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细指拨弄着三两琴弦,余音袅袅,绕梁自是三日不绝。
明明当是专心于手下的琵琶风骨,林澜渔清雅脱俗的眸子却不受控制的总移向丝织屏风另一侧那影影绰绰的人影。
“林姑娘,你真的不考虑离开这儿吗?”
雪昙手指撩拨着一旁的杯盏,细波水纹摇晃着碧绿茶叶,将本就松散的叶丝搅得一团乱,他有些疑惑林澜渔为何要放弃这样的机会。
琴音忽段,拨挑的手停了下来,模糊的屏风隔断了女子面上的悲戚。
林澜渔垂了垂眼睫,整理了思绪,片刻才应答:“澜渔打小便没了家人,是妈妈收留了我,如今我长大自是要报答她的恩情。”
雪昙疑惑:“我有很多钱,可以替你将这些都付了,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
“公子说笑了,公子可知澜渔乃罪臣之女。若是替我赎身,难免遭人非议唾弃。澜渔不愿公子沾染这些,还请公子收回想法。”
林澜渔恨那个将她打入无边地狱的至高权力,更恨这污浊不堪的世道。至少,不要让这位送她一方净土的小贵人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可我不在乎他们……”雪昙还想劝劝她,却被打断。
清雅出尘的女子从屏后走出,莲步轻移,到了金贵的小公子跟前,澄澈的眸子里装满了坚定与豁达,她温柔看着雪昙,这位年龄比她还小一些的客人。
“公子觉得澜渔弹得可好?”
雪昙有些害羞与差不多年龄的女子对视,眼神有些躲闪:“自然是好的。”
林澜渔弯了弯眉眼:“那公子可喜欢?”
“喜欢的,林姑娘的琴技比宫…咳咳我听过的许多琴师都要好。”
雪昙差点说漏嘴,只是他并不知道如今眼前的女子已是被岑雪谙指派来约束自己的眼线。
“那小公子觉得澜渔的琴艺尚可,愿意捧场,这便是澜渔的生存之道了。”顿了顿,林澜渔又笑道:“澜渔虽在风月之所,却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谋生。既是赎身,为何澜渔不能依靠自己的积累呢。”
“受公子垂怜,澜渔只需卖弄些微弱技艺,这些便足够了。澜渔并不想亏欠公子太多,剩下的澜渔希望能替自己去争。”
雪昙并未勒令禁止林澜渔在其他客人面前演奏,只是施压不允许楼里人逼 她卖身。这样的技艺只禁锢在他一人面前实在可惜,至少雪昙这般认为。
看着女子坚毅的目光,雪昙漂亮的眸子有些失神,喃喃道:“是我唐突了。”
雪昙心疼这个剧情里大仇得报后含笑自尽的姑娘,总是时不时让十七送一些有趣稀罕的玩意儿到她这儿来,这些善意林澜渔都记在心里。
林澜渔失笑,小殿下果真是娇憨可爱,就连她这样冰封的一颗心面对这样真挚的柔软善良,也会松动融化。
遑论太子殿下呢,想必也是真心疼爱这位弟弟的吧。
其实就算没有雪昙,林澜渔在这宁月楼,甚至是京城整片风月网络都是管理者的存在。
身为前任吏部尚书家的嫡女,只因为昭帝的忌惮,父亲蒙冤斩首,全族受累。自己不仅婚约被毁,还被发卖到风月场上受辱,林澜渔心里怎能不恨。
这些年除了苦磨技艺,林澜渔从未放下过心底的复仇之火,利用家族里学来的手段,她早早便着手替老鸨打理一些情报网络,联合太子一道掌控了京城大半高官家的隐秘阴私。
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林澜渔才被选中献给昭帝,不然难道只凭她出色的容貌吗?
谁说身为女子,沦落风尘,便不可于这天地间掀起波澜。
二人又聊了些最近发生的趣事,气氛融洽和谐。
当雪昙说到自己前些日子被人推入水中,差点溺毙时,林澜渔佯装惊讶,用手帕捂了捂红唇。
“怎会这样!那这犯人抓住了没有?”
