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个意外。

郁长霖本就一身黑衣，偏偏当时还避在树后，周围又释放着一团魔气的威压，在远处乍一看，很容易就联想到黑熊。

白昭华满头大汗，转眼看他拔了箭过来，显然那一箭对他的伤害微乎其微，一时间汗流得更快了：“郁大人，你怎么在这儿？我刚好路过看看，你刚刚是在玩箭么？唉，怎么只带箭不带弓呢……我知道了！你在玩投壶！”说话间已经调转马头要溜，可身下白马才跑了两步，就僵着不动了。

白昭华低头一瞧，小霜全身都被一团黑乎乎的魔气缠住了。

马头此时和他一样，大汗淋漓。

……郁长霖有仇必报，果然不可能放过他。

“你要干什么？”他急得回头囔囔，“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射的是熊，不是人。”看他脚步不停，放声大喊，“快来人啊！这里有妖怪——”

这下倒是让对方停了下来。

郁长霖额头青筋微跳：“……第一次是邪祟，现在是妖怪，下次又是什么？”

白昭华现在非常后悔没带小白剑，他没法力，此时又在避开人群的山林里，对上郁长霖只有吃亏的份，可转念一想，那小白剑就是郁长霖铸的，带不带又有什么区别呢？

眼见郁长霖再次迈开步伐，离自己越来越近，白昭华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了，正要一头朝对方狠狠撞去，才低下脑袋，就听到一阵轰隆巨响，眼前忽然天旋地转——

白昭华下连忙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被郁长霖施加了残忍的法术，强忍着不适迅速抽出三根箭，弯弓搭上，齐齐射去，旋即换个方向，欲要再取箭，腰身骤然一紧！

他登时睁开双眼，晃动的视野不知何时变高，扭头看去，那魔头竟掳着他正往高处飞去。

而下面的山林，在不停地塌陷，犹如炼狱。

“小霜！”白昭华一急，朝下面大叫起来。

“还有人？”

“我的马！你、你要杀我，怎么还要这里的人和马都陪葬？你……”

白昭华还要再说，余光就见搂着自己的魔头飞快挥出一股黑色气流，那团气流急速朝下，全力环住了那匹慌乱躁动的白马，很快，将那马托送到了不远处还未塌陷的地面。

小霜一落地，昂首嘶鸣着朝远处飞奔而去。

白昭华已经看傻了眼，此时下方的情况仍然十分糟糕，地面崩塌得越来越快，逐渐露出一个无比巨大的石像……是一条雕刻栩栩如生的巨龙石像！

白昭华只觉得眼前一黑。

——那是他在上界时，放在洞府门口的石像！是按照他的形象雕刻的！

本来因为小霜得救而消弭的极端情绪，嘭地一下升至极点！

他洞府的石像怎么会被丢到了下界，还埋得这样深？

到底是谁干的？这是认准了他投胎后绝不会回去吗？

……太欺负龙了！

郁长霖本要带他离开此地，看他双眼微红，似是强忍委屈，动作也不由得一滞，便是此时，天上毫无预兆下起了暴雨，

他像是预感到什么，眼神微变，拈诀要化出结界，指尖法诀还未形成，全身一震，不得不收了手。

白昭华发现他脸色极其难看，连忙望向自己的石像，心想自己转世前最擅长镇压邪魔，那石像虽不是他本体，但在洞府日日受他熏染，或许还带着几分神力？郁长霖可能受了影响？

白昭华已经看出来这里的崩塌和郁长霖无关，想着他不顾前嫌救了自己和小霜，立时提醒道：“咱们还离那石像远一些吧。”

话落，滚滚暴雨中，一道环绕着紫光的天雷裹挟着闪电轰然降下，瞬间劈到了郁长霖身上。

白昭华：“……”

那阵紫光，是瀛洲仙山的法诀。

瀛洲仙山的那些大人物，已经来了……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瞬。

他看到郁长霖胸膛剧烈起伏，缓缓吐出一口血，嗓音发紧：“……抓住我！”

白昭华连忙抓住了他，待发觉他身上的那股威压开始消散后，往下一看，顿时张大嘴巴：“这么高？我可能会摔死……”

旋即，两道人影一同朝下坠去——

风雨淹没了白昭华的喊叫。

一阵急速的坠落后，即将落地之际，他忽觉得身子一轻，似乎被什么托住了，低头看去，还真是那团熟悉的魔气！

那团魔气将他轻轻放至地面，转而散开不见了。

另一边，郁长霖几经跌撞，最后滚落到下方的一处石洞里。

白昭华茫然地爬起来，雨太大了，睫毛都被打湿垂落到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他一边摸索一边喊着：“有人吗？郁、郁大人……”

