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的蠢货。
面对陌生少年吐出的恶语,李妄没有回答,静静与那人对视,不敢放松匕首。
“哎呀,怎么一副防备的样子,我刚刚可是救了你。”那人无视了面对他的刀刃,若无其事地靠近,停在一米外的距离,指了指太阳穴,“难不成,祂还没有告诉你吗?我是——”
“你的同伴哦。”
【他是你的同伴。】仿佛应和一般,天道的声音响起。
李妄却问祂:“这是契约,还是承诺?”
【是契约。】天道回答,【承诺即为契约,并无区别。】
“对人来说不是这样的。”
【为何?】
“因为……没有不能违背的承诺,只有不得不遵守的契约。”
天道沉寂下来。
李妄不在意祂的想法,收起武器,吃力地依靠在树边,低头检查伤口。
这样一副全然无视的态度,比起之前的戒备更让人生气。
浅棕发的少年鼓了鼓脸颊,抱怨道:“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我们可是同伴,你连名字都不说吗?”
仿佛之前将同伴称作蠢货的人不是他,要求得理所当然。
李妄没有搭理他,专心处理伤口。
在此之前,他受过最重的伤无非是爬树摔伤了腿,还未曾有过处理贯穿伤的经验,只能不熟练地擦干净血迹,撒上药粉,就此包扎起来。
这样的方式并不舒服,额角很快汗水涔涔,唇色也愈加苍白。
“唔,处理得不错嘛。”旁观着的那人一手托腮,“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你那只胳膊就会彻底烂掉,再也不能用了吧。”
李妄抿紧唇,看向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连日的疲惫与今日的战斗,耗费了大量气血,也让还未好全的嗓子更加难熬,以至于现在正常说话都成问题。
说不出话,似乎也没有说的必要。
这位同伴迄今为止,也没有介绍自己的意思。
李妄闭了嘴。
“嗯?原来是个哑巴呀。”
那少年等了一会,慢悠悠叹气,“怪不得你不说话,真可怜。看在我们是同伴的份上,等你死的时候,我会帮你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的。”
看在同伴的份上……吗?
如果能忽视这话里毫不掩饰的冷漠,说不定还能听一听。
李妄移开视线,按住胳膊,吃力地拿起之前散落的行李,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记得那里不远处有条河。现在他走不了太远,得尽快找到晚上歇脚的地方。
至于那位同伴,大概是不需要担心的。
李妄想起那人堪称干净的裤脚和利索的刀法,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晃走。
幸运的是,即使花了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他还是找到了那条河。
正值午时,河水泛起波澜的金光,远看晃得人眼疼,近看却连下方嬉戏的鱼儿都看得清晰。
李妄凑近了河面才发现,他被妖兽血溅了满面,还沾了不少打斗时的灰尘,脸已经脏污一片,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看不分明,甚至颇有小儿止啼的惊悚意味。
要是妞妞看见他这副样子,一定会哭的。
这么想来,那位同伴还真够冷静,面对这样的他也能坦然自若,好似看见的是个正常人。
“哇哦,原来这里有条河。”
正这么想着,被念的那人就忽然从背后的小路出现了。
他还煞有其事地张望一番:“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地方,正好方便我处理食材。”他另一只手上赫然抓着条淌血的妖兽腿。
看那模样,明显是从刚死不久的那只妖兽身上切割下来的。
注意到李妄的视线,他微微转头:“这是我的战利品哦,你应该不会想做虎口夺食这样的蠢事?”
李妄摇摇头,没有就他故意跟着自己的事发表看法,也不想争论虎口夺食的可能性。
他重新看向河流,小心翼翼俯身,拿着水囊想要取些干净的水。
在野外生活,保证充足可饮用的水源很重要。
但他没想到,仅仅是蹲下,撕扯般的疼痛就骤然袭来。
腿肚瞬间失力,下盘不稳,脚下湿软的泥土连挣扎的机会都不留,身体失去平衡。
像是坏掉的木偶,他直直倒向河流。
天旋地转间,“噗通”,掉了下去。
咕嘟嘟——
耳朵被汹涌的水流充斥前,李妄隐约听见惊讶的呼声。
是谁?
他好像清楚,但没有意义,那家伙不会来救他。
手臂沉重,呼吸减弱,视线受阻,身体迟滞。
比起与妖兽打斗时的紧迫感,冰冷缓和的河水更消磨意志。最初的不适后,所有声音都在远去。
包容、冰凉、安静、柔软。
粼粼波光在眼前闪烁,似梦非梦,那层透明水面隔绝了世界与人间。
李妄恍惚觉得,他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能够安心睡觉了。
不知不觉间,他真的闭上眼松开手,任由自己不断下沉,再无反抗。
下沉、下沉,沉到现实之外。
若是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若这一切,都不过是场幻想。
——那该多好啊。
“……喂!”
“……喂,你再不醒……”
醒?
