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宁辨得出祁渊的脚步声，但隐隐，在那不近不远的地方，还有个轻巧的声音一直跟在她和祁渊身后。

洛宁转回身奔向祁渊，祁渊忙上前两步立在洛宁身侧问道：“怎么了？”

洛宁垂下眼皮想了半刻，回道：“没什么，夜里也不好找，咱们先回去吧，明日白天里再找。”

那人没了脚步声，似是定在了原地等着洛宁离开，洛宁一手牵着祁渊，另一只胳膊静静垂着，只是袖间有些轻轻舞动，洛宁从袖袋里晃出两枚铜板。

就在洛宁与祁渊出巷口那一刻，洛宁倏地转身，铜板向着那昏暗处急速射去。

只有破风声，而后陷入沉寂，静的连墙角底下的蛐蛐都在此刻闭了嘴。

祁渊伸手抽出腰间的利剑，侧身上前挡住洛宁：“谁？出来！”

洛宁挥开祁渊，灵巧起势，足下发力踏上墙头，一个有些熟悉的瘦小身影伶俐的消失在洛宁的视野里，祁渊没有瞧见，只顾着抬眼看向洛宁：“快下来，危险。”

好熟悉的背影，洛宁心想，那人她一定认识。

洛宁转头看向祁渊，有些顿住的身形略微放松下来些，同祁渊解释道：“好像是蝙蝠之类的夜行的动物弄出的动静，刚才是我大惊小怪了。”

祁渊松了口气，面不改色伸手迎住洛宁：“算不上大惊小怪，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更好。”

洛宁点了点头没有反驳，自墙头一跃而下被他按在怀里，若有所思。

她觉得那身影像极了卓寻英，但那人的腿脚却极为便利，如果是卓寻英的话，也许他是为了找机会再次杀掉祁渊，可如果不是，那人又会是谁呢？

那人给洛宁的印象太过熟悉，熟悉到洛宁怎么也在脑海里搜索不出来这号人物，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牵着祁渊回了将军府。

而在使者别院里等着卓纪华回来的卓寻英此刻正扶着腿坐在院内，卓纪华回来了，面色平常。

卓寻英心里又是雀跃又是紧张，今日见了洛宁，他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有了几分松懈：“皇姐，你回来了。”

卓纪华拼命拦着自己脑海里不去想，却总是挥不开脑海里凌霄那失望的双眼，她有些疲累地坐到椅子上，没有出声回卓寻英的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卓寻英此刻应该识时务地退下，让皇姐好好休息，可他心里急，他给卓纪华奉上一杯热茶后落座在卓纪华身侧，又轻轻地问：“皇姐，现在天也不算太晚，不如咱们去将军府把洛宁接回来怎么样？”

洛宁放在祁渊府上，就好比将小羊圈养在狼窝里，卓寻英心里是这般想。

卓纪华想起今日洛宁的疏离与防备，淡淡开口：“这孩子恐怕是吃了许多苦，说话做事处处透着小心，咱们想好了再去找她，别惊着她。”

卓寻英有些自责地低垂下脑袋：“都怪我，当年要不是我不小心，宁儿也不会...”

卓纪华眼神有些放空的看向远处，伸出手来拍了拍卓寻英的背，安抚道：“纪冲，已经找到了就不必再想那些，等宁儿回了南齐，咱们多多补偿她便是。”

卓寻英眼眶子泛红，迅速用袖口擦了擦，卓纪华让他找来笔墨，思忖片刻后写了一封请帖。

“你明日带组体面些的人去将军府，正式把这封请帖递给洛宁。”卓纪华递给卓寻英，卓寻英看了看请帖又看了看皇姐，问道：“人多口杂，这样会不会对宁儿不太好。”

卓纪华摇了摇头：“不，就这么办。”

卓纪华虽然对祁渊观察不多，但她总觉得祁渊身上那股子正直体面有些虚假。

二人又商议了第二日该将洛宁约到何处见面，夜深了，二人带着对明日的期盼沉沉睡去。

彼时在南齐丞相府，洛衡平刚拿到南齐密探头目董春风从临安寄回的加急密件，洛衡平微微发抖的手指捏住那小小的字条，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和善的脸庞笑得怨毒：

“卓纪华，你想将你和他的孽种带回南齐？万万不能！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我这多年的计划筹谋！”

密信燃起的火光映在洛衡平脸上影影绰绰，洛衡平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了许多人影。

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洛衡平怀疑女儿并非他亲生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洛衡平给董春风去了信，除非卓纪华真的要约见洛宁并带回海琼，其他情况一律按兵不动。

洛衡平还顺带提点了一下董春风，洛宁本是他们培养出来接近凌霄的棋子，一次意外落水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和听风阁断了联系，这种细作的小把戏，董春风为阁主多年，又一路培育起了洛宁，自然知道该怎样做才能让洛宁找回自己的记忆，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个和善友好的男人，这个卓纪华以为能托付余生的丈夫，一生大概只做了这两件事，也只喜欢做这两件事：

