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芙接过薛敏敏推过来的文件袋,打开抽出了一沓不算厚的纸,上面印着的全是薛敏敏之间偷偷拍下来的聊天记录。她一张一张地浏览,不解地蹙起眉头。
【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呀~】
【礼物喜欢吗?】
【好漂亮!】
【今天会有点晚。】
【没关系!我等你噢~】
诸如此类,从头到尾都没有过分露白的内容,甚至连备注都只是大名,交谈之间也没有出现过亲昵的称呼,但直觉告诉她有猫腻,想必薛阿姨也是如此,这也是她觉得麻烦的主要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章和删减过的内容,可既然删了,为什么不删干净呢?难道还要纪念一下?
“他是故意的。”薛敏敏突然出声。
“嗯?”祝芙仰起头,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呢?”
“在我发现他这一部手机的当天,他就知道我发现了,锁屏密码输入五次之后会锁一分钟,我以为一分钟之后就没事了,没想到他设置了**通知,密码输入错误后解锁会收到通知,所以他第一天就知道了,只是当做不知道,把我当成一个傻子,”她讥讽地笑出了声,“并且知道我会怀疑一台什么内容都没有的手机,故意留下了这些内容,他也知道这些内容没办法判定他的出轨。”
“现在这一台手机已经被他藏起来了,电话卡也销毁了,这是我仅存的证据,他觉得自己万无一失了,就敢和我谈条件了。”
“什么条件?”祝芙问。
“我不和他离婚,他以后也不会再出轨,”薛敏敏短促地笑了一下,望向窗外,“你说可信吗?”
祝芙没回答,薛敏敏显然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她转过头来,抱着手臂,温柔的话语里多了一些嫌弃的意味,“我嫌他脏。”
“你想要怎么解决?”祝芙把纸塞回去递给她,“我的意思是体面一点还是不论什么方法都可以。”
“犯不着给他面子。”薛敏敏斩钉截铁地回答。
祝芙看着她的目光,又确认了一遍,“即便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有一个出轨的前夫,谈及你的舆论也永远和他捆绑?”
“哪有什么永远?”她扬起嘴角,笑得很释怀,“就你家的事来说,你姐姐之前退婚的事情也闹得够大,可现在不也没人说了?你的前姐夫追求你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的,可现在不也没人再谈了?没有这么多永远,这个圈子也永远不缺话题,就算有也不重要,我只要自己开心、快活就行。”
她看着温柔如水,毫无锋芒,可远远比她想象得要洒脱。她应该是海,可以容纳百川,也能掀起海浪。
章和真没眼光。
“我手上有一些直接证据,”祝芙用着尽可能轻松的语气,握着手机没有递给她,“找我的狗仔朋友偷拍的,所以不合法,如果你想选择体面的办法,我可能还得再想办法。”
照片内容很露骨,和聊天记录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车上,露天阳台上,小花园的秋千上,还有没有拉窗帘的落地窗边,章和大概很信任别墅区的**保护,玩得很花。她也是在小区里买了一套二手的房子,她的朋友才能进去蹲点的,原以为有些难度,没想到只两天就发给了她这么多的精彩辣眼的内容。
“给我看看。”薛敏敏伸出手。
“还是不要看了吧……”她看着都觉得刺眼,更别说她和他之间曾经还拥有过去。
他做出了“不再出轨”的承诺,可行事依旧肆无忌惮。
但薛敏敏很坚持,笑着说:“没事,我就看看。”
祝芙犹豫地把手机递了出去。
薛敏敏低着头,起初滑动照片的速度很快,然后越来越慢,最后悬停在空中,怎么都落不下去。祝芙窥不见她的表情,担忧又笨拙地说了一句:“薛阿姨,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她哽咽道,把手机还了回来,转头望着江水,偷偷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难过,能离开这样的人,我很开心。”
祝芙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言语如此匮乏,她要如何安慰一个被背叛的女人,哪怕她强大到可能根本不需要她的安慰?她的安慰会是雪上加霜还是会救她于水火之中?
言语拯救不了任何枯萎的情感。
于是她只能选择默默地坐在一边,等待。
薛敏敏哭得很安静,她托着腮,眼角的泪水才刚溢出来,指尖就揩去了。
可祝芙还是觉得心疼。
过了好长一会儿,薛敏敏才冷静下来,红着眼眶问她:“你说得不体面的方法是什么?”
