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喝完，宴会算是正式开始。半途停下的丝竹之声重新响起，凉亭四角不知何时燃起香炉，杯盏相碰之间，原本还略有收敛的众人都渐渐放开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想营造所有人都敞开心扉的景象，还是真的全身心都在宴会中放松下来。

喝到最后已是夜幕降临，宴会结束，元府小厮扛着彻底醉倒的白修钧，伏明则跟在秦承楚身旁和元烈一起回了元府。

看着小厮安置好白修钧，伏明告别秦承楚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撑起结界，点开宴会上的录音回放。

在听到林泠说‘在两日后面向全修行界的宴会上，赤海楼主将按照我为他献的计策带着党羽前来，到时我们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时，她突然开口：

“04，你说那酒真的没问题么？”

“嗯……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确实无毒。”

翻了个身，想起自己想阻止秦承楚和白修钧喝酒时，林泠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伏明叹了口气，“算了，再怀疑也没用。当时那种情况也实在做不了什么。与其在这疑神疑鬼，还不如想想怎么在林泠除掉赤海楼之前除掉她。”

沉吟半晌，她像是想起什么：

“04，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段录音用这里的人能接受的方式放出来？”

“你是说——”

“这个世界有没有类似录音机一样的东西，能把声音录下来再播出，而且能让听到的人不会怀疑这段录音的合理性。”

伏明说完就静静等着04去找，不一会儿便听到它嚷起来：

“我看看……有了。”

她一个挺身从床上坐直起来。

“影蜃石，不仅能录音还可以录像，并且由于石头性质以及这个世界手段有限的原因不可能造假，在这里属于异常珍贵稀少的宝物。”

“除了五大家有财力收集，外面很少有这种石头的存在。也正因为如此，一般影蜃石里的声音或图像没人会怀疑有诈。”

边听边煞有介事地点头，04话音落，伏明低头想了半天，才斟酌着道：

“那你可以用些什么方法把我手上这段录音植入影蜃石又不被人发觉吗？”

听完不停翻看着影蜃石的资料，久到伏明从一脸期待变成失望，最后倒在床上准备睡觉，04才慎重开口，“可以。”

她还来不及高兴，04接着补了一句，“但因为是系统手段，所以只要这东西被林泠抓在手里，她就一定会知道是系统植入的录音。到时再费点心找找来源，不出意外，你一定会暴露。”

“现在说这些没用。”

示意让04可以开始植入录音，伏明走到它刚才打开的界面前大概看了片刻，接着点出了赤海楼原本的楼主，丁冲所在的具体位置，然后从背包界面翻出了夜行服，却在准备穿上的一刻又停了下来。

“你干什么。”04一边鼓捣一边问她。

“我在想——”

踌躇片刻，伏明还是把夜行服放回包裹，“我在想这份录音什么时候送出去，才能既能让丁冲知道林泠的背叛，又让他没办法逃跑，只剩把林泠拉下水，和她同归于尽的唯一选择。”

“嗯……”

跟着伏明一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04选择不说话，继续鼓捣它的影蜃石。

换回里衣躺回床，伏明翻滚半天，突然福至心灵，“有了，宴会途中怎么样？”

“绝是够绝，但是风险很大。人多眼杂的很容易被发现，而且应对突发情况的难度太高。”

04这次应的很快。

“那就宴会开始前几个时辰。”随手扯了扯床边的帐子，伏明皱起眉头，“从宴会现场撤出需要时间，开场前几个时辰把录音交给丁冲，到时江家护卫也已就位，他想逃走都不可能了。”

“这倒是有点可行性，那我这两天把录音弄进影蜃石，到时候再拿给你吧。”

“要这么久？”

“想快还是可以快的，但你也不急要嘛。”

闻言斜了04一眼，伏明不再理它，拉起被子盖头就睡。

……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很快，就到了正式宴会开始的日子。五大家作为修行界最大的五个门派，影响力自然是非同寻常，在他们的特意宣传下，几乎大半个修行界都知道为祸修行界的赤海楼被南阁元家消灭，并因此江家特地设宴庆祝一事。

