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朝,许州,上元节。
夜幕降临,街上悬挂的花灯、点燃的烛火将四周映得如同白昼。
来往是欢度佳节的人,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忽然“噗通”一声响,临湖的地方紧接着响起女子慌乱无措的声音:“救命啊!有没有人?我家小姐掉湖里了!”
明墨坐在离湖一段距离的酒楼上,本来应该是听不到的。
她无所事事般四处看看,似乎是心有所感,她抬头看了过去,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了湖边眼含泪花急得不行的女子。
那女子的模样——
明墨心一紧,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她眼力不错,仔细一看能看到女子靠近的湖里有一道人影浮浮沉沉。
她沉思的功夫,湖那边也有行人听到动静了。
有人想救人,但那湖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却是深且宽的,湖里暗流涌动,加上冬日湖水寒凉,救人不是件容易事。
湖里有个漩涡。
下水的几人游到漩涡边就游不过去了。
那人影被席卷着到了湖中央,浮少沉多,眼看就要被淹没。
明墨早在看到湖里人影时就出声:“月三月十四,去救人。”
她的声音里甚至有一丝很难察觉出来的颤意。
站在她左右充当护卫的月三、月十四一怔,第一反应是看向明墨后面站着的贴身护卫越影,以眼神询问。
毕竟主子大病初愈,加上上元节人很多,她们怕有万一,不敢轻易离开主子。
她们的顾虑明墨当然知道,但现在有能和她性命相比的事情。
她沉声道:“速去。”
她说这话时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很平静,但那股压迫感却压得人无法呼吸。
不是十五岁时意气风发的少主,也不是现在二十五岁这个主子惯有的温和模样。
她目光锐利,那股无形的压迫让月三、月十四心里一凛,想到的是二十岁杀人时脸上染着血、唇角含着笑的主子。
二人立刻施展轻功往湖的方向掠去。
后面站着的越影有些惊讶,也有些疑惑。
知道有人掉湖里,以主子的性格会派人去救很正常。
但只是湖里救个人,怎么都不用两个人一起去。而且主子还打算亲自去一趟,这就很不正常了。
是那湖泊不一般,还是掉进湖里的人不同?但只看到模糊人影,怎么也无法知道掉进湖里那人是谁吧?
难道主子选择在上元佳节出来不是只为了看看风景,她还有别的安排?
但再怎么安排,也没道理瞒着她啊。
越影困惑不已,按紧手里长剑,谨慎地看着四周。
明墨抬脚往外面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
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折回来把桌上放着的一块面具罩在了脸上。
湖边。
明月楼护卫出手自然没有悬念,那人很快被救了上来。
呼救那女子一脸欢喜迎了上去,小姐长小姐短,心有余悸。
那小姐对月三和月十四点了点头,郑重道谢后再向下水那几人道谢,而后坐在湖边一块圆石上,没有什么反应了。
她的衣衫都湿透了,湖水很自然地随着垂下的衣摆滴落在地上。
她脸色苍白,看起来跟丢了魂差不多。
月三和月十四站在一旁有些无措。
呼救的侍女也陷入沉默。
围观的路人见状,小声谈论了起来。
最初只是不解:“怎么没动静了?这么好看的姑娘,莫不是个傻子?”
“什么傻子?她刚刚还跟人道谢了。”
“那不是傻子,怎么还不回家?这么冷的天,再不换衣服,该生病了。”
“她坐在那动也不动啊。”
接着话题进一步变化:“她真是不小心掉进湖里的?”
“这湖四周虽然滑,但都有栏杆围着,好端端的不至于掉进去吧?”
“莫不是她不是不慎坠湖的,而是有意投湖?”有人结合那姑娘被救上来后的表现,小声嘀咕着。
围观路人很是赞同。
话题顺理成章转变为女子轻生的原因。
有人道:“这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是曲府的大小姐。”
“对,刚刚在近水楼台那里,我还看到她跟流云山庄的少庄主在一起呢,怎么一转眼就——”
近水楼台是一座酒楼。
明月楼在许州,楼字只有明月楼才能用。
扯上流云山庄少庄主,越多人加入了谈论。
“是那位失踪近十年、不久前刚刚回归的少庄主段云鹤吗?”