“放到网上。”用他的办法。
“什么时候?”薛敏敏又问。
“你如果没有意见,我可以今晚就让我那个狗仔朋友发出去。”
“再等等吧,”她又转过头去,好半晌才接着说,“过了年,三月初,华瑞有一个发布会,对标你们的太初系统,那时候再发吧,就当是我和你合作的诚意。”
“薛阿姨……”祝芙抿了抿唇,劝说道,“其实不用这样的,这样做对华瑞的损害太大了。”
“无所谓,我也不打算要华瑞,凡事他经手的东西,我一样都不要,”她挥了挥手,一锤定音,“就这样说定了。”
“薛阿姨,谢谢你,祝你往后的日子过得漂漂亮亮的。”
“也谢谢你,”她扬唇笑了起来,虽然眼眶还是红的,可眼眸很亮,“我很喜欢你,你比戚蓉说得更好一点。”
祝芙怔愣了一瞬,原来她的妈妈也会和别的母亲一样在外面和别人谈及自己吗?而且听薛阿姨的语气,好像还不是不好的评价。
很荒谬。
她看不到的亲情算数吗?
“我没有女儿,所以很羡慕戚蓉,要不你当我儿媳妇吧?”薛敏敏掩着唇轻笑,很快又自我否定,“算咯算咯,那臭小子比不过孟知聿。”
祝芙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垂着头,手捧杯子没有接话。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如果你有事可以先走。”薛敏敏望向窗外,看上去很喜欢这个地方。
“我也没什么事。”
一时之间,没了交谈声,屋内只剩下了轻音乐和咖啡机运作的声音,浓郁的香味一点点沾满了呼吸,祝芙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窝在沙发椅里,安静地望着江景。薛敏敏也不再维持端庄的仪态,微躬着腰,双手托着腮,指尖跟着音乐的节奏轻点着脸颊。
“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追求独立自由的爱情,为什么她们不再依附于另一半,现在我明白了,”薛敏敏突然轻声道,“只有这样的感情,才能长久。
这个长久并不是说它一定就能维持很长时间,而是说,我们可以在这样的感情中得到成长,成为自己,即便分开,再回想起来,也只有好的记忆。
我们那一代的人,习惯了结婚之后为丈夫洗手羹汤,我也是,你妈妈也是。虽然我们被称做‘富太’,这些家务并不需要我们亲自经手,但我们依旧是没有思想的,攀附在男人身上的一朵花,说得好听一点,叫解语花。
知道他出轨那一刻,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天塌了。也是你妈妈开解我的,我足够有钱,年轻时也足够优秀,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要,”她望过来歉意地笑了一下,“听我说这些话很无聊吧?”
“不会。”祝芙摇摇头。
她听得很耐心,也完全没有一丝不耐烦,她的声音就像是小溪的流水,轻轻地舔吻着手指,很温柔,也很宁静。
“果然还是女孩子好,”薛敏敏感叹了一句,又说,“可那些普通的家庭,贫穷的家庭,一生困厄在柴米油盐,甚至是争执暴力之间的女人,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会怎么样呢?”
“没有办法吧……”说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气音。
“总有一天会有办法的。”
祝芙说得也不肯定,这个总有一天,或许要很久很久才能到来,或许要经过无数的女性意识的崛起,无数的女性出声反抗,才能到来,但一定会有一天到来的。
“祝芙。”
“嗯?”
“你一定要十分确定他是一个值得的人,以后也不能丧失自我的意识,逐渐沦为一朵会凋零的解语花。”
她的声音温柔有力,每一个字清晰又响亮地直接敲击在祝芙的心头,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如果她的妈妈是这样该多好。
她的鼻尖不由得一酸,用力地点点头,“我会的。”
“这样的人很难得,也很难保证他永远不会变,你爸算一个,”她笑了起来,大概也是在为自己的姐妹感到庆幸,“如果遇到了,也不用患得患失,拥有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如果你问我后不后悔成为‘章太太’,我不后悔的。”
祝芙双手交叉摆在桌面上,坐得很端正,濡慕地看着她,情不自禁地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我妈要是和你一样就好了。”
“傻姑娘,”薛敏敏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妈妈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我早就和她说过要改改这个毛病,她一直不听。”
祝芙以为她要和祝国荣一样说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要理解她的不容易,什么她其实是为你好。
心底有些委屈,她慢慢地低下了头,连背都耷拉了下来。
“可是你说,自己柔软的真心被割得千疮百孔之后,真得还有余力去窥探她的真心吗?”薛敏敏接着说。
祝芙猛地抬头,看见了她疼惜的眼神,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对吧,自己真的还愿意去探寻她的真心吗?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愿意和她玩,她说话又毒,搭上她阴阳怪气的神情,有时候好好的一句话能曲解出好多意思。”
“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我前男友分手要死要活的时候,也是她把我骂醒的,虽然依旧难听,依旧让人讨厌,”她的眼神悠长,或许是想到了年轻的岁月,眼角都舒展开了,“那个时候我也问她为什么要把真心掩藏在锋利的言辞之后,她说……”
“这样我才不会受伤。”祝芙低声附和。
她曾经也这样回答过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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