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越来越乱,心跳越来越快。
我是病了吗?
夜郁扪心自问,下意识张口,却连一个音节都没吐出来。
怎么回事……
近在咫尺的少年,容色鲜妍,羽绒似的长睫浓密而卷翘,似闻风起舞的蝶翼,轻轻振翅,荡起他心底丝丝涟漪。
夜郁青涩的喉结滚了滚。
少年不比穿红衣之时的瑰丽惊绝,明艳动人。今日他穿着茶白色的锦袍,上绣金红色“凤凰振羽”,整个人丽而不艳,清贵优雅,别有一番韵味。
“不想叫?”少年虽然催促,但语气中并没有不耐烦。
夜郁回过神来,忙道:“哥、哥哥。”
谢岚裳笑意更深,抬手在夜郁脑袋上揉了揉:“乖。”
夜郁脸上烧得通红。
谢岚裳只当他是害羞,转身顺着桌边躺了下去:“我腰好酸,帮我捶捶吧!”
夜郁指尖痉挛颤抖,应了声好,挪过去,双手握成拳,“噼里啪啦”的捶下去。
“公……哥哥。”夜郁生涩的叫道,顿了顿才说,“你辟谷这么久,不饿吗?”
昏昏沉沉的谢岚裳睁开眸子,笑了:“不饿。”
夜郁“哦”了声,过了片刻他又说道:“其实,我也会做包子。”
谢岚裳一愣:“什么?”
夜郁手下“噼里啪啦”的加重速度和力度,声音低的好似蚊子嗡嗡:“什么馅儿都会做。”
谢岚裳好笑道:“你嘀咕什么呢?”
夜郁:“……发面死面的都会做。”
谢岚裳这回听懂了,简直哭笑不得:“我不吃包子。”
夜郁伸过小脑袋:“饺子我也会呀。”
谢岚裳无奈了,他翻身坐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小屁孩:“你在谢家快四个月了,就没听说我的一些传闻?”
夜郁眨了眨眼:“什么?”
谢家家规森严,满门的丫鬟小厮也都是机灵懂事的,都知道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
再说了,此事乃谢家机密,连谢岚雨知道了都不敢往出说,何况家中下人,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
谢岚裳注视着夜郁,薄唇轻启:“我是不人不妖的怪物。”
自己最隐晦的秘密,就这样毫无设防的泄露给了夜郁。
夜郁听在耳朵里,很快回想起来:“大公子在蜃楼之时说的?”
谢岚裳摇了摇头:“他并非诋毁我骂我,而是在说事实。”
夜郁欲言又止。
谢岚裳:“我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一粒米,进过一口粮,只饮清水,这便是妖孽。”
“你问我饿吗?”谢岚裳自嘲一笑,“当然饿,饿的前胸贴后背,饿的呕吐甚至晕厥,可是没办法,我不能吃东西。”
说来也奇怪,关于他究竟是不是妖孽,是什么怪物,《龙傲天》中只字未提。
就连在昆仑峰顶,秦慕杀他之时说的那句对白,都是原著中没有的台词。
书里,谢家二公子没有“不食五谷只喝水”的设定。
难道是因为不重要,他一个炮灰贱受而已,没几章就下线了,所以不值一提?
提多了,就是“水文”。
笔墨多了,就是“配角抢戏”。
“不过我长到十岁,有修为在身了,便没那么饥饿难忍了。”看夜郁一副大手震撼快要哭了的样子,谢岚裳忙不着要领的安慰道,“偶尔饥饿一壶水灌下肚,怎么也饱了。”
夜郁眼圈通红,心疼的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
原来,谢岚裳这么难熬,可他一直不曾外露,永远是那副云淡风轻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明明很饿,却只能喝清水。
明明很馋,却硬要忍着不吃,反倒给别人做这做那,摆出满桌子丰盛佳肴来折磨自己。
偏偏他一无所知,每天清晨都去谢岚裳房里用早膳。
饿到极致是什么滋味?
馋的要死却只能看着是什么体会?
夜郁心绞着痛,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反应这么大,眼泪流出来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跟泄洪似的没完没了。
“你哭什么?”谢岚裳手足无措,“又饿不死人,别哭了。”
夜郁也知道自己不该哭了,可就是止不住,好像续了几辈子的眼泪要一鼓作气全流出来似的。
救命!谢岚裳觉得自己好难,谁来教教他怎么哄小孩?
“给你讲个笑话,我十岁的时候去神机阁,天机碑给我取表字“清荷”,我父亲当时的脸色就跟桌上这盆君子兰似的,绿的发光。从那以后,他便认为我是一棵莲花精。”谢岚裳说着说着就笑了。
夜郁哭的更厉害了。
谢岚裳:“……”
宝子,别再嘤嘤嘤了。
这大晚上的,再哭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来……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谢岚裳竟被这小崽子弄得有些轻松。
除了祖母,还没有人为他这样哭过。
不对,就连祖母都没哭的这么惨绝人寰过!
这世上还有人不计回报的对他好,为他哭,为他笑,为他肝肠寸断,为他出生入死。
还有什么可求的?
