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星追月是一对双生姐妹花,生得极美。像是两朵皎洁的白色山茶,只在花瓣尖端溅上极浓的鲜血。这一点赤红,落在人面上,便是眼尾的一抹艳色,清丽到极致后,一点绮丽的色彩都显得旖旎浓艳起来。
她们一左一右,倚靠在穆廖身侧,嬉笑着用口舌喂他清酒。
“家主今天火气怎么这么大,妾身方才来的时候,还扯人家的手,你看,妾身的腕子都红了。难看死了。”柔星伸出一双柔腻雪白的手,指着自己光洁的手腕嗔怪道。
穆廖攥住柔星的手,瞧了瞧,冷笑一声道:“又在犯嗔,回头你去和人知会一声,自己想要什么镯子就去要。”
追月咬了咬穆廖的唇,柔声道:“柔星有镯子,那妾身有什么?”
穆廖仍由追月动作,道:“你若是想要,便也去要。真是拿你们两个没办法,一对姐妹,长得一样,怎么什么东西都要得一样。”
追月莞尔一笑,又将一口清酒渡到穆廖嘴中。这口酒很甜,透着黏腻的味。穆廖不是很喜欢,但又觉得这个味道无伤大雅,咽了下去。柔星叼着穆廖的咽喉,拿犬牙轻轻摩挲:“家主,好喝吗?”
穆廖只觉得浓浓的疲惫朝他压了过来,连着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起来:“不过如此。”
“真的吗?”追月又喂了他一口酒,“您再尝尝。”
穆廖喝了,还是觉得甜腻。甚至不像酒,像是劣质的甜水。一开始还被蜜糖包裹味蕾,尚能入口,甜味散去后,寡淡无味,只有腻味在喉间扩散翻涌。
恶心的滋味。
不过这两杯酒的度数或许高了些,醉翻了穆廖。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点模糊的画面,一开始还看不清,慢慢的,也就知道那是什么了。穆廖看着那个年轻的自己在树下舞剑。
那时他不过而立之年,便突破筑基,成为一名金丹修士。北境城中谁人不知他穆廖大名。年轻的穆廖只觉得春风得意,可惜人一但得了意,就容易忘了形,最后失了我。穆廖忘了那个曾经许人执手偕老的自己,如今的他,再无任何不可为之事。
“不过是几句戏言,一直当真的只有你。”他对那个女子咆哮道,随后又顾念曾经的哪一点情分,安慰她道,“你听话些,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的。要怪只能他来得不是时候。”
当时的她不哭不闹,像是认了命,只为他端了一杯酒,哄他睡去,第二日神态自若地目送他离去,走前,穆廖不放心,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垂着眼,柔弱地倚靠在门框处,光透过瓦片,被拉长的影子罩在她身上,像是囚牢。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什么都做得到。
再之后的事情,穆廖不愿回忆。可还是入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姜奚和赫连晏双双站立他面前,面带鄙薄。
姜奚指着他,道:“喏,他就是那个害死齐婉的凶手。”
赫连晏嗤笑一声:“看出来了,他眼神就是一副畜生模样。”
齐婉,连他都忘了。可这两个人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愤怒的穆廖拔剑,却被赫连晏的刀轻松挡下,甚至几招过后,赫连晏挑飞了他的剑,把刀横在他脖子上,眯着眼咧嘴一笑:“呵。水平也和畜生差不多。”
穆廖浑身一颤,却发觉自己在金丹位置上已经呆的太久太久……
“穆廖,这酒还是难喝吗?”追月的话轻轻落在穆廖耳侧。
穆廖无法思考,僵着身子,许久,才点点头。
“你啊你……”柔星靠在穆廖的胸前,像是在倾听他的心跳,又仿佛在确认什么。
她语调中似乎也带了和那两个人一样的鄙夷,无名的愤怒涌上穆廖心头,他猛地将她从自己怀中拎了出来,掐着她的下巴,压低怒火道:“连你这个低贱的东西也敢看不起我是吧?”
