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柏舟出现,岳千杉大喜过望,指着乐歌说:“快,快拿下那妖女!”
柏舟瞥了眼乐歌,迈进门里,“岳大人怎么老是喜欢掺和别人的感情之事,难不成因为自个儿是个阉人,不能娶妻生子,就格外嫉妒?”
他脸上的讥讽之色毫不掩饰,岳千杉色变,怒声喝道:“柏舟,你什么意思?你可别忘了,你是我请来的人,收了我五千两银子!”
柏舟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可谁告诉你我是个守信的人?自然是黑吃黑,更有意思。”
岳千杉冷冷觑着他,好半晌后,突然冷笑一声。
就在片刻之间,岳千杉浑身的气势忽然为之一变。
先前看他,是个有些佝偻的寻常中年人,这时他的腰却慢慢挺直了,眼中精光乍现,那股有些滑稽的官腔瞬间消失。
此刻的他,竟然当真有了几分江湖高手的意味。
秋沉鸾谨慎地将自己又往后藏了藏。
“看来岳大人才是真正深藏不露的那个。”
“小子,想在岳某面前黑吃黑,你还不够格。”
角落处不知谁扔的扫帚,正好成了岳千杉的武器,他随手一扬,率先攻向柏舟。
“看来你这小儿已被关风词收买,我许久不与人动手,今日便先从你开始。”
柏舟身形一动,怀中剑身斜挡,抵住木棍,随即长剑出鞘,朝前横劈,岳千杉立刻撤手回身,但柏舟的剑极快,他手中扫帚立时只剩下半截木棍。
岳千杉看了眼手中木棍,掂量两下,哈哈一笑,“不错,趁手!”说罢又与柏舟缠斗到一处。
卢陵生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口吐鲜血,弯下了腰,以刀支地。
他艰难地回转身子,看向乐歌,“你究竟是什么人?”
乐歌冷冷道:“玉眉是我姐姐,自从在明月楼她救了我以后,我们就一直相依为命,若不是你骗了她,她又怎么会抛下我随你离开?!”
卢陵生目光有些恍惚:“原来是你,我记得你,你叫乐歌——玉眉说过,等日子安稳了,要将她妹妹也接来京城。”
“你不配提起她!她将一切都给了你,你却害她惨死。我花了许多年才查清她的死因,我在她墓前发过誓,一定会替她报仇。”
“我没有……我不想的……”卢陵生喃喃出声,一边摇头,他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但他恍若未觉。
他撑着刀,慢慢跪在了地上,四周悬挂的画像因屋中打斗而不停晃动,他一幅幅看过去,每一张画像上,都是他经年未见的梦中人。
“我从未想过,要用她去换我的前程。”
“当年我们成婚后,她随我上京,可我一无家世二无人脉,只做得一个小小的城门吏。南城司校尉来巡视,偶然见到了去给我送饭的玉眉,心生歹念,此后几次三番暗示于我,我自然不肯,他便对我百般打压……”
乐歌:“所以你就屈服了?”
卢陵生摇头,“我打定主意,若是他再苦苦相逼,我就辞官带着玉眉离开京城,天下之大,我有一身武艺,到何处不可谋生?可我没想到,就在我准备辞官的前一日,校尉带着几个同僚上门,他向我赔不是,说不该打那等混账主意,还说一饭泯恩仇,他特意带了人来作证,就此恩怨揭过不提,他还要向上官举荐我。”
“我那时太年轻,不知道人心险恶,竟然当真信了那些鬼话。那一夜,他们不停劝酒,喝了一坛又一坛,喝到最后我人事不知,第二日再醒来时,我还倒在院中,校尉几人都不见踪影,我只当他们酒醒后便各自返家去了。”
“天色尚早,我没有进屋打扰玉眉,带着请辞的文书就出了门,上官却不肯收,还拍着我的肩,说我的好前程就要来了。没多久,果然有一封调令传来,我从小小的城门吏,调入了南城司。”
“我觉得不对劲,立马跑回家,可玉眉却失踪了,我又去了南城司,校尉避而不见,我一直等到天黑宵禁,也没能等到人。随后几日,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就在我忍不住要去报官时,玉眉回来了。”
“她说她放心不下妹妹,回了一趟明月楼。”
乐歌流着泪,反驳道:“她与你成婚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知道,我后来都知道了。但那时,我竟然当了真,心想她怀胎三月,身边定然希望有亲人陪伴,便告诉她等我回绝上官调令,就带着她回去。可玉眉说既然校尉已经答应不再为难于我,我又升了迁,就不必再离开,她还做了一大桌子菜说要为我庆祝。爱妻在旁,又身怀有孕,我还新得升迁,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就在当夜,玉眉便跳了池塘。”
“我花了整整三年,才查清一切,校尉当夜将我灌醉后,就带走了玉眉,不仅凌辱了她,还将她送给了自己的上司……那些人,都被我带到玉眉坟前一刀刀凌迟,但纵然如此,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说到此处,他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秋沉鸾听到这时,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玉眉说的回去探望妹妹,只是一个借口。
她当时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才会选择对卢陵生隐瞒一切,独自赴死?