“你再不醒,我直接给你埋起来了哦。”
在耳边逐渐清晰的声音唤回神志,面色苍白的少年睁开空茫的眼。
渐沉的夕阳映红一片天空,浅棕发少年近在眼前,浑身滴水,头发黏在脸颊旁,看着他的表情像是注视着不得不处理的麻烦。
他被救下来了。
确认这点的同时,李妄心头那丝不愿承认的明悟也浮现——不是梦,是现实。
不知怎的,他鼻尖有些发酸。像是被无法抑制的失望席卷,平白生出点委屈来。
为什么、为什么……
“看来你捡回了一条命,也省得我再挖个坑。”那位救命恩人低头拧着衣服上的水,瞪向给自己添麻烦的家伙,“我可不想总是为个废物忙上忙下,喂天道,我不会再管这家伙……”
刻薄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愣住了。
金灿的余晖中,被河水洗净血污的少年露出苍白的皮肤。轮廓分明,眉目精致,如同画中人。
这般长相还不足以令他称奇,可他仍是看入了神。
黑发少年垂下眼眸,细密的眼睫缓缓眨动,只是一瞬,便有比河水更炙热的水珠滚落,浸润了墨玉般的瞳。
如若不是他亲眼目睹,或许会将那滴泪误认为是河水。
他却偏偏看见了那滴水是如何出现,如何沾染温度,如何轻盈坠落。
无声的、悲惨的落泪。
啊啊,这可……
“真好看啊。”
李妄听见面前少年忽然发出奇怪的叹息,一抬眼就对上了一道略显炽热的视线。
这态度有些奇怪,李妄抹了把脸,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我改变主意了。”靠近的人完全不在意似的,又凑近了些,脸上挂着初见时温和的笑,“我是师鱼鱼。师父的师,金鱼的鱼。你叫什么?”
李妄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无言地注视着他,不理解他这突然的态度变化。
“算了,自我介绍之后再说。”师鱼鱼紧紧盯着他,“现在,你再哭一次吧。”
“……”
这一瞬,李妄有思考过,脑子进水到底会导致哪些问题。
他并不理解这莫名其妙的话,也不想照做。只是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师鱼鱼确实救了他两次。于情于理,他至少得给出一点友善的回应。
李妄抿唇,挑了块顺手的石子,用没受伤的右手在空地上写下两个字,指了指自己。
“李、妄。”师鱼鱼点点头,“你是李妄,我是师鱼鱼。这样我们就算彼此认识了,那么,作为我救了你的报答,你再哭一次吧!”
他兴致勃勃,再次提议。
李妄皱眉,又写下三个字——为什么。
师鱼鱼眨眼:“因为我想看。”
想看别人哭?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啊不对,村里的阿宝就总喜欢扯同龄女孩的辫子或者掀她们的裙子,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她们哭,他说这样很好玩。
所以,师鱼鱼也是想耍他玩吗?
李妄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姑且将这件事定性为师鱼鱼的心血来潮。
他犹豫了会,写道:哭不出来。
做不到与不想做,前者更显身不由己,被继续为难的可能或许更低。
“为什么?你刚刚不就哭出来了。”显然师鱼鱼不吃这套,他催促道,“你想想悲伤的事,快点哭出来。”
如果去想悲伤的事,沉浸其中,的确有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可李妄盯了师鱼鱼一会,快速地划拉了同样的几个字:哭不出来。
动作比之前粗暴许多,显得不太耐烦。
师鱼鱼看出来他的耐心殆尽,没再继续要求,撇撇嘴,视线滑到他包扎得乱七八糟的胳膊上,又说:“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伤患。”
他伸手过来:“作为同伴,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的胳膊烂掉的,我来帮你吧。”
完全看不出之前冷漠旁观的模样,看上去热心而可靠。
李妄并不想被他帮助。
师鱼鱼忽然改变的态度很可疑,像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可现在他受着伤不好移动,又哑了嗓子,说不出拒绝的话,字还没写出来,就被师鱼鱼近了身,探到了伤口。
“这里不好好处理,可是会彻底烂掉的哦。”师鱼鱼捏住他的胳膊,三下五除二拆开之前的包扎,仔细打量一番伤口后,轻描淡写评价道。
李妄有一瞬间犹豫。
他的确不擅长处理伤势,无法判断师鱼鱼是不是在骗他。如果是真的,那么……
未尽的思绪被刺痛打断,宛如钢针扎肉的疼痛自胳膊向下蔓延。
他侧头一瞥,师鱼鱼正一边重新勒紧他的伤口,一边期待地盯着他看,视线不断在他眼角徘徊。
像是在等他因为疼痛哭出来。
这家伙果然没安好心。
也根本没有放弃那个无聊的主意。
李妄马上冷了脸,面无表情任由师鱼鱼折腾他的伤口,直到师鱼鱼失望地结束了“帮助”,他才一把推开他,刷刷写了几个字。
师鱼鱼一瞧,笑容就挂不住了。他追着慢吞吞移动的李妄不断劝说,试图改变他的想法。
但李妄的想法如同写下的字迹般坚定。
[我绝对不会在你面前哭了。]
[绝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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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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