柔星嬉笑着,指尖慢慢从穆廖的手腕滑到他的指骨,柔软冰冷的手捏住穆廖的食指,像是在**,随后——
“咔嚓——”
穆廖的食指掉在了地上。
穆廖没有惨叫,木木地看着自己不断喷涌鲜血的手,仿佛那已经不是他的血肉一样。
“咔嚓——”
柔星又掰断了穆廖的中指。
追月无视这血腥的一幕,吻了吻穆廖的脸颊,叹息过后,笑道:“可是你自己也觉得这口由你灵魂酝酿出来的酒不过如此不是吗?”
穆廖不在说话,他的尸首摔倒在地上。追月踩着他的脊背,走到柔星身侧,二人的语调突然变得极其相似。
“不好吃。”
“可是比起其他几个姓穆的,他已经算好的了。”
“真可惜。”
“他那个儿子似乎天资不错,唉——怎么就不来这里呢?北境的势力划分清清楚楚,都被那帮家伙占了。我一口也吃不了。这才怂恿他一路南下,看看这里有没有好吃的。”
柔星和追月互相对视,却不是在对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起来,那个家伙去哪里了?他一直没有躯壳,只能躲在蠢货的识海中去哄他来上供自己的因果魂魄。”
“呜呜……不知道不知道,算了算了,管他做什么。一个穆廖的魂可不够我吃,虽然要不是他,我还进不了穆家大门。呵……穆家那么多人,真是不经吃。”
“让我想想,等下去吃谁好呢?”
“就那个管家吧。嘻嘻……”
柔星话音刚落,一道剑光挥下,劈烂半个屋子。
二女同时抬头,却看见一个肖似穆廖的修士站立于树梢上,垂着眼凝视着她们二人,那是一种看将死之物的眼神。
“你就是穆廖的儿子?”追月舔了舔嘴唇,笑道,“怎么,要为你的父亲复仇吗?”
黎戈不理他,跳下树,长生剑嗡鸣,闪过刺眼的银光,随后对着她的咽喉,又是一剑。追月勉强躲过,脖子上却已是多了一条伤痕,即便那只是一道口子,什么血也没有流,她表情还是变得凝重,同柔星一道变化出一把血剑,同来者打斗起来。
黎戈终于开口了:“你已经吃了三百一十四个人的因果魂魄,穆廖会是最后一个。”
“你到底是谁?”二女异口同声道。
黎戈瞥了她们一眼,侧身闪过追月的全力一击,随后斩下柔星的一只手臂,淡淡道:“原来你们这种东西是可以给自己造一具躯壳出来的。嗯,这些我本应该知道的……算了……这不重要。”
他语调平淡,好像只是在和这只魂团讨论今天天气还不错,月亮亮堂堂地照在地上,铺了一地霜花。然,手上动作却是狠厉,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只求一击毙命。
黎戈话音甫落,那追月一声尖啸,身形如鬼魅般揉身而上,手中血剑划出一道凄艳的红光,直刺黎戈心口,正是其毕生功力所聚。一旁的柔星虽失一臂,却更添狠戾,独臂挥舞,带起阵阵腥风,从侧翼袭向黎戈肋下。二人一魂双体,本就感应相通,此刻虽不知黎戈到底是谁,但面对这种生存的压力,只能使出底牌。
“不过既然是你自己造出来的躯壳,毁了应该也无事。”黎戈面朝柔星,走了几步,此后,数道银光暴起,直直朝柔星刺去,竟是将她直接钉死在地上。追月一剑刺空,随即立刻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半魂被黎戈的剑气彻底绞杀。
黎戈垂着眼,确认柔星的躯壳碎成粉萤被彻底歼灭后,挽了个剑花,转过头,目光飘在追月身上:“轮到你了。”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情绪波动,甚至都未出几剑。
追月支着剑,勉强从地上狼狈爬起,口中又是一声尖啸。
黎戈歪着脑袋,语调平静:“你的备用躯壳应该是用不来了。所以,你还是只能死。”
追月瞳孔激烈收缩,这才发觉黎戈背后不知何时又站了一个人,腰侧挂着一把碧色的剑,倚在墙上,手上拿着几张符箓。见她看向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犬牙,朝她又晃了晃手上的符箓。
追月翕了翕鼻子,却是一下子冷了脸,骂道:“你这个混蛋,我未曾与你交恶,南边地盘也未划分清楚,你为何要对我赶尽杀绝?”
