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噩梦

陈竟非常拙劣地掩饰下去,“没有,我就问问。”

克拉肯一声笑,陈竟佯作无事,飞快地点开第一份录像,可不知是克拉肯没有洞悉他的心思,还是故意捉弄,开始同陈竟说起“进化号”的船员,“如果你要同船员交朋友,那大约只能说英文,其中有几个有过捕鲸工作经历的日本水手,英文也说得不是太好,做朋友怕是有些困难。”

陈竟心中暗骂,不过脸面仍托在这段录像上,“没事儿,我就随便说说……看录像吧,这是人鱼的录像?怎么黑黢黢的?”

“夜里拍的。”

“哦,原来如此……”陈竟一下反应过来,这他妈他能不知道?长俩眼珠子当电-炮的?果不其然,克拉肯胸腔间震出一声低笑,在他身旁俯下身,同他一起看录像资料。

克拉肯说:“这不是专业人员的录像,是走远洋货运的船员为记录天气才拍的,质量不佳……但依据研究经验,除非风暴、雷暴这样的极端天气,人鱼鲜少会逗留在海面,甚至靠近船舶。如果人鱼进入深海,尚难以记录和追踪。”

陈竟眉头一皱,把这段录像来回放了好几遍。

录像已做过高清处理,并做过节取放大,可暴风雨夜中的大海好似墨水,只有船舶上有微弱灯光,照亮船身,已是摇摇欲坠,更何说照出海面?唯独一道闪雷劈过,在这短暂的几帧之中,陈竟放大看,在这可怖的风浪之下,似乎有一条疾梭过的鱼尾。

看过录像,陈竟更加心事重重。

留下的录像资料并不在少数,证实出“进化号”也许是一项筹谋多年、准备充足的捕捉项目,叫陈竟觉得自己似乎也已离人鱼更近一步。

尽管人鱼的相关录像无一不都是在极端天气下拍摄的,可并非每段都是劣质录像,模糊得剪辑一下就能上怪谈栏目做娱乐大众的假新闻。从其中几段录像之中,陈竟已看见了与人高度相似的头颅。

作为首席科学家的助理,陈竟却基本没事儿要干,早早回到宿舍,刘杰没他闲,宿舍没人,直闲得陈竟坐立不安、屁股着火,先看了一阵核工程专业的电子书,学不进去,又看闲书的电子书,也不认识字儿似的。

终于捱到快九点整,陈竟提早十五分钟出门,五分钟到莱妮门口,兜了五分钟圈子,心道我半夜来敲人家的门,不能叫别人误会吧?又想莱妮叫我九点来,我提早来十分钟,莱妮不能生气吧?

手表没走到九点整,门倏地开了,露出莱妮那张夜猫子似的脸,不知是否夜猫子好夜,陈竟见莱妮一双眼竟会闪光似的,看得他一激灵,打的英文措辞也忘了个干净。

莱妮从门中伸出一只手,手里是手指长的木瓶,看粗粝的刻痕,大约还是莱妮手工做的。陈竟一愣,可莱妮已把这木瓶塞进他手中,咕咕哝哝地说:“带着它……海里的……会带走你,它会庇佑你,叫你免于……”

陈竟又开始怀疑自己的英文听力,可莱妮也没给他复听的机会,说完便关死了门。

“……”邪门儿。

陈竟低头,好一通打量,这小木瓶串了根线,如果没认错,这应该是根钓鱼的鱼线。小木瓶里还塞了些碎屑,陈竟不认邪,把瓶塞子抠开,只见一些磨碎的干花干草,好似香料,可味道是真奇怪,一闻提神醒脑,和嗅盐似的。

陈竟迟疑着把这“异国友人”送的小木瓶项链似的戴到脖子上,说实话,鱼线割脖子,可也是心意。也许是印第安人的某种纪念品?

等回宿舍,见刘杰已回来洗漱了,陈竟忙不迭把小木瓶塞衣服里头,上去打探:“刘杰,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莱妮的?女的,岁数不大,看着……像印第安人?”

“莱妮?”刘杰眉头发皱,思索片刻才记起这一号人,“不算认识,只是见过,我没同她说过话。不过听华真思说……她是北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的混血,在他们那个部落里是Shamman。”

刘杰漱了口,“华真思说这是北印第安语,意思是智者。不过我听他意思,就是部落巫师。”

陈竟一愣,心道:“他妈的,船上还真有巫师??”不过面上不动声色,只配合地愣一愣,玩笑说:“不是去捉人鱼吗?怎么巫师都找来了?‘进化号’到底是去科考的,还是去作法的?”