“对,就是段云鹤。这曲府大小姐跟流云山庄少庄主的关系可不简单。”知情的人得意洋洋,自以为高人一等。
路人们都惊讶,催促他继续说。
那人得意极了,端着架子缓缓开口:“都知道段少庄主失踪了十年,那她这十年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有人老实摇头。
有人想了想,看着坐在湖边圆石上的女子,若有所思。
那人便点头:“据说当年那场变故后,段少庄主逃出生天后伤得太重,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被曲大小姐救了以后,就在曲府里当打杂的。”
“打杂?”路人惊讶不已:“曲龄幽让流云山庄的少庄主打杂?”
“是啊。”知情那人幸灾乐祸:“所以现在段少庄主回归了,想起来了,自然恨极了曲龄幽。”
让堂堂流云山庄少庄主打杂,无异于折辱。
又有人道:“我怎么听说段少庄主和曲大小姐以前还是两情相悦的关系呢。”
“以前是以前,以前是打杂的攀上富贵大小姐,现在人家是少庄主了,段家那是什么门第,她堂堂段少庄主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商人?”有人嗤笑。
路人们纷纷交换消息。
于是所谓的真相很快拼凑出来了。
十年前,曲府大小姐曲龄幽救了失去记忆的流云山庄少庄主段云鹤,留她在曲府。
十年朝夕相伴、日久生情。
十年后,段云鹤恢复记忆回归山庄,打心底里看不上曲龄幽的商人身份,将在曲府打杂的经历视为屈辱。
回归流云山庄后不但和曲龄幽一刀两断,还火速和天星派大小姐定了婚约。
近水楼台那一面是最后的道别。
据说段云鹤离开时头都没有回。
然后就有了曲龄幽掉进湖里的事情。
众人目光各异。
有不怀好意的浪荡子肆无忌惮打量着曲龄幽,看着她湿透衣衫衬出的曼妙身姿,满怀恶意道:“那曲大小姐现在都二十八岁了,怕是嫁不出去了。”
同伴嬉笑:“所以人家才投湖啊。”
活脱脱市井小人的嘴脸。
明墨走到湖边正听到了这句话。
她垂眸,拢在袖下的手指微屈。
轻微破空声响起的同时,说风凉话的浪荡子应声而倒,跪在了地面上。
她的脸上原就没有多少血色,此时更是白了几分。
她不在意,也没人看到。
她只轻轻扫了跪在地面上那浪荡子一眼。漫不经心,眼里没多少情绪。
刚从地面上站起来的浪荡子迎着她那一眼,不知怎么打了个颤,一瘸一拐溜进了人群里。
“主子。”跟在明墨后面的越影有些担忧。
自然不是担忧那浪荡子,她担忧的是明墨刚才的出手。
明墨摆了摆手,有些沉默。
她听到了路人们的话,知道湖里那人果然是曲龄幽。
以及她和段云鹤后面发生的事情。
她才昏睡了一个多月,世界似乎变了一番模样。
她抬头看去。
隔着许多人的身影,她一眼就能看到坐在湖边圆石上的女子。
她穿着一袭做工精致的莹白衣衫,衣服上绣有山水的图案。
此时那衣衫湿透了,衣摆在滴水。
她长发披散垂落,发尾也在滴水。
她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是什么表情。
无端有种凄清萧瑟的感觉。
明墨只看了一眼就很难移开目光了。
月光如水、湖面如镜,哪怕现在的场景不是很适合,但曲龄幽依然很美。
时隔多年,曲龄幽变了许多,她当年的那份心动却没有改变。
甚至越来越多,成为她深藏心底的慰藉。
但四周路人还在说着闲话,声音颇为刺耳。
明墨不喜欢听。
她吩咐越影和走过来的月三月十四:“把这里清出来,让他们散了。还有,不许任何人将此事宣扬出去。”
她是明月楼楼主。
这里是许州。
她说不许,不会有人敢和明月楼作对,把曲龄幽掉进湖里的事情说出去。
明墨说完,直接向曲龄幽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得很慢。
有大病初愈、脚步虚浮的原因,更多的则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曲龄幽。
跟在曲龄幽旁边那侍女眼神微亮,知道她才是真正救自家小姐的人。
她抬头想看看小姐的救命恩人是谁,看清楚后脸微白。
明墨没管。
她本来该在离曲龄幽五六步时停下的。
但是曲龄幽依然没有反应,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外界如何。
她上前几步,站得离曲龄幽近极了。
月光原是投在湖泊里,顺着湖泊照在曲龄幽面前的。
此时她却感觉很暗。
面前立着的人把月光都挡住了。
这人离她很近。
近到她能看到她腰间悬挂着的一枚圆月形状的玉佩,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微苦,却掺着些许清润,莫名让人感到轻松。
曲龄幽抬头,正对上明墨望来的眼睛。
但她来不及看那眼睛里有什么,本能地一惊,想往后仰。
然而她忘了后面是悬空的。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看着就要失去平衡摔到地面上,一只手伸了过来,搀着她的手臂把她扶正。
触感温暖,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似乎完全把她罩住了。
曲龄幽微怔。
明墨扶正她后很快收回手,指尖藏进掌心,迎着曲龄幽打量的眼神轻笑一声,说道:“死都不怕,还会怕鬼神?”