作为主家，江家一大早便派了飞行法器来其余四大家接人，法器在元家院中降落时，伏明在秦承楚房中前院刚刚练完剑。

收起剑几步走回房内一屁股坐在秦承楚对面，伏明翻开桌上的茶杯倒满茶，抬手就一气灌了下去。

任由她一串动作做完，直到杯子落下的声音响起，秦承楚才不紧不慢的抬眼瞧她，“练完了？”

“练完了。”

“那你结束的真是时候，江家的人正在朝这边过来。”

“是吗？”

没说就是因为察觉到不远处的陌生气息才停下来，伏明佯作无事揭过。秦承楚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只若有所思睨她一眼，“你忙起来的时候，都是像今天这样挤出时间来修炼么？”

“自然，修行不能懈怠。”伏明一脸正色。

尽管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但实际上是因为要在必要时刻牵制林泠，所以修为绝不可以落下。想到这又想起欲把赤海楼当做弃子灭口独善其身的林泠，伏明不由有些心烦。

交谈间江家来人也走到了院外，两人并肩走出房门，便见白修钧站在小厮旁边朝他俩招手，伏明笑，亦招手回他。

“你已经在元婴后期很久了，是么？”

淡淡嗓音响起，正欲放下的手一顿，伏明有些莫名地看向秦承楚，“嗯？”

“现在的林家少主，现在元婴中期马上要进阶了。”

你居然能看穿她的修行？

将差点脱口的话憋进肚里，伏明不知怎的心里突然轻松下来，面上却装作无事，“所以呢？”

“所以……”说着停了下来，秦承楚扭头望着伏明，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所以如果被林家知道的话，大概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你回去。”

“那又怎样。”伏明一怔，继而耸了耸肩，“我不可能回去。”

话毕，人也停在了小厮与白修钧面前。伏明与白修钧很快攀谈起来，秦承楚在一旁静静听着，谁都没有再谈起刚才的话题。

……

翻阅04的资料库时，伏明意外得知五大家有在大型宴会开始前，先在几个家族间办一个小型宴会的习惯。

说是小型宴会，其实更像是宴会开始前的闲聊，以及五个家族之间，用于区别自己与其他世家的手段。而这样的习惯，无疑给了伏明足够的，能将影蜃石交给丁冲的机会和时间。

秦承楚与白修钧跟着元烈去了江高鸿设小宴的地方，伏明看着两人走进去，然后环视一周，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于是很快找机会离开。

此时的江府正因为稍后将要开始的宴会忙成一片，仆役端着东西不断从她身边风似的走过，吆喝声，脚步声，物品摆放搁置的声音合在一起，让整个江府嘈杂着，好不热闹。

一身极普通装扮的伏明在这样的混乱里得了最自然的伪装。

混在一众仆役里在路上闲逛，她状似无意般四处乱看。

护卫手持武器在各个地方巡逻，暗处还有许多能感知到的隐卫，此时的江家，简直如铜墙铁壁的堡垒一样牢不可破。她想不出林泠用的什么方法让赤海楼的人混进来。

不知道小宴会何时结束，伏明不敢耽搁，让04搜索出丁冲此刻的具体位置，然后很快赶了过去。

跟着地图东拐西绕，伏明在一处与热闹的宴会主场完全相反的僻静之地停了下来。

失色的门窗，泛着黄色的窗纸；葱郁但只有稀疏几棵的不知名树木。虽然打理的还算整洁，但荒凉破败的气氛还是让伏明诧异不已。

看着眼前萧索的景象，如果不是地图上清清楚楚标记着这地方确实是江家的领地，伏明简直不敢相信富丽堂皇的江家还会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收起纷乱的心思，她视线下移眨了眨眼。确定这空旷地方确实只有丁冲一人在后，几步走到一棵树下，她思索片刻，开口，“丁冲，我知道你在。”

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风卷起树叶带出一片沙沙声响，寂静的地界依旧寂静，伏明的话仿佛突兀扔进水中的石子，激起涟漪后便消失无踪。