这当然是玩笑话,可刘杰听了,竟非常严肃,更正道:“不是,陈竟,去捕捉人鱼……远远要比你以为的要更复杂,我们至今对人鱼的习性和智慧都了解得太少,登船前我也从华老板那看了一些人鱼的研究资料……”

刘杰有些惭愧,“尽管我应该秉持一个科学公正的态度,但我仍然认为人鱼是一个……难以解释,甚至有点邪性的物种。因纽特人信仰万物有灵,相信巫师能与万物沟通,也许莱妮是必要的。”

陈竟一愣,没成想这通话居然是从刘杰口中说出的。

刘杰漱完口,去背包取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香囊,神色也更加惭然,“这是我妹妹听说我要回国,去妈祖庙给我求的,保佑出入平安,我也带上了。”

陈竟愕然,心道不是吧,你来真的?一百句话涌上喉咙眼,最后屈从给人情世故,笑呵呵地拍拍刘杰,恭维道:“果然还是你们干海洋学的有经验,我要早知道,我也去庙里求个了!”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短袖衫里头的小木瓶,打探问:“那莱妮这样的巫师,在船上有没有什么职能?譬如给每个船员做个护身符?”

和刘杰说话,实在比同克拉肯说话舒服太多,不会叫陈竟一见就打哆嗦,疑心是已叫克拉肯洞悉了自己的小把戏。果不其然,刘杰一脸茫然,说:“我没听华真思说过。莱妮是Shamman,在部落里也是有地位的人……我想没办法这样麻烦人家吧?”

果然,这小木瓶只有他得了。可这是为什么?

在“进化号”睡的第一夜,陈竟倚在床头,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夜里起风浪,拍碎在第一层甲板上,“进化号”全速前进,已进入太平洋,微微闪烁,好似太平洋中的孤灯。

陈竟往外头一看,心想一九**年,他爸也是如他今日这样吗?

刘杰有点晕船,早早睡了,陈竟开着床灯,研究了半宿他爷的日记本子——走后门就这点好,一天天地没事儿干,明早起不来也不打紧,早起开个会回来继续睡。

凌晨,听着甲板上的海浪声和船体静音动力舱的微微轰鸣,陈竟终于是两眼一闭,会周公去了。

“连长……连长,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啊!!”

好一把破锣嗓子,振得陈竟没从床上跌下来,他妈的,刘杰好好地,这是发什么疯?两眼一睁,却看见一张脸也没洗,直淌鼻子的孩子脸,约莫十八-九岁,领口斜挂,皮带大敞,叫陈竟一打眼,心道这哪来的杂牌兵?

紧接着,陈竟察知不对劲,打床上一蹦,眼眶骨要瞪碎,只见一张不怎么眼熟的钢架子床,底下空酒瓶子哐哐乱滚,船舶杂躁响亮得脚底板下好似地震。他再回头,看着这孩子脸,白日见鬼:“你谁?”

“连长,我是王胜仗啊!这名儿还是您老人家给我取的哩……夜里坏、坏事儿了!桅杆叫风刮折了,帆也破了,开船的说浪太、太、太大了,没法子了……”王胜仗两根腿直打摆子,脸色煞白,“要听天由命了!”

不消王胜仗说,听这两句话,陈竟自个儿也和坐海盗船上似的,站都站不住。

陈竟脸色已十分差劲,一是不明白哪来的王胜仗,二是不明白哪来的破船,他叔十来年前做远洋货运的商业船都没这么烂了,破风箱似的。余光一扫,陈竟进三-退二,不可思议地到舷窗前一摸……他妈的,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是木头的??

陈竟破口骂道:“我操,什么破船?”他回头,疾语问道:“你叫王胜仗是吧?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哪片海吗?出海多久了?离最近的口岸有多远?”

陈竟眼神锐利,王胜仗已要吓晕,不过叫陈竟一提溜,双脚离地,登时吓醒,“报、报告连长!咱……咱这是下南洋了啊!从广州走了好几天了,回、回不去了吧?”王胜仗挤出谄媚的笑,“连长息怒,再说咱这船也不破,当年还和英国佬打过仗,上头说是名船哩。”

陈竟眉头一皱,“和英国人打仗?这又是哪年的事儿?”

王胜仗便秘似的一数,“道、道光二十年?”

这是猴年马月?陈竟一愣,前前后后一算,“一八四零年????!”

陈竟猛一回头,果不其然,床上分明还搁着他睡前看过的他爷的日记本子,陈竟一个疾冲,掀开这本褐色羊皮本子。

此时,陈竟已有许多猜测,譬如也许是时空错乱,而他爷的日记本子,正是造成时空错乱的罪魁祸首,那也许只要从这本日记本子上做工夫,他就会回到“进化号”上……更抑或,也许只是一场梦?

陈竟匆匆翻开,然而遽然一僵,这日记本子,是本记了一半的半空本子。

最后一页,是他爷刚写下的,墨迹没干,叫他一蹭,抹出好几道墨痕,“七月廿一,睡觉。他娘的,水鬼缠身,老子睡觉都睡不舒坦。”

陈竟:爷爷,你给我干哪儿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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