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祁牧野就走出了帐篷。夜里湿寒,加上帐篷不及墙壁御寒,她一整晚没有睡好。想着其他人也是这种情况,她干脆在河边洗了把脸,挑了几桶水生火为大家煮姜茶驱寒。
她刚将姜片放进炉中,许朝歌便掀开帐篷走了出来。见状,祁牧野赶忙迎上去,向她行礼问安:“早,许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周边无人,大家都还在睡梦中,那人竟还要这般演戏。许朝歌无奈地瞥了一眼,陪着她将戏演下去:“早,祁公子的帐篷搭得很好,昨夜睡得很安稳。”
祁牧野拉着许朝歌在火堆前坐下,将早已准备好的暖壶放到她手中,叮嘱:“你在这边坐着,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祁牧野。”许朝歌拉住祁牧野,与她一起起身,“我又不是孩童,为何连洗脸也要让你给我打水?”
“这不是……”祁牧野低头笑着,这不是不久后就见不到你了,得抓紧对你好。她将脖子上的围巾解下,围在许朝歌身上,“我比你大嘛,照顾你是应该的。”
许朝歌没有拒绝她的围巾,贴着脸感受她的温度,轻声道:“我与你一起去,在河边简单清洗一番就行了。”
河水清冷,拍在脸上,让人清醒不少。待二人回到营帐,大多数人都已经起身,打着哈欠对着春色伸懒腰。祁牧野准备的姜茶也熬煮得差不多了,她隔着棉布提起水壶,倒下一碗碗姜茶,招呼着大家一同喝下。
待大家收拾完,收了帐篷,如昨日一般,踏上马车回城。这一趟考察,或者说,这一场春游,就如同以往的无数次出游一般,没有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一切如同呼吸一般自在,可隐隐中,总觉得什么东西在慢慢流失。
至于什么东西,祁牧野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她现在太幸福了,老天见着不顺眼,要让她难受难受。
不过好在她不久之后就要去洛县,没有许朝歌在身边,她不会再因为过于幸福而回到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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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祁牧野的这次远行,许朝歌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她每日都会检查祁牧野的行李,每日都会对曹炎叮嘱一番,每日,都会盯着祁牧野失神。
大家心知肚明,她在不舍,她在牵肠挂肚,她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思念。但祁牧野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她没有资格将她拘在自己身边。祁牧野说她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鹰,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只高飞的鹰?她们各有各的一片天地,祁牧野从不拘束她的想法,她也不能强行将祁牧野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怎能不担忧呢?祁牧野从未在铭朝出过这样远的地方,曹炎自己还是个孩子,能否护着自己都还是个问题,再加上她的身子这般疲弱,舟车劳顿,回来之后,她的爱人该虚弱成什么样?
自己跟着去是最保险的办法,只是面馆离不开她,她也不想让那人觉得自己是她的束缚。
不过是一个月,这么多年她都等下来了,她自然是无惧的。可是,万一途中发生了意外,万一她又突然消失了怎么办?她还要等几个两年?说不担心那都是伪装,她清楚的知道那两年的滋味,她内心深深的不安,她只能将自己的情绪转化为牢牢的拥抱,转化为无微不至的准备工作中去。
“我走了。”祁牧野看了眼众人,对许朝歌说道,“那几个孩子也都麻烦你了。”
她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几个孩子的学习都交给了许朝歌。
“你放心,这里有我。”许朝歌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祁牧野不敢过于停留,紧紧一捏许朝歌的手掌,转身钻进马车。
“曹炎,出门在外,万事都听祁公子的。”
曹炎拍拍胸脯:“许姑娘放心,我一定都听祁公子的。”
“祁公子身体虚弱,在外注意饮食,不要怕麻烦,不要怕花钱,该用的时候尽情用。”
“知道了,许姑娘。”
“你也还是个孩子,路途中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跟祁公子说,不要忍着,知道吗?”
