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折书返回家去没找见鹿明棋,正急得团团转,鹿五忽然拉了拉他的衣服。
“来了。”
他的视线从屋内移向屋外,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从小道上走来。
老村长在最前头,走的有些不情不愿,几乎是搡一把走几步。
鹿折书不得不走出屋去迎接他们,他今年二十岁了,最见世面的一次,还是取得生员资格那年,见了县长一面。
那年何家将何秋生认回,声势浩荡,彼时有户人家与何秋生有仇,可也不过是采草药的时候,借他体弱抢了何秋生几次。
何秋生被认回后,他再也没见过那户人家的任何一口。
他知道何秋生长于一个怎样的豪族。
如今来的人马,却比当时还要多,还要威武。
他眼睁睁的看着为首的人从容不迫,吩咐手下进去搜。
然后往中间走去,簇拥的随从纷纷让开。刚刚惊慌失措没有多看,随着严密的随从队伍渐渐裂开一条缝隙。
她一身飒爽骑装,身材纤细,发髻高高挽起,露出妩媚多情的眉眼。
这下鹿折书才注意到这群人中还有个女人。
她像一把闪着寒光的红色长剑。
“夫人,里面没有人。”
女子没言语,冷笑一声:“挺好,挺能藏,这就是你们何家对我晏家的态度。”
没人敢接话。
女子眼风扫过来,两人甫一对视,鹿折书冷汗如瀑,不由自主的垂下眼。
女子轻蔑哼笑,看向鹿五,殷红的指甲清点鹿五额头:“挺可爱一小姑娘,就是不老实。”
“那人与你们无亲无故,瞒着藏着的,也不怕丢了自己的命。小姑娘,我挺喜欢你的,所以给你三次机会。”
“接下来,我问你三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女子一个眼色递给膀阔腰圆的随从,随从立刻上前,几个健步走到鹿折书身旁。
鹿折书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一股重力如山般猛地降落他的肩膀,压得他跪倒在地,唇间泄出一丝痛呼。
女子看向巍然不动的鹿五:“我只问四句话,他的生死,都在这四句话里。”
“我只是个小孩。”
“不能告诉她!”鹿折书几乎跟她一同喊出来,额头炸起青筋,衣服已然湿透。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力气,双膝被狠狠压至土中,鹿五听见几声细碎声响。
她轻轻抿了抿唇,控制不住的向他看去,膝盖处的布不知是被泥土所染,还是膝盖骨是不是被生生摁碎。
一片黑色湿痕。
随从松开手任他跌倒在地,又揪着他的头发毫不顾忌的摁了下去。
鹿折书的头脸都沾了土,恳求的望向鹿五。
“有苍蝇在别人问话的时候乱叫。”女子看也不看:“砍掉他的一只手,让他闭嘴。”
“是!”
鹿五往他身前一拦:“你想知道什么?”
鹿折书是读书人,折了一只手,还不如杀了他。
但鹿折书丝毫不觉庆幸,拼命仰着头看向鹿五,低声恳求,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交代地方。
“村头有颗大柳树,大柳树后面的那间矮舍。”
鹿折书浑身瘫软,他不清楚鹿五知不知道姐姐做的那些事。
如果被这些人知道何秋生莫名其妙成了女人,还被磋磨嫁给混混。
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女子留下几个人守着鹿五他们,就打算带着其他人去村头找人。
甫一转身,就看到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那人穿着临行前的月白色长袍,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当她的目光落到他脸颊时,眼前有片刻模糊,只觉淡淡的奇怪在心头一闪而过。
但紧接着,她就觉得那张脸十分熟悉了。
她冷笑一声,站在原地不动,待那人走上前来,伸手就往那人脸上扇!
鹿明棋反应及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歉疚的一笑。
“别脏了你的手,阿乌。”鹿明棋反手扇了自己两大耳光,脸颊泛起淡淡的一层红。
她认真恳切的看着金乌无:“是我的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
鹿明棋换了何秋生来时的衣服,用细柳条烧成的碳描黑了眉,尽量把自己模样往何秋生的五官上靠。
她知道何家会派人来,但没想到连何秋生的未婚妻都跟来了。
金乌无,这个她只接触过几面的女人。
她对金乌无,并不十分了解。
“折书,去烧点热水,阿乌,你奔波劳累,待会好好洗个澡睡一会儿。”
书桌上全是鹿折书的东西,鹿明棋将纸墨笔砚打包到书箱里。
接过鹿五端过来的糕点,上面还精心的缀了几朵野花,挺有野趣。
多说多错,只能多做些让金乌无高兴的事。
她将糕点盘放到金乌无面前。
虽然不清楚何秋生跟金乌无的感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但何秋生为了一己私欲舍未婚妻而不顾,理应有些心虚。
而金乌无能做出还未过门,便带着大批人马来抓未婚夫的事儿,想必也是个泼辣性子。
顺着她点,总没有过错。
金乌无抱着手臂笑:“早说你不肯,何必闹这么大弯?何家少年出类拔萃的不少,你在里面又算得上哪根葱?”