他也曾埋怨过天道,为何如此不公平,给予秦慕那样的人渣优待,却对自己如此苛刻,从小到大,不能吃不能喝,连母亲的一口母乳都没饮过,病歪歪的长大,最后还要被渣男利用,甚至兔死狗烹。
可现在,满腔的不甘和怨愤,竟随着夜郁的眼泪一并流出去了。
五脏六腑,前所未有的舒畅。
神魂,前所未有的安逸。
谢岚裳忍不住伸出双臂,将哭的直抽抽的夜郁轻轻揽入怀里。
“我知你忠心。”谢岚裳闭上凤眸,“绝不辜负。”
他要将夜郁带在身边,永远。
即便是将来飞升去了神界,也绝不会丢下他。
谢岚裳这样想着,忽然背上一紧,是夜郁反手抱住了他。
谢岚裳没动。
夜郁已经不哭了,却执着的抱着谢岚裳不撒手。
晚风透过窗缝吹熄了蜡烛,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夜郁的目光却异常晶亮。
也不知抱了多久,怀中人越来越沉,夜郁偏头一看,谢岚裳枕在他肩上,睡着了。
呼吸绵长,芬芳怡淡的清香越发醉人。
*
谢岚裳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大概七八岁左右,不知是着凉了还是大冬天掉水里了,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躺在床上需得两个人按着,嘴里稀里糊涂的说着胡话。
大概是医修的人站在不远处讨论着药方,祖母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终于,那些大夫讨论完了,丫鬟心急火燎的去抓药煎药。
“小公子昏迷数日,药要吃,但五谷也不能不入,这样身子撑不住的。”这话大概是医修说的。
“不,不行。”祖母的嗓音沙哑,可以听出她语气中艰难的矛盾挣扎。
“老夫人,人是铁饭是钢,民以食为天呐,小公子尚年幼,岂能不吃东西?”
“这……”
“是药三分毒,待小公子此番病好后,还是需以食补之法来调养。”
“……如,如意,去,去通知膳房,给二公子熬些粥来。”
“哎等等,告诉他们什么都别放,就白粥,白粥。”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回来了。
混沌之中,他被人扶了起来,靠在祖母怀里,紧接着有人扒开他的嘴,捏住他的鼻子,盛了一勺温热的白粥灌进他嘴里。
为了呼吸,他不得不咽下去。
很快,半碗粥吃下了。
祖母大喜,如意也抹着眼泪欢笑道:“看啊,二公子吃了,吃了这么多呢!”
岂料话音刚落,啪啪打脸!
这世上确实存在庸医,那群家伙会诊多时,药熬了不少,却没一副见效的。结果半碗粥下肚,昏迷多日的谢岚裳当场醒了。
醒了之后,狂吐。
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弓着腰,捂着好似吞了刀子的胃,一直吐一直吐,把所有的粥都吐了出来,明明没有红枣桂圆什么的,就是单纯的白水煮大米,他却好像吞了蟑螂老鼠似的吐个没完。
吐的胃液都出来了,吐的嘴里发苦,吐的太阳穴嗡嗡作响,吐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吐的恨不得将胃整个呕出来。
梦中,一片兵荒马乱。
谢岚裳骤然惊醒,外面天色大亮,矮几上的蜡烛燃尽,他躺在蒲团上,身上盖着软毯。
可能是梦境太过真实,可能是昔年遭受的折磨太刻骨铭心,梦醒之后,身体的记忆让他不舒服起来,他喉咙发干发苦,急切起身跑回住处,试图倒杯水喝。
杯子都在,可盛水的茶壶不见了。
谢岚裳急着喝水,四下一看,瞧见窗台上放的水囊,他急忙扑过去,端起水囊猛灌一口。
入口清甜,谢岚裳预感不妙。
“咕嘟”一声,因为惯性咽下去了。
甜甜的,黏糊糊的。
谢岚裳神魂巨震。
他将水囊倒过来,里面的“黑芝麻糊”稀里哗啦的流出来。
谢岚裳大惊失色,是谁,是谁将里面的东西换掉的?
“诶,你回来了,不看书了?”简秋从门外进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我刚沏好的,喝点不。”
“哈哈,你不辟谷了?”简秋看着谢岚裳手里的水囊,笑道,“忘了跟你说,那里面装的是黑芝麻糊,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就给我留着我晚上喝。”
水囊是特质的,内部具有不腐奇效。
谢岚裳脸色惨白:“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私自动用我的东西?”
简秋被他吓到了:“干,干嘛啊,就一个水囊而已呀……”
谢岚裳知道自己没理由责怪简秋,毕竟是他自己不察,闻都不闻就喝。
再说了,简秋也不知道他这毛病,不知者不怪。
只是,要他自己活遭罪罢了……
谢岚裳瞪目结舌。
怎么还不吐?
谢岚裳看向简秋:“你这个芝麻糊……”
“夜郁做的。”简秋说,“他做多了,自己吃不完我也吃不完,就借你水囊储存一下,不能浪费粮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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