那边的岳千杉和柏舟此时已分出胜负,岳千杉身上多了几道血口,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柏舟却仍是干干净净,连他的剑也滴血不沾。
“不愧是与‘暗飞花’齐名的高手,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暗飞花?
这不是花垂衣跟她提过的江湖名号么?
秋沉鸾看柏舟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
柏舟却脸色不太妙:“暗飞花成名已久,与她齐名,我还不配。”
虽然不知花垂衣具体藏在哪儿,但肯定听得见柏舟的话。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冷狂傲不可一世的少年,还是花垂衣的迷弟。
岳千杉似乎被这话噎住,他冷哼一声,眼神突变,竟忽然抬手朝乐歌而去。
“今夜之事,皆由你起,且先杀了你这妖女!”
柏舟纵身往前一跃,想要挡住岳千杉,但先前岳千杉后退已然拉开二人距离,而他离乐歌只有短短几步。
乐歌只是力气比寻常女子大,并不会武,根本无法躲开岳千杉这一击。
眼看木棍携万钧之力就要狠狠砸破她的头,秋沉鸾都忍不住要叫花垂衣救人,原本跪坐于地的卢陵生却忽然一手拍地,另一只手持刀向上,硬生生劈开了那截木棍。
不想岳千杉只是虚晃一枪,随手扔开碎裂的木棍,聚力于掌,拍向乐歌。
卢陵生目眦欲裂,长刀挥出,同时朝着乐歌纵力一扑,岳千杉的腿被砍了一刀,但他去势不减,一掌狠狠拍下。
柏舟已到近前——
暗处同时有两枚石子飞出——
但都迟了一刹,卢陵生硬生生以背接下岳千杉这一掌,口中鲜血猛然喷溅而出。
乐歌被他护在身下,安然无恙。
周遭的画像上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乐歌惨白的脸也被血染红。
室内忽然一片寂静,只余风雨声仍旧飘摇。
秋沉鸾听见乐歌茫然地轻问:“你、你在做什么?”
岳千杉那一掌已耗完最后的气力,再想回身已是避无可避,被柏舟一剑砍下头颅,那张写满不甘的脸骨碌碌滚到一旁,双眼带着仇恨,正好对着秋沉鸾。
她暗骂了一句,但此刻岳千杉已死,柏舟又是关风词的人,应该已经安全了,便三两下解开绳子,从青布底下钻了出来,还顺手将青布朝前一扔,挡住那颗吓人的头。
乐歌猛然推开挡在她上方的卢陵生,他重重倒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头顶轻晃的画像。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么?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过是想要为自己开脱罢了,谎话说得如此熟练,只怕自己都信了吧,可我不信,我不信!”
乐歌捂住耳朵跪坐着往后挪,不停摇头,喃喃流泪:“姐姐就是被你害死的,都是假的,你本就该为她偿命。”
关风词不知何时出现,他缓步走到卢陵生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卢指挥使,可还有什么话要讲?”
卢陵生飘忽的目光总算有了聚焦。
“公子……我别无所求,只望公子能将我的尸身、与亡妻合葬。”
他说话已经很费力了,但还是强撑着一字一句说完。
关风词:“好,我答应你。”
得到关风词的承诺,他像是放了心,艰难地伸出手去,想要再摸一摸上方的画像,却始终差了分毫。
就在他眼中绝望渐渐蔓延时,一阵风吹来,像是一只手轻轻拖住画像往前,刚好迎上那只染血的手。
前尘往事,对错难分,但这一刻,秋沉鸾觉得,卢陵生说的话都是真的。
玉眉,也从未恨过他。
卢陵生脸上的血和泪混杂,一片脏污,神情却无比平静。
直到这一刻,他仿佛终于释然,甚至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
何处相思明月楼,那高高的明月楼上啊,有他一见钟情的姑娘。
他们约好要相爱百年,白头到老。
“玉眉,你等累了吧,我这就来找你,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
他的眼睛慢慢合上,悬在半空的手无力垂落。
这时,那副画像的绳结竟突然莫名断开,落进了卢陵生的怀里。
像是一对有情人,久违的相拥。
这一对写得我心酸,一开始的设定中,卢陵生对玉眉的爱是真的,更爱前程名利也是真的,但写到这一章时,笔下的故事仿佛自己就变了。世道无情,小小的城门吏和他的妻子,没能善始善终,但卢陵生从未背叛过玉眉,他的心里,永远有一座明月楼,只住着那个永不变老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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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对错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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