一是拐走洛宁扔到听风阁，让洛宁顶着孤儿的身份在听风阁挨打受训；二是将洛宁培养好了送进花月坊，待时机成熟时让妹妹亲手杀掉哥哥。

是以，不管洛衡平受了多少委屈，他总是能在想到自己这两个计划这些年来正一步步的向前推进而感到心平气和。

直到卓纪华不知怎的跑去临安，还找到了洛宁想要带她回海琼。

卓纪华第二日花了许多钱，但她仍有些不安，两名仆人在将军府附近蹲点，熬到祁渊出了门，卓寻英才郑重其事地前往将军府递了帖子约洛宁出门。

洛宁捏着请帖翻来覆去，心里也有些不知所措的翻来覆去，可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洛宁轻叹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什么情况总归是要面对。

洛宁前脚出了门，后脚祁渊安排的盯梢就急吼吼骑马赶向巡防营。

“将军，南齐使者带人来给洛姑娘送了帖子，听着是约洛姑娘前去悠幽茶楼一聚。”堂前那人垂手给祁渊报告完情况，祁渊就有些不耐地扔下手里的公务，眉心微微蹙起。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祁渊挥手让他先回去，转身就要进内堂换常服出门。

冯亦在一旁不识时务得呲着大牙乐：“将军，洛姑娘真是厉害，连南齐使者都抢着认识她。”

冯亦只觉得洛宁神秘又强大，一切认识洛宁的人最终都会喜欢她。

祁渊在内里换衣服的手一顿，眼里泛着幽幽寒光：“别是看着她心善拐着弯的欺负她就好。”

冯亦抱着剑倚靠在墙上，反驳道：“怎么会呢？认识洛姑娘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祁渊听到后喉间一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如果是那种情况反而更麻烦。

祁渊换了常服出来，安排着冯亦坐下替他处理公务，冯亦方才还有些雀跃的小表情顿时苦哈哈地皱起来。

“将军，您还不如让我去演武场再练上两个时辰。”

“你想得美，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要是有人找我，你知道该怎么说。”

祁渊匆匆交代完冯亦，就朝着悠幽茶舍赶去。

悠幽茶楼离着巡防营很远，但它离着将军府并不远，悠幽茶舍建在河边，洛宁出了将军府就沿着河岸慢慢朝那边赶。

白日里的河边也很热闹，常有三五人将挑担卖杂货的小摊贩围住。洛宁绕开一个又一个包围圈，有些神思恍惚地向前走着。

“红皮梨子！润肺降燥！红皮梨子！润肺降燥！”一个中气十足的妇女扬声喊着，黑瘦的脸上映着些许梨子的红光，看起来怪模怪样。

洛宁留心看了一眼，只觉得这老妇人又矮又瘦，老妇人瞧见洛宁，伸出有些枯槁的手招呼着洛宁：“小姑娘，买个梨子吃不？小的一文五个，大的一文三个。”

也许平日里那个警觉的洛宁能发现老妇人的小动作，可此刻的洛宁满肚子心事，确实有些浮躁焦灼，她轻叹口气，想着确实该买个梨子给自己去去火。

老妇人将梨子一会儿挪到担子边上，一会儿又拿起来放到自己身前，洛宁抱着胳膊蹲在她前面：“老人家，你把这梨子挪来挪去的，也不怕磕坏了。”

这老妇人正是董春风，她伸手将方才放到自己身前的一个梨子拿起来，递到洛宁面前：“你看看我这梨子，哪里碰坏了。”

洛宁伸手接过来，放在鼻下闻了闻，甜甜的清香味，她想买一个：“好香啊。”

洛宁将梨子在手里看了一圈，确实没有磕碰，伸手在袖袋里拿出一枚铜钱：“老人家，我买一个。”

洛宁刚要吃，老妇人干瘦的手指有力的抓住洛宁的手腕，洛宁心里一惊，抬眼看老妇人：“怎么了？”

老妇人一手抓住洛宁手腕，另一只手在扁担里挑来拣去，拿出一个最大的梨子用清水冲了冲递给洛宁：“你这孩子，一文钱就吃一个也不能拿个那么小的啊！来！给你这个！这个大。”

洛宁松了一口气，将那颗小的放下，接过那硕大饱满的红皮梨子，狠狠咬了一口。

香甜可口，汁水四溢，比起寻常的梨子多出几分异香。

老妇人笑了，看着洛宁吃的畅快，她眉眼弯弯的笑起来，洛宁哪里知道这老妇人是得意于给洛宁下药如此简单，甚至还自以为是的认为老妇人的咧嘴笑十分憨厚质朴。

董春风打听到卓纪华今天要约见洛宁，昨天夜里就和洛衡平通了信，洛衡平此人听到卓纪华安排了母女相认，在这方面展现了他平日性格里没有的干脆，他给董春风下达的命令是：

想办法让卓纪华亲眼看到自己女儿毒发身亡。

光是幻想一下那个画面，洛衡平就兴奋地浑身血往脸上涌。

董春风怀里揣着毒粉，梨子里泡了毒水，袖间还藏了许多毒针，不论洛宁会不会在她摊前停留，她都会对洛宁下手。

只是没想到洛宁会那么干脆的吃下梨子，董春风看着洛宁渐行渐远的背影垂下眼皮，心里想着真是浪费，好不容易从小培养起来的好苗子，竟然就这么浪费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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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