“晓得了,谢谢许姑娘。”
“祁公子受不得惊吓,切记,不要让她受到刺激。”
“曹炎记下了。”
“夜晚寒冷,你们二人记得保暖御寒。”
曹炎已经坐上马车,拉着缰绳准备出发:“晓得了,许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我们就出发了。”
许朝歌点点头,曹炎一挥马鞭,许朝歌仍觉得不放心,追上去叮嘱:“曹炎,切记,不要让她受到刺激。”
曹炎驾着马车,头也不回,声音洪亮:“知道了,我定会护祁公子周全。”
许朝歌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拐进街角,没了踪影。她愣在那,看着一旁那满枝的花骨朵,暗暗叹道:“祁牧野,下个月我们一起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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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道路坑坑洼洼,马车也没有缓震的功能,不过几个时辰,祁牧野就受不了跑路边吐去了。
祁牧野在现代就晕车,更何况这马车就跟坐海盗船一样,遇到石头曹炎也照样加速通过,连人带车原地起飞,把祁牧野摇得七荤八素的。
“曹炎,去那歇一会儿。”祁牧野坐在曹炎身旁,指着不远处的草地说道。若再这样晃下去,不出两天,她定原地升天。
“祁公子,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早些到洛县,将事情办妥,我们还能早些回去不是?”曹炎一脸为难。
祁牧野拍着马屁股,引着马匹往草地跑去。
“马的脚力也是有限的,总得让它歇息会,喝点水吃点草补充体力不是?我看过地图了,天黑之前我们能赶到下一个村落,到时候在那歇脚,天亮就出发,不会耽误行程的。”
许朝歌临走前就让他万事都听祁牧野的,他向来都是听许朝歌的,她既然这么说,曹炎只能照做。
牵好马匹,曹炎又忙活着挑水,收拾行李,准备吃食,忙得不可开交。祁牧野上前打住,让他跟着她一起躺草地上休息一会儿。
“曹炎,我可比你年长,按道理,应该是我照顾你。”祁牧野眯着眼,望着天空,缓缓说道。
曹炎仍坐在那,不敢躺下:“但是许姑娘让我照顾你。”
祁牧野干脆掰着他的肩头,让他一起躺在草地上:“现在她又不在。我也是个健全的人,水我可以自己挑,吃的我也可以自己拿,冷了会自己添衣服。”
她突然笑道:“若是遇到危险,你人高马大,你帮我壮胆就行了。你我一同出行,本就应该互相照顾,没有道理让你一个孩子照顾我这个大人。”
祁牧野这样说,曹炎心中也没了顾虑。他枕着手,眯着眼睛舒爽叹道:“真是许久没有出来了,真怀念。”
祁牧野侧脸看他。曹炎虽然长得健壮,但谈吐间还是能流露出孩子气。古时孩子比较早熟,一脸稚气就已经成了家。算算年纪,这小孩过个两年也要成家了。难怪他这么着急学字。
“曹炎,听说你不是尹江人?你是如何遇见许姑娘的?”
“这个嘛——”他拔出一根草叼在嘴里,“一年前,我娘亲去世,我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整日与人打架,打得浑身是伤。我长得高,力气大,单打独斗总是没问题。但他们不讲武德,总是成群结队与我斗殴,每日我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后来。”曹炎的眼中突然出现亮光,出现难以掩盖的倾佩之情,“许姑娘路过这,见我被欺负,忍不住出手相救。她一个女子,竟将十几个健壮男子打得落花流水。我缩在一旁看愣了眼,许姑娘问我话也忘了开口。”
“她本着急赶路,无暇顾我,听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又心软了,带着我走南闯北,教我道理,给我一个家。”
“你家在何处?她怎么会经过你那?”
“我以前的家在姑苏嘞,那时许姑娘赶着去中原寻亲,顺带将我带去了。祁公子,不止你去过中原,我和许姑娘都去过呢!那时我们可是将中原的每个角落都寻遍了。你也知道中原有多大,一圈下来,我和许姑娘都累得不成人样。后来许姑娘带我回了尹江,开了蓬门面馆,我在尹江也有了新家。”
祁牧野内心酸胀不已,她强忍着泪意,字字问道:“她可曾说过她去中原是去找谁?”
