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但不是纯粹的疼痛。
细微痒意混在其中,让四肢百骸都处在一种奇异的感觉里。
这感觉比单纯的疼痛更为难熬,让人难受不已。想伸手去挠,全身却如被灌了铅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其实也挠不到。
因为痛痒混杂的感觉来源于深埋在体内的灵脉经络。继而忽然想起来灵脉早已在素罗的精神世界里,被突然磅礴汹涌的力量反噬导致尽数碎裂。
意识到这点的伏明猛然清醒过来。
睁开眼,随之映入眼帘的仍旧是无尽的黑暗,这景象让她不自觉愣了愣。
又很快不再在意。
因为随着她意识恢复而短暂被忽略的痛痒感重萌动起来,瞬间夺去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感觉隔着皮肉在血脉骨髓间兴风作浪,却没有任何办法停止。伏明又气又恼,无助感油然而生,烦躁地抓紧手臂。
手足无措间,一种带着暖意的感觉突兀自胸口开始蔓延。暖意所及之处,痛痒感消失无踪。
清晰察觉到周身经络血脉都随着这暖意的扩散开始活络起来,伏明甚至能感觉到灵脉长合复原时微微的蠕动所带来的愈合感。
下意识低头,便见到胸口处正微微闪烁着碧绿色荧光,有一样物什正朝里融进,看样子已是要彻底进入胸口。伏明抬手想摸,物什却在她刚有动作的时候倏地一下彻底在胸口消失。
见状她怔了怔,刚才神魂与身体分离后在植园见到的那一幕突兀浮现在脑海。
秦承楚面对只剩一副躯壳的自己时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将之一分为二赠她一半的那颗珠子又是个什么东西?
思忖着,秦承楚将珠子分成两半的那瞬间难看的仿佛失了命脉般的脸色,让伏明总觉得那碧绿珠子对他来说应该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比自己在素罗精神世界里看到的那团强大力量更加重要百倍的存在。
他为什么要把这样的东西分给自己?
这么重要的东西少了一半,又会产生什么后果?
秦承楚的伤还在修养之中,他会不会因此再次陷入危险?
想到这,伏明的心不受控制的乱起来。
可就算再着急也没有办法,因为她现在根本不能动弹半分,只能这么僵硬如木头样的躺在地上任由自己身上的变化继续。
随着物什完全进入胸口,原本差一点就能彻底愈合的灵脉突然像是得到了什么巨大的助力,一气加速修复起来。
刹那间伏明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头脑骤然清明,自己重新回到身体,全身灵脉彻底愈合。
与此同时,头顶那片浓稠黑暗仿佛突然被划开一道口子般,大片耀眼光亮自那破口直洒在伏明身上。
长久处在黑暗之中的双眼被强烈而又刺眼的光刺的一阵生疼,她因此重重闭上眼。再睁开,头顶仍旧有光亮,但已经和开始的刺眼光芒不同,变成了从上方茂密枝叶间投射而下的柔和光芒。
慢慢回过神,伏明这才猛地注意到,眼前除了枝叶间隙里投下的柔和光,还有一道刚清醒时被自己下意识忽视的,因背光显得模糊的黑影。
意识到这点她重重倒抽一口凉气,一句怒骂差点脱口,又在看清眼前那道黑影后蓦地咽了回去。
头顶上方,秦承楚那张清俊面容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正专心瞧着她。
吓得呼吸一滞,伏明呆了呆。直到看见秦承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笑意更甚,并在其中望见自己略显狼狈的面容后,骤然反应过来。
下意识眨眨眼,慌乱的视线胡乱扫了一圈,重新停留在秦承楚的脸上。神志渐清的伏明一眼便注意到他过于苍白的脸色和血色尽失的唇。
“你怎么了?”
