夫人转怒为喜:“只要你好好表现,白小姐肯定会喜欢。”

“娘说的是。”

宋良峥期待地看向门口。

霍家的汽车停在风雨楼门外,霍青荇先行下车,绕到一侧为白微打开车门,为她撑伞。

“阿姐,紧张吗?”

白微笑而不语,但那双眼睛好似在说——“这也值得紧张?”

她从从容容的态度极大地取悦了醋罐子打翻的霍少爷。

霍青荇主动将胳膊借给她挽,瞥了眼面带微笑的亲娘,小声道:“接下来你要全力配合我,别拆我台,记住没?”

白微了然于胸,仅以气音道:“你不要教你表哥下不来台就是。”

“可恶,你怎么又向着他说话?”

“说什么呢?还不快进来?”大太太出言打断两人的窃窃私语。

“来了。”

霍少爷昂首挺胸,气息微沉,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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