没有回音。

他继续往前摸索，很快摸到了那处石洞前。

白昭华喘了几口气，用力抹开脸上的雨水，探下半截身子瞧了瞧，这才发现郁长霖在下面。

“我还以为你跑了……原来是晕了。”他嘀咕了几声，小心滑了下去，进去时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个石洞是地面塌陷后巨龙石像下的一处缝隙，能遮挡一部分风雨，也不太容易被外面发现。

这时，白昭华和郁长霖之间还隔着一小段路，地面湿滑，又都是泥巴和石块，白昭华前进得有些艰难，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瞅着对方躺着不动的背影。

“你还好吗？”他试探着问了句。

回应他的只有外面稀里哗啦的暴雨声。

白昭华叹了口气，扶着石壁继续往前。

他现在没法力不代表不懂法力，那道雷电并非天雷，他看得出来，就是瀛洲仙山几位老大合力驱御法诀引来的降魔雷电，为的就是一击毙命。

他记得郁长霖前段时间才受了重创，好不容易在那匣子里恢复了心魂，可现在……唉，居然这么快就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他终于走了郁长霖身边，衣袍和脸颊早已一片泥泞，纵然再爱干净也顾不上了，过去把人翻了个面。

男人双目紧闭，嘴角还在淌血，一动不动。

好在身后有块平滑的石头，白昭华靠着那石头坐下，把他托着检查一翻，越检查，心越凉。

虽然他不是救世主，但有人似乎要成救世主了。

外面暴雨依旧，石洞内却格外安静。

白昭华回想着不久前的一切，越想越不是滋味，这魔头那时好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自己都要死了，还记得用魔气给他垫一下……

这分明是一个心存善念的魔头。

白昭华有点儿难受，又托着他的身体检查一遍，不由得晃了晃他：“你还在么？怎么有点儿僵了？现在手也凉了……怎么后背也在流血？哦，原来是我弄的，对不起，我不该射你那一箭，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说着，忽然发现男子僵硬的手微微一动，他忙道：“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你肯定能听到！你可有什么愿望，赶紧说出来，我、我一定帮你办了！不对，灭世不行，我做不到……啊，怎么又僵了？”

他呆滞一下，声音微哽：“早知道把那匣子带来了，其实你人品很不错，我现在信那匣子是你的了，我要是带上就好了，好歹能让你落叶归根……”

话落，见男人脸也僵了，他急得又喊叫了几声，可不管喊什么，丝毫反应都没有了。

片刻后，身体也没了半分热度。

白昭华当下认为郁长霖死了。

他一阵愕然，心头有些闷闷的，又酸酸的，忽然想到爹和小霜还在外面，如此大的动荡，也不知是死是活……

“滴答”一声，有水珠从上面渗落而下，白昭华仰头看了看，那巨龙石像长年累月被埋着，长满了各种脏兮兮的东西，有些地方还被毁坏了。

昔日洞府前的石像都被扔了，也不知洞府怎样了……暴雨还在下，白昭华只能脏兮兮地在此处暂避，越想越悲愤，越想越难过，好似天地间剩下自己一个。一时间，来自本体的种种委屈全部漫了出来，他再也忍不住，本能地往那“尸体”上一趴，骂了几句，便放声大哭：“都给我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着哭着就觉得垫着的身体没那么僵硬了，胸膛似乎还有所起伏，他一愣，茫然直起腰，猛地对上男人缓缓睁开的眼睛。

“！”

白昭华眼睫还挂着泪珠，瞧他睁开了眼，眼底血丝可怖，瓮着声下意识道：“这是回光返照么？总不会是死不瞑目吧？”说罢，伸手就要帮他合上双眼。

“……”那张本来回缓的脸庞顿时铁青，“白、昭、华！”

白昭华终于回过神来：“你还活着？！”

“……”郁长霖看他前一刻还哭，这会儿又毫无负担地笑，怔了怔，忽然别过头去，手臂一撑，坐得挺直，“就凭他们，也想杀我？”

声线极冷，全是对瀛洲仙山那些人的不屑。

白昭华知道他说的是谁，看他后肩不流血了，才明知故问：“他们是谁？你不是被雷劈了吗？雨还没停呢，等会儿再打雷怎么办？”察觉那道视线幽幽扫过来，忙噘嘴吹了声哨，“晴干不肯走，只待雨淋头。这就是拖延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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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石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