看着那比白纸好不了几分的脸,她下意识脱口而出。
像是没有听见伏明的话般,秦承楚仍旧只是微笑,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直到伏明在他近乎直勾勾的目光里别扭地动了动身子,才慢悠悠开口。
“水木双灵根,普天之下拥有此灵根者不在少数,但两灵根能相生相依到几乎浑然一体的,想来也只独你一份。”
秦承楚说完,伏明眉头不自觉蹙起。虽然她听不太懂话里含义,但他说这话的时候那意有所指的神情她却看的清清楚楚。
于是伏明沉默着,直直盯着秦承楚眼睛,想从他眼中找出同他这话相关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
可饶是她盯的再认真,也始终无法从秦承楚那双黑漆漆的美丽眼睛里看出任何端倪。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些许怒意,她冷了神色,推开秦承楚坐了起来,“我们相处那么长时间,我到底什么脾气你应该很清楚,何必整那些弯弯绕绕。秦公子,你有话不妨直说。”
话落,伏明瞥了眼被推开后就一直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的秦承楚,在他不变的神色里轻叹了一口气。
从地上站起,伏明背过身上衣裙与头发,“既然秦公子不愿多言,我也不好再强求,毕竟我这次是只是想来看看你服过药后情况如何的。”
“那么,把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吧。把完我立刻离开。”
也不管秦承楚听没听到,伏明说完就朝他走去。然而还没走两步,额心突然一阵火灼似的滚烫。
温度极炽烈又来势汹汹,在伏明甚至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竟然更热了几分。
一波又一波的滚烫如浪潮般带着剧烈的疼痛席卷而来,像一根锥子狠狠朝额心钉下般,让伏明根本来不及叫不出声,眼前一黑,差点就地厥过去。
拼着最后的一点意志力怕自己一下子失控摔得太狠,她缓缓跪倒在地,双手用力压在眼眶上,试图以此缓解几乎要让自己头裂开的疼痛。
因剧痛而意识混乱间,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伏明身旁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只手抓住她一边手,以坚定而不容拒绝的力道,慢慢将她两只手从眼眶处拉了下来。
压迫感因此消失,疼痛感却又反扑而来。伏明眼睛睁开一条缝往旁看去,秦承楚的脸突兀出现在眼前。
疼的嘶嘶抽气,伏明用力试图挣开秦承楚紧抓自己手腕的手无果,心头怒火突炽,“你干什么?放手!”
因疼痛而尖锐扭曲的声音传到耳朵里,完全失控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愣了愣,挣脱的力道的小了下来。
一旁的秦承楚对这尖锐声音倒是充耳不闻,只两手抓住她肩朝自己面前用力一扳,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拇指划破食指尖,血液从伤口冒出前抬手一下在她额上抹了长长一道。
双唇微微开合,口中喃喃出一段语速极快又极复杂的话。被秦承楚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伏明停滞的大脑只依稀辨认出他念的应该是咒语。
伴随着令人发昏的咒声,伏明突觉额心似乎有什么细细东西钻了进去。她一下子慌乱起来,扭动肩膀试图从他手下挣出,“什么东西?你到底搞什么鬼?!”
“别乱动。”
冷冷抛下一句话,趁伏明因这话僵在原地的当口,秦承楚轻搓食指止住血,下一秒又复将食指点在她额心正中位置。
那瞬间,伏明看见有数道细细如发丝般的碧绿荧光从秦承楚手心倏地冒出,继而绕在他手指朝自己方向缓缓绕来。
下意识瞪大眼盯着秦承楚,又在他从那细细荧光出现后明显变的严肃的神色里沉默下来。鬼使神差的,伏明静静由着他动作,即使剧痛仍巨锤砸在额心样挥之不去,依旧强忍着一动不动。
秦承楚脸色越来越糟了。
在碧色细丝出现后,他原本如白纸般的脸上竟隐隐浮出层死灰,同毫无血色的唇一起乍一眼看去,惊的伏明控制不住的慌乱起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伏明让她身前的秦承楚有些诧异,不由得古怪地瞧她一眼,见确实没有异状才继续将视线放回她额头。
被吓得不敢乱动的伏明木头似的僵硬在原地,满脑子只剩秦承楚千万不能出事这一念头。因此根本不知道那碧色细丝缓缓来到她额心后,开始在其中纠结缠绕,继而织就一枚小小的印记。
那印记如随笔勾勒出的叶子,长长一笔一气合拢后,整个发着碧色光的印记线条,在秦承楚抹在伏明额上的血间倏地闪起比血更深的墨红色,转瞬间又恢复原样。
紧接着额间血开始朝那印记方向收缩,仿佛那印记贪婪地将之尽数吸收了一般。
对此一无所知的伏明只是在那印记成型后,突觉原本折磨自己的疼痛感悄然消失。紧绷的身体因此慢慢松弛下来,也渐渐恢复了点力气。
心知这一切与秦承楚方才的怪异举动脱不了干系,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几步上前想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突兀伸手抚上脸颊。
干燥而微冷的掌心贴在脸上,指尖搭在眼尾缓缓摩挲,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珍贵的宝物般温柔。秦承楚态度之反常,吓的伏明反射性屏住呼吸僵立原地。
恰逢此时一阵清风拂过,她鬓角发丝随之凌乱飘舞。落叶自两人面前卷过的瞬间,她眯起眼,却无意瞥见秦承楚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因这恍惚晃了晃神,她耳边忽然听见秦承楚轻的仿佛被风一卷就听不见的话音。
“这下你就是想走,我也绝不可能放你离开了。”
“......”
