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天梯悬于空中，如一条巨龙从地上拔地而起冲破云霄，而天梯尽头就是那隐藏在云雾中的凌云峰。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混在人群中，辨不出原貌，四肢趴伏在地向前蠕动着。

天梯的道路并不算宽敞，稍不留神便会从这万丈高的半空掉落，但并没有人靠近那团黑东西，行人匆匆从它身旁掠过，或者直接从它身上跨过，他们都是这凌云天梯的试炼者。

凌云峰只招收十七岁及以下的少年人。

修仙一事机遇难求，多少人不甘困于凡身俗世，仿佛踏入这修仙路他们就是凌驾于凡尘之上的圣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凌云峰的宗主钟言之是比凡界皇帝更尊贵的存在，在众人看来这位仙尊就是世间的神灵，凌云宗庇佑他们，他们供奉仙人。

试炼者们需得通过这直达云霄的三千阶天梯才可成为正式弟子，这不单单是靠毅力就可以。

修仙看中机缘，无缘仙途者一级都难以跨越，而先天灵体则如履平地身轻如燕。

能登顶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未曾行至一半就草草退场。而能攀至两千级的就算通过初级测试，可以成为外门弟子，即使是外门弟子的身份众人也趋之若鹜。

又有几个人从那团黑物旁走过，期间好像有人踩到了它，它发出几声辨不清音节的痛呼声，惹得人竞相回看，这才发现这团黑漆漆的东西竟是一个浑身脏污的少年。

他低着头趴在地上，根本看不清原貌，不过根据他的身形可以辨认出来这是一个单薄的少年。

但依旧没人停下来扶他一把，即使知道了脚下的不是怪物，也没人想要靠近他，他实在是太脏了。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阵躁动，“这是哪家公子，生的这样……”

那人一身红衣，裙边和袖口拿金线绣着华丽的图案，象征他尊贵的身份。他的衣摆翻飞在风浪中，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额间佩戴的靛青色宝石散发出莹润的光，但比不过他的姿容耀眼。

他信步而行，缓缓朝着天端前进。众人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纷纷避让，只敢在旁偷偷窥视，间或有些不明身份的人，看着他周身的气度风华，也不敢靠近，生怕亵渎了这位“仙子”。

“仙子”对此一无所知，他满心都是要拜入仙途的欢喜，旁的这些一无长处的平民根本不足以分他一丝心神。

他要成仙成神，做这世间最厉害的人，他一定要拜钟言之为师！

在这位“仙子”身后，闻岱缓缓抬起了头，脏污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但那一双眼睛的光亮却挡不住。闻岱看着离去的身影，扯出一个笑容，缓缓开口。

“段玉……”

闻岱强撑着从台阶上爬起来，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忽略周围人对自己的鄙夷厌弃，开始思索现在的处境。

刚刚段玉的出现，让他终于记起了一些事——

如今的阶梯他爬过几千几万次，相同的场景他见过无数次，同样的经历他却不会再来一次！这无止境的轮回，该走到尽头了！

在忘忧狱中，有个人说可以助他脱离这一场无止境的折磨，那时闻岱在铁索的束缚下问他，“为何要帮我？我是罪大恶极的恶人。”

“你犯了什么罪？”那人看他的眼神很悲伤，好像闻岱说的恶人是他一样。

这个问题闻岱答不出，闻岱迷茫地看向他“我……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犯过什么错，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不记得自己曾经是谁……”

他被剥夺记忆，剥夺仙籍，困在在忘忧狱中，一次次地为他的过错赎罪。

他的□□被困在这儿，受炼狱凌迟。铁锁贯穿他的四肢，他被钉在在漆黑无底的深渊，等待着永不会到来的天明。

他的灵魂一次次被投入轮回，可他只是为了主角铺路。掌管魂谱的仙人说，他这种充满罪孽的灵魂最适合为主角积累功德，多杀他几次，那位的功德就越圆满，就会快些归位。

于是闻岱便一次又一次地在那个人的成神之路上上演自己的死亡序幕，五花八门的身份，千奇百怪的死法，结局总是一样的。

他们是主角，而闻岱，只是铺造“天梯”的一块碎石，这块石头被反复使用，连曾经的边角痕迹都已辨不清晰了。

闻岱在入轮回时和普通人一样，不会记得之前的事，所以他每一世才能如魂谱所写的那样，终身为主角所困。

而如今，那人切断了魂谱与闻岱的联系，只要闻岱与主角相遇，就会记起现在所遭受到一切。

那个人告诉闻岱，主角的力量很强大，他拥有再生神力，但是，主角自己并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要如何使用这种神力。