深吸一口气后，看着地图上依旧不动的红点，伏明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叫出丁冲。

她放出了录音。

当回放来到“我会按计划引赤海楼众前来”时，伏明极快地察觉到了左边的灵力波动，然后飞快地睨了一眼。

紧接着，还来不及收回视线，眼角便闪过一道刺目银光。

身体比脑子更快，伏明几乎是反射性向后弯腰一躲，继而飞快弹起，在面前人影还未反应过来时，绕至他身后，闪电般探出手紧紧掐住他脖子，一脚扫在他腿弯，趁他失去平衡之时将他一把摁在地上。

“有话好好说。”

虽然嘴里一派悠闲，手里的动作却狠厉异常。察觉到手里的人仍试图挣扎，伏明掐着脖子的手又使了几分力。那人，也就是丁冲，终于不再反抗，安静下来。

“是影蜃石吗。”

正苦恼不知这样的情况下该如何开口，手底下的丁冲突然出声，伏明怔了一下，然后赶紧回答，“是，是影蜃石。”

“让我起来。”

沉默了一瞬，丁冲再道。

闻言手一松，伏明朝后退开几步，看着丁冲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你是什么人，怎么混进来的。”

打理好衣服，他抬头看向伏明。还是唐楼那时见过的那张脸，而被那双毫无感情的，黑沉沉的眼直视，伏明下意识有些不适。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影蜃石里的东西无法作假，这些话，全都是你的合作伙伴亲口说的。”

气势影响接下来谈话的顺利程度。意识到这点，伏明回盯向他，目光灼灼。

被她看的有些不适应，丁冲皱了皱眉，移开视线，“我凭什么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影蜃石不会骗你，不是么？”

话落，空气陷入一片寂静。

仿佛没听到般半晌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不动，伏明望着丁冲无动于衷的样子，不由有些着急。

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就算影蜃石做不了假，丁冲也可以选择不相信自己。她本就是在赌，赌丁冲是就此认栽，还是和背叛自己的林泠鱼死网破。

而丁冲现在的态度，让她本就忐忑的心，更加忐忑。

好在，她赌赢了。

“影蜃石，给我看看。”

丁冲看着伏明，向她伸出了手。

心道他没理由毁石，且就算他有这个心思自己也能拦住。伏明稍作犹豫，还是从怀中拿出影蜃石递给了丁冲。

接过泛着莹莹紫光的石头，丁冲指尖轻点石头中央的一块小小菱形，林泠清冷的声音便立刻响起。

丁冲如雕塑般站在原地静静听着，伏明望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任何一点情绪上的变化，却一无所获。

直到回放结束。

影蜃石还给伏明，确认自己无路可逃的丁冲卸去一身防备，反而多了些释然。他弯起唇角，颇有些自嘲的意思，“现在给我听这个，有点太晚了。”

他开口，声音里是只有接受失败时才有的的颓然苍凉，伏明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定。

原本的目标已经无法达成，此时是丁冲最容易被说服的时候。伏明抓住机会，几乎是立刻道，“只要有反击的手段，就不晚。”

或许是被伏明过于笃定的神情镇住，丁冲一愣，话也跟着出口，“什么手段？她心思极深，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行动，仅有几次暗杀大能时会让我跟着，传的书信也是阅后字迹便会消失。在楼里的日子从来都是黑衣蒙面还带着面帷，许多人直到今天，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这样的人，你能拿到什么把柄？”

任由丁冲半抱怨半泄愤似的说完，伏明沉吟片刻，指出最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她的脸。”

“我不止见过她的脸，甚至还目睹过她暗杀大能的过程。可那又如何，这一切只是我的记忆，根本做不了什么。”

当听到“目睹过林泠暗杀大能”时，伏明一个激灵，立刻在脑海里叫出04，“04，你能提取人的记忆片段放进影蜃石里吗？”

“……主人，你的要求越来越高了。”

“能不能。”

“能！幸亏我是个准S，不然换个系统来还真没办法答应你。快夸我能干。”

从04口中得到肯定答案，伏明长舒一口气，看着望着自己一脸莫名的丁冲，压低声音一脸凝重道，“你想报复她吗？这个把你害到如此境地，现在甚至想把赤海楼赶尽杀绝的人。”

眼中闪过极重的恨意，丁冲狠狠捏紧拳头，“她害我一众弟兄惨死南阁之手，我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听到了最满意的回答，伏明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他咧嘴笑开，“那好。接下来，希望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