什么?
被这没头没尾话弄的一怔,伏明趁他握自己肩上手的力道松了松的空隙朝后退了步,一脸不解盯着他,“秦公子,为什么你所说所做都让人云里雾里?”
没有正面回答伏明的话,秦承楚低低笑了一声,将贴在她脸上的发掠到她耳后,“实在想不明白的话就记住,我救了你。还有,”
话未说完,伏明惊觉自己手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紧接着手心绽开一团碧绿色的光。不远处的素罗在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下,像是受到感召般,枝叶一阵沙沙晃动,引得萦绕四周的光点不安飘舞。
晃动中,伏明竟恍惚瞧见素罗四周泛起一阵水波似的涟漪,继而波纹扩散,有陌生画面自波纹里缓缓出现,又在瞬息之间将整个植园变成另一副景象!
山明水秀,雾气飘渺,一片蔚蓝的天上不时有白鹤穿行而过。郁郁葱葱的树林经风一拂散发出湿润水气,萦绕在伏明鼻间,让她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
被这场面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嘴唇嚅嗫半晌,伏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
“这就是你心中最美的景色?”
秦承楚环视一圈,又看向她,眼里微光闪烁似透着笑意。
闻声瞥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双手,伏明很清楚这足以以假乱真的幻境确实是她创造出来的。也就是说,虽然过程曲折,但她真的同秦承楚一样,彻底掌控了素罗。
一时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感受,伏明呆呆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秦承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突然支撑不住似的晃了两下。
脑中瞬间一片空白,伏明想也不想闪身出现在他身前。顺势扶他坐在树下,又在他趁机调息时抓住他的手。
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被包裹在两手间,手很大,微冷细腻的触感透过手心传来那刻,伏明心跳突然就快了几分。
可旖旎心思却来不及兜转,因为她察觉到秦承楚体内灵脉已经如同干涸的土地一般,几乎没有灵力在其中流动。
一脸怵然地望向秦承楚,他却依旧没事人一样朝伏明满不在乎地笑,笑的伏明直想狠狠捏他脸,让他再装不了一脸无谓的模样。
“真是......”
叹了口气,双手微微一紧,一股股灵气便顺着两人紧握的手从伏明身上渡到秦承楚体内。直到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体内灵脉也不似方才那般几近枯竭,伏明才放开他手。
“这一来一去,应该还是我给你的多。那就不谢你了。”
紧绷的脊背放松下来,秦承楚如释重负地倚在素罗树上,睨了一眼伏明再次苍白下来的脸色,弯起唇角。
“......是是是,公子大恩无以为报,伏明惭愧。”
几步拉开距离,伏明收回停在秦承楚脸上的视线,紧了紧仍在细细颤抖的双手。
他当时已经连挣开她手的力气都没了。
说不清除惶恐害怕外的那另一丝奇异感觉究竟是什么,伏明暗暗深吸一口气,佯作平静道,“你……”
“你什么?”
秦承楚似笑非笑瞧她。
“你最近要小心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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