“不曾,许姑娘只是说来中原寻找至亲,但从未跟我说过名姓。后来回到尹江,她便不再提起了,就像是从未去过中原那般。所以祁公子你说起中原的时候,我从未插嘴,就怕勾起许姑娘的伤心事。”
祁牧野低头看着自己的那一身粗木麻衣,那是为了伪装,许朝歌特地缝制的。看着简陋,实际暖和得很,针脚紧密,随身带的银票也贴心地缝在心口处,顺带一张她在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曹炎。”祁牧野站起身,吸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鼻涕,喊道,“我们赶快出发,早些到洛县,早些回家。”
曹炎跟着踉跄起身:“祁公子,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刚才不是……”
祁牧野已经在收拾行李:“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家了。一会儿我们轮流驾车,饭食也在车上吃些干粮将就将就,我们争分夺秒回家。”
他们二人出行,难免会遇上山匪,好在祁牧野早有准备,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钱财孝敬。遇到好说话的,便放他们走了,不好说话的,祁牧野便扯出“。赶回家见病危老母亲最后一眼”的瞎话糊弄,实在不好说话的,免不了被抢走全部家当,再被踩在地上打一顿。山匪只要钱财,官府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出了人命,那官府就不得不动手了。
这一路上,祁牧野不是被人推倒在地上拳打脚踢,就是滚下山坡摔个头昏脑胀,出门刚穿上的粗布麻衣已经支离破碎,就是现在去城里当个叫花子也能赚个几文钱。之前滚下山坡撞到石头,恰巧将腿给撞到了,前些日子教给众人的法子竟用在了自己身上。
只能说,好惨一个千年打工人。
“祁公子。”曹炎跪在祁牧野身边痛哭着,手足无措,“这可怎么办呐?回去我该怎么向许姑娘交代啊?”
他自己也被打得鼻青脸肿,眼皮上的淤青三四天了还没有消下去,他的眼睛本就小,这下子就只剩一条缝了。
祁牧野咬着牙将木头绑紧,打了个丑陋的蝴蝶结,宽慰道:“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你自身难保,怎能分出心思来照看我?回去你就把事情说得严重点,说你被打得如何惨,这样许姑娘不仅不会怪你,反而会心疼你。”
反正样子也这样惨了,祁牧野干脆与曹炎一同坐在车外。一些山匪见他们这寒酸模样,也不打他们的主意,偶尔遇见一些自己都揭不开锅的山匪,连他们几个发硬了的馍馍也要骂骂咧咧地搜刮干净。
诶!外面的达官贵族夜夜酒池肉林,可这些底层人民就连当劫匪都吃不起饭,只能说这看似强盛的大铭王朝已经到了外强中干的地步。
衣服漏风,两人就将挡雨的油布围在身上御寒,途中遇见清查的官兵,瞧见他们的寒酸模样,心知他们被沿途的劫匪欺负,于心不忍,送了他们两件外衣御寒。
如果说这两人可以代替唐僧取经,就这几日的经历,早已度过了九九八十一难,足以立地成佛了。
“陈诉?”祁牧野正褪下身上的油布,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循着声源一瞧,这不是两年前这个新兵蛋子嘛?瞧他现在这威风模样!
陈诉正在训斥犯错的士兵,听见有人喊他名讳,皱着眉回头寻找。只见一个身着灰色破烂衣裳,脚上绑着木棍,嘴角一片淤青的男子正炯炯有神地望着自己。他走上前,仔细观察,迟疑道:“祁——大哥?”
祁牧野有些难为情,整理身上破烂的衣衫:“这你都能认出来。”
陈诉快步迎上去,关切道:“祁大哥,你怎么会——成这副模样?”
曹炎在一旁小心戳着祁牧野的手肘:“祁公子,你认识这位官爷?”
祁牧野点点头,对陈诉解释道:“我要去洛县办点事,遇到些山匪,身上没有闲钱,只能拿我们出气。”
“这些个混账!”陈诉破口大骂,“早晚有一日,我要将他们清剿干净!”