闻岱想要解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主角爱上自己，以至于可以全心全意地为他祈祷，为他祈求再生，感情越强烈，神力的效力越强大。

刚刚登上两千阶天梯的一群人正在歇息，为通过初级测试彼此庆祝，可不知什么时候欢呼声渐渐平息，众人呆滞在原地，看着段玉闲云信步地踏上这层阶梯。

顶好的容貌，顶好的家室，还有这可怖的天资。

可众人还没来得及对段玉打招呼（虽然段玉也不屑回应他们），便看到了更震惊的场景。

闻岱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他几乎站不稳，但他必须进入凌云峰。他踉踉跄跄地前进着。

终于，闻岱看到前面那一道红色身影沐浴在天光中，闻岱想到了在之前的轮回中，他也是这般拼命向上爬，终于在通过两千阶梯是体力不支，晕倒了。

幸运的是他已经通过了初级测试，得到了外门弟子的身份。但不幸的是，他这一摔竟不小心倒在了段玉身上，至此开始了他悲哀的一生。

段玉与他一道从天梯上掉落，那时在极速的坠落中，他看到了最美妙的场景。

钟言之乘着风从天而来，光绕过他的发丝，掠过翻飞的衣袖，钟言之将他从这万丈高的空中救下。

他记得钟言之触碰了他，拥抱了他，他还记得钟言之怀中的温度是那么暖，让他浑浑噩噩了一辈子。从那时起，闻岱眼中只剩下了钟言之一人。

可主角始终只要和主角在一起的。

再过几层阶梯就可以成为外门弟子了，闻岱一开始就没有奢想正式弟子的名额，他只要一个外门弟子的名号，让他能够一如之前那般接近主角，实施计划。

在之前的轮回中，他都是不小心撞到了段玉，而后和段玉一起掉了下去，如今——

“啊！有人掉下去了！”

他还是选择拉着段玉一起。

之前的每一次，闻岱都是晕晕乎乎地落下来，只记得钟言之那天人一样的身姿。

而这一次，闻岱是有意识的，他脑子一片清明，于是便也清晰地看见了，钟言之是如何救的他。

他的记忆说了谎，哪有什么温情惬意，轻拢缓抚。钟言之只是施法将他送上天梯，拥抱着他的想来是一阵风，他真是累的厉害了，才会觉得死物也温暖，至少——比他暖。

钟言之怀中的自始至终都不是他，那红衣少年掉下时好似磕碰到了哪里，此时双眼紧闭，毫无意识地依偎在仙尊怀中。

闻岱趴在阶梯上，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终于缓缓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闻岱昏睡过去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这对主角依偎在一起的场景，但此时的闻岱内心并无痛苦甚至毫无波澜。

他之前轮回中确实是爱着钟言之，但那些都是魂谱规定的，而如今他脱离魂谱掌控，那份感情自然也烟消云散。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去死！”

闻岱是被人打醒的，他还停留在昏睡前那一幕，一转眼就到了新的地方。

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闻岱就知道了，这是已经进入凌云峰了，而这间熟悉的小屋就是最初分给他的住所。

而面前正声嘶力竭，扰他清梦的人那就必然是——

段玉气愤地将闻岱从床上拉起来，“你这个卑鄙小人，就是嫉妒我的天资，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是区区外门弟子！”

段玉是主角，如果不是闻岱突然出现打断了他的测试，段玉必然是正式弟子，而如今只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

但，段玉以后还是会成为内门弟子的，甚至会成为钟言之的徒弟。这些事根本无法影响段玉。

闻岱抬眼看向段玉，段玉应该是一早就来找他了，衣襟没拉紧，头发也未束，过于高昂的愤怒让这个小仙女脸上泛起薄红。

看着这位喋喋不休的小仙女，闻岱牵起嘴角，“你真好看。”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段玉：啊？

段玉愣在原地，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盯着闻岱，偏偏闻岱还不知羞耻地回视，段玉简直要气死了。

“你……你这个登徒子！”段玉一把撒开闻岱，气呼呼地走了，也忘了刚刚找闻岱算账这件事了。

闻岱看着段玉离开的身影，刚刚的迷恋之色褪去，又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他前世对仙尊穷追猛打，甚至最后死了，也没换来一丝一毫的怜悯，想来这一世钟言之也不会在乎他的生死。

段玉，也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