“喂,你那心心念念的小青梅呢?怎么一直没见到她?”
她咄咄逼人,并不相让。
金家的人,嫁给一个从乡里接回来的男人,即便是何家嫡子,也不能轻易原谅。
“她嫁人了。”鹿明棋冲她笑笑,正好鹿折书端了热水过来,鹿明棋把袖子一撸,当着金乌无的面试了试水温。
金乌无的视线落到她的小臂上,虽不白皙,却异常光洁。
金乌无的视线抬起,落到鹿明棋脸上,试探道:“嫁人了又何妨,为何不把她抢回来?是不想吗?”
“我们以前确实很要好。”
“但是我离开了这么久,她什么长进也没有,即便是带回去,也并不快乐。不如让这些回忆留在心中,好歹闲暇时候,也能回想些许。”
“你先洗漱,我先出去。”
说着就往外走。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响动,金乌无喊道:“站住!”
鹿明棋回身,见金乌无站了起来,便温和的问:“怎么了?”
金乌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眼前这个人确实跟记忆中的一样,她的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子,忽然道:“回一趟鹿头村,你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主要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在其位谋其政,我不能再对不起何家。”
“如果说不愿意娶我就是对不起何家,那我还巴不得你对不起何家呢。”
她哼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走过来,鹿明棋这才发现,她居然比金乌无矮一头。
金乌无有着近一米八的身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们都说你得了状元之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来把那位小青梅娶回家,你对她情深义重,我很想见见她。”
情深义重?
鹿明棋想笑。
有些事情注定只能停留在最美好时。
有一世,她与何秋生连夜离开鹿头村。
当晚,何秋生对她动手动脚。
她弟弟过来阻拦,语气稍稍不好,恰逢何秋生的护卫队找来。
何秋生对她说:“他还小,到了京城,我会为他找个合适的夫子。”
待她第二夜被剧情所导向,莫名消失,而又出现在了鹿老四床上。
鹿明棋用尽办法跟何秋生再次联系上,却得知,鹿折书已死。
何秋生说她:“对不起,我以为是你们合谋想骗我,我知道你不会平白离开,可怎么问折书,他都说不知道。我实在是气恼了……小棋,你不知道,我得尽快回京,金家的人已经恼了。我们这就走吧,我帮你把鹿老四杀了,你去向我的未婚妻道歉,她会原谅你的。”
她这才恍然。
借助一种力量去战胜另外一种力量,注定会惨败收场。
“你想见,自然可以见。只是未免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情分。”
金乌无笑了:“何明棋,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之间有情分?你配吗?”
“你只是联系何家与金家的纽带罢了。换一个男人,我金乌无照样嫁。”
金乌无伸手挑起鹿明棋的下巴,鹿明棋被迫与她对视,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忽然想起忘了是什么时候听到的一句话,美到一定程度,连性别都模糊了。
金乌无就是这样的人。
金乌无看着她,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嘲意:“你这个人,根子里已经坏了。回到京城,我要你主动提出悔婚,向我金家道歉赔礼。”
“为什么你不提?”
鹿明棋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乏味,但她还是问了。
“错的人不是我。”
“好了,就这样定了。”
金乌无不愿在鹿家歇息,她把何家跟来的人留下。自己则骑上马,带着其余随从去附近的乡驿站就寝。
何家来的人都同何秋生有些亲近,从他们口中,鹿明棋知道了金乌无亲自来的原因。
金家发生了变故,与金乌无亲近的二哥从边疆大胜归来,不知和圣上说了些什么,金乌无被宣上殿。
之后,无数的金银珠宝被送到金乌无名下。据说,圣上有意收金乌无为义女。
“也奇怪,这些荣耀只聚于金乌无一人,金家其余人半点光都没沾到。”
鹿明棋听完就打发他们去睡:“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些变故。”
何家随从已经累极,商量好轮班的时间后,就各自去睡。
鹿明棋给守夜的人端了一杯下药的水,待他沉沉昏倒在地。
便去寻鹿折书:“立刻,带着鹿五,我们趁夜走!”
“怎么了?你暴露了吗?”
“离暴露差不多了。”鹿明棋简明扼要:“这位金小姐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她对我的态度含糊不清,有意试探我,我不能冒险。”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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