这段日子,她也被授命调查这件事幕后操纵者。刚得知雪昙出事时,她难得露出狠辣神色,誓要将那幕后黑手抓出来,尝尝自己在楼里学到的阴诡手段。
“听十七传达的意思是抓到了,只不过还在审问,也不知问出来什么没。”
雪昙有些郁闷,虽然他平时“蛮横霸道”了一点,但也不至于有人想要这般谋害他吧。况且他实在搞不清那仆人的动机是什么,他与长公主府平日里鲜有接触。听闻长公主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惩治了一大批人,毕竟人是在她的地方出的事。
这件事吓得安贵妃这几日派了好些人手看护他,寝宫也变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要不是十七替他打掩护,自己也来不了这里。
林澜渔自然是知道那人骨头硬的很,就算动了刑罚,也是半个字不肯透露。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没关系,自己都打点过了,既然不肯说的话,那就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尽管心底狠辣,面上却是不能表现的。林澜渔温柔的劝慰道:“公子不必担心,既然犯人已经抓到了,那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相信官府会还您一个公道。
有秦与炀他们在,雪昙也不担心,看着林澜渔关切的眼神,他点了点头回复:“嗯,我已经没事了。林姑娘要不要吃点东西,我有些饿了。”
林澜渔点了点头,出门吩咐在外候着的小厮去拿点心。
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缝隙照在木架上那个不成人形的物件身上,血腥气息浓的好似化作实态,张牙舞爪地铺满了整个空间。
岑雪谙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这一凄惨景象,未干的血液顺着地缝流到他脚下,弄脏了那双锦缎制成的黑靴。这些他都不在意,只是墙上剑气划出的痕迹令人深思。
秦子鸢。
这三个字被深刻于地牢的墙壁上,巨大且显目,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一般。
看管犯人的手下看见岑雪谙,赶忙上前跪下,额头冷汗流淌,紧张道:“属下巡视时发现这罪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墙上已然刻下了这些字。行刑者行踪诡秘高超,不知是何时动的手,竟无人察觉。”
咬了咬牙,手下接着说:“是属下等人的失职,请殿下责罚。”
岑雪谙神色冷漠,看也不看跪着的一众人等,直直盯着墙上的字迹。思索片刻便有了头绪,他这时才将目光下移。
寂静的氛围在这种时候像是夺人命的刀刃,可怕而心惊。
有这样诡谲如风的身手,并且关心这件事的,那也只有他了吧。
居高临下打量了被汗水浸透的下属,岑雪谙知道以这些人的实力根本也拦不住那人,但这事也不会轻轻揭过。
“每人自己下去领罚二十杖。今日之事若是有人外传,后果自负。”
手下们暗暗松了口气,纷纷退下领罚。待到出了地牢,才面面相觑,庆幸着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岑雪谙出门前,眸光深沉,再看了一眼墙上的字迹,转身离开。临走前他漠然地吩咐身旁下属道:“处理了吧。”
“是。”
秦子鸢吗?一个小小的寄人篱下的闺阁小姐竟有这般手段?
倒也不是不怀疑信息的真伪,只是岑雪谙相信那人在关乎到雪昙安危的事情上,绝不会弄虚作假。
是了,刚那隐蔽地牢里被折磨的看不清形状的物件,就是此前推雪昙入水的犯人。岑雪谙用手段将人换了出来,秘密审问。此人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是当询问道背后是否有人操控时,又闭口不言。
那罪犯的嘴颇硬,就算是自己这些手段狠戾的下属几日下来,也没有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如此一来到省了事。
肮脏的牢房被打扫干净,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隐秘处理,清水冲走了一切的血腥味儿,又是平常的一天安然度过。
雪昙同林澜渔吃了些点心,又说说笑笑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外面已是天色渐晚。
林澜渔得了命令,不敢留小公子过夜,葱白的手指拭了拭适才笑出的泪花,不舍的将人送至楼下,期间还小声提醒着以后要常来看看她。
雪昙也保证以后有时间便会到此处,还趁机表了表自己那日月可鉴的“真心”。
对此,林澜渔只是慈爱地看着漂亮的小公子,并没有做出反驳。
十七抱着剑,接走了他的小主人,路上一如既往地沉默。
雪昙觉得十七有些不对劲,打量了片刻后出声询问:“十七,你是不是换了衣服?我记得今日早膳室还不是这一身。”
十七依旧讷讷道:“殿下记错了,属下并不在意着装。”
挥去心中的疑惑,雪昙也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他十分自然地往十七那儿靠了靠。
凑近后,一缕淡淡的血腥气从他身上飘出。雪昙皱了皱鼻子,开口道:“怎么会有股腥味儿,你是不是去了后厨,沾上了味道。”
不动声色拉远了距离,十七苍白的面孔有一瞬的波动:“是的殿下,可能是不下心沾上的。”
“离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嫌弃你。快凑近些,这马车颠得我头晕。”
十七闻言又移动了身子,方便雪昙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着休憩。
感受到小主人一动不动,窝在自己怀中小憩,十七浅色的眸子透过帘子的缝隙望向远方,麻木空洞。
一路安宁。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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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纨绔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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