她指的是她的面具。
上元节以面具罩面是许州的民俗。
明墨此时面上正罩了个面具,青面獠牙,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曲龄幽刚才没反应过来,明显是被她吓到了。
她这话一出,曲龄幽和月三月十四都愣住了。
月三月十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这是她们二十五岁的主子?二十五岁的主子还会跟人开玩笑?
曲龄幽则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似乎是开玩笑,又似乎含着劝解的意思。
她再次抬头直视罩着凶神恶煞面具的人。
明墨也在看着她。
眉眼间有水雾,皮肤白皙,曲龄幽的五官是很出色的。
她此时眼珠漆黑,明明刚从湖里上来,明明周身湿漉漉的,却有种生来就有的疏离淡漠感。
明墨看过她许多次。
初见隔着花灯和人群,她仰头看见高楼上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女子,只看一眼就心动不已。
后来世事无常、变故太多,那些年里她来来回回也看过曲龄幽许多次。
却是第一次离她这么近,面对面。
明墨忽然庆幸她面上罩了个面具,不至于将自己的情绪暴露得太彻底。
曲龄幽只看她一眼就低头了。
就跟刚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别人的言语一概不理会。
她很迷茫,也很难过。
明墨想。
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她很少安慰人,也很少有人需要她安慰。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逢微风吹过。
曲龄幽不自觉地打了个颤。
明墨看着她湿透了的衣衫,眉微皱,伸手将自己身上穿的玄黑裘衣解了披在曲龄幽身上,抬头就对后面那侍女道:“雪青姑娘,你家小姐刚从湖里上来,不宜再吹风,还是快回家吧。”
名为雪青的侍女怔了怔,不明白明墨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圆石上坐着的曲龄幽也怔住。
她衣服都是湿的,冬天的晚上本就寒凉,风一吹,那股凉意甚至渗进了心里。
但此时这件衣服披了上来,她瞬间感觉到暖融融的。
像被阳光照着。
那股淡淡的药味也笼罩住了她。
曲龄幽生平第一次觉得药味不难闻。
她抬起头,终于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人。
原是穿着玄黑裘衣的,此时裘衣给了她,她还是穿得很厚实。
碧青色的衣服上有云纹,面具凶神恶煞,她看来的眼神却很温和,目光清而润,像温玉。
曲龄幽迎着她温和的目光,难得想说些什么。
“我不是想死。”她说。
明墨微微一怔,接着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
对她那句“死都不怕,还怕鬼神”的回答。
她藏在面具里的唇角微扬,声音里的情绪很稳:“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的,曲龄幽不是那种绝望无助时会想死的人。
再绝望惨淡,她也不会放弃求生。
明墨答得太快,又太理所当然。
曲龄幽不由抬头又看了她一眼,心有疑惑:“但他们都说我是因为被人抛弃、嫁不出去才投湖的,你怎么不这么认为?”
刚才那些嬉笑讥讽,她悉数听到了。
“不会。”明墨不假思索:“生命宝贵,我知道姑娘一定会珍惜的。”
“至于有人说姑娘是因为嫁不出来才轻生——”明墨嗤笑一声,垂着眸,声音微低:“姑娘花容月貌、举世无双,一定有很多人想娶姑娘的。”
所以不用因为一个段云鹤而伤心难过。
是段云鹤有眼无珠罢了。
明墨说完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站得有些累,但这趟出来能见到曲龄幽、和她说上这些话,已经心满意足。
她回头,打算让月三月十四送曲龄幽回去。
曲龄幽愣了片刻,想着明墨口中的花容月貌、举世无双,笑了一声。
她站起来走向明墨,问道:“你说会有很多人想娶我,那你呢?”
明墨愣住。
曲龄幽又向前走了一步,“你想不想娶?”
好久不见,开文了!
写在前面:
①没存稿,目前更新不稳定。
②主视角明墨,但也会有曲龄幽和其他人视角。
③曲龄幽和段云鹤有过一段。
④明墨一见钟情多年暗恋,曲龄幽先婚后爱日久生情。
⑤暂时就这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