他看向祁牧野的小腿,皱眉关切:“你的伤?”
祁牧野摇摇头:“没事,我去临近的县城找个大夫医治一下即可。”
“这怎么行?我军中有军医,快些让他看一下,伤着骨头了可拖不得。”
两人身上也没多少闲钱,祁牧野不再推辞,任陈诉叫来两个士兵将她担到营帐内。
“两年不见,你威风很多嘛!”祁牧野调侃道。
陈诉:“多亏祁大哥那日的提点,才有如今的陈家军。”
“陈家军?”祁牧野轻笑一声,欣慰道,“原来你这么快就有了你的陈家军。”
“如今军中兄弟都曾是干杂役的苦命人,如祁大哥所说的,忠心,能干,肯吃苦,骁勇善战,跟随我一路清剿山匪,立下汗马功劳。”
“挺好的。”祁牧野拍着陈诉的肩膀,“再接再厉,你们能干出一番天地。你读过书,懂得道理,凡事遵从自己的内心,不会出错的。”
陈诉抱拳,恭敬道:“诉儿谨记大哥教诲!”
“不是我的教诲。”祁牧野笑着,“我不过是耍耍嘴皮子鼓励你,人生在世,能常伴左右的,只有自己,你能取得今日的成就,靠的是你自己。哪怕我那日没有提醒你,以你的聪慧,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不说了,我那同伴怎么样了?”
“哦,他受了伤,军医正在外面给他敷药呢。”他拿出几张银票,“祁大哥,诉儿没有什么钱,这些你就拿着,到了县城好生休养。待你要回尹江,我护送你回去。”
祁牧野推开陈诉递来的银票,一脸自豪:“姐姐有钱,朝歌给我准备了很多,缝在我衣服里呢!只是一路山匪众多,我不敢拿出来罢了。”
“朝歌如今可还好?那日姐姐离开,她——”
祁牧野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她现在在尹江开了面馆,日子还算安逸。我和她现在……”
她纠结着要不要将她们二人的状况告诉陈诉,嗫嚅着换了词语:“过得很好,待哪天你回尹江,我们三人再聚一聚。”
外面的军医走了进来,解开祁牧野的鞋袜观察伤势。陈诉不便待下去,就一直守在门口。
只能说,古代的军医实在是暴力,正好好说着话呢,猝不及防地将脚腕一扭,刚缓过劲来,又狠狠地捏着祁牧野的伤口。若不是顾及陈诉的面子,她的惨叫声必定能震碎方圆十里的树叶。
两方都有要事在身,不好逗留。陈诉问了那几处山匪的位置,咬着牙就要去收拾他们。他给祁牧野派了三个护卫,一直护送到洛县。有官兵在旁,这一路上倒也安生。
只是这一路磕磕碰碰,耽搁了不少时间,原计划十天到达,现如今竟用了二十多天。她怕许朝歌挂心,谢过三位士兵后,又连忙提笔写信回家,向许朝歌报平安,这一路的众多坎坷她只字不提,只道是马车坏了,耽误了行程。
曹炎一路护着祁牧野,受了不少的伤。现在他带着满身伤痛,看着同样浑身是伤的祁牧野,又是懊恼又是愧疚,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想着如何向许朝歌交代。
这般狼狈去谈生意实在是不礼貌。祁牧野决定干脆在旅社休息两日,让曹炎这孩子在洛县玩上两天。
小孩子记性不好,有的玩就忘了伤痛,顶着满脸的伤痕在洛县到处晃悠,不时买些小玩意儿塞到包裹里,要给大伙带回去。
“你不怕回去的时候被山匪抢走啊?”
曹炎紧紧抱着包裹:“我就算是死也要守住它们。”
祁牧野:……这人还挺好。
只是,他光守着这些礼物,她祁牧野谁来保护?如今她还瘸着腿啊喂!
祁牧野看着曹炎的紧张样,摇头轻笑,这孩子真是,难怪许朝歌愿意将他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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