赫连霄:?姐们你在说什么呐?
追月又道:“你又是对我的主体赶尽杀绝,又是破坏我的备用躯壳,这种符箓能对付我,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吗?你就不怕玩火**吗?!”她朝二人咆哮道,眼神颇为怨毒,像是想要将它们活活撕碎。但她一直用“你”,而非“你们”,这赫连霄就有点摸不着头脑,走到黎戈身侧,道:“她在和谁说话?怎么乱七八糟的,一直你来你去。”
他声量不大,但在场各位都能听清。追月面上露出怔愣的神色,转瞬即逝,神色变得麻木起来。黎戈却是直接将长生剑朝一个方位掷出,片刻过后,世间又少了一只魂团。
黎戈却不急着拿剑,而是看着赫连霄,解释道:“它认错了,以为我和你是它的同类。”
“这还能认错!?”赫连霄龇牙咧嘴,“呸!谁是这些东西的同类,它眼瞎啊!我和你哪里像那些东西了!我宁愿它叽里咕噜骂我一串,也不要它这样误解我们好吗?这太恶心了吧!”
“不是看。是闻。”黎戈道。
赫连霄瞬间偃旗息鼓:不对啊!我为什么会和黎戈的气息相似……总不可能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吧……这……
他压制自己发散的思维,只觉得头疼,最后还是打算当个缩头乌龟,让那个疙瘩留在原地不去想它。
黎戈收回了剑,却看见赫连霄换了关注点,一直在抬头望天:“怎么了?”
赫连霄心虚地摸了摸下巴,道:“我在看天道有没有来。说实话,除去再之前我们遇到的那只,基本上打到这个份上,天道都带着祂的乌云还有天雷来了。祂几个天雷下来,省的你再出力。嘶……这回怎么这么平静。那魂团都脱离躯壳了欸,这不得送它天雷?”
黎戈拍了拍他脑袋,道:“别看了,祂不会。”
“为什么不会?天道总不能偷懒不来吧?”赫连霄嘀嘀咕咕。
黎戈又解释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祂不懂怎么处理。”
赫连霄张了张嘴:“哈?怎么不会,祂明明……哦,你的意思是,天道万年前第一次面对这种东西,还没怎么学会消灭是吧,这也合理。”
黎戈问道:“你那里如何?”
赫连霄一撇嘴,道:“别提了,累死了我了。这只魂团到底吃了多少人啊!整个穆家就没几个还活着的本家人,但凡是姓穆的,基本上都……你懂的,我就不直说了。反倒是下人基本上都还活着。不过这样也行,我卷了纯阳符一张张塞进那些躯壳嘴里的时候,也没人拦得住我。有些跑了,有些抵抗的被我用捆仙绳绑了。你说,之后我们该怎么办?”
“把他们都放了吧。这里已经没有与穆家有因果瓜葛的人了。”黎戈道,“你去告诉他们,这就是穆家的命运,无解。”
赫连霄叹气:“唉——穆廖死了也就死了,可其他的穆家人多少都有无辜之人,甚至里面还有孩童……那些东西吃起生机来,当真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我只知那些东西可以哄骗人交出自己的性命,却未曾见过它们直接吞噬人的魂魄。”他说着说着,又有些伤感,颇为不忿道,“怎么把最该死的玩意放在最后,先对旁人下手。”
“如果它们能辨善恶是非,就不会是那种东西了。”黎戈道。
“我也就只是说说。既然魂团处理完了,我去把那些人放了。不过你确定放了没事吗?万一有人想要给穆家寻仇怎么办?别到时候给老祖宗他们添麻烦了。”赫连霄道。
黎戈摇头,肯定道:“不会的。唯一一点可能的因果,是被穆廖亲自断送的。这里大部分下人还是北境人,他们经历过北境的事,你同他们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即便嘴硬,心里也会信你七分。因此你不必担忧。”
“也行。”赫连霄道,“不过北境现在真的很糟吗?”
风轻轻拨动黎戈的发梢,擦过他漆黑的眼,沉默片刻,黎戈道:“全盘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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