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杰迈着沉缓的步伐从门外走进来,朝着床边渐渐逼近。
漆黑坚硬的鞋底落在惨白的水泥地面上,击起的脚步声清晰入耳,宛若一下下擂在心口的鼓槌。
言少清的神经有一瞬间的紧绷,却依然维持着怒意未消的淡漠神色。
“都说了今晚分房睡,你还死皮烂脸地进来干什么?”
面对言少清毫不客气的冷言冷语,男人仿佛丝毫没有被激怒,依然维持着那副喜怒不惊的稳重表情。
但越是平静,反而越让人不安。
男人一语不发地走到他身前,在言少清反应过来之前,便抬手抓上他的手腕,下一秒就直接把他压倒在了床上。
事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
突然间对上的男人近在眼前的幽黑双眸,言少清的心跳不由凝滞了半拍。
总感觉会发生什么十分不好的事情……
男人始终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不知道对方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对方下一刻想要做什么。
但杨景杰周身时不时散逸而出的低冷气息,却让言少清有几分莫名心惊。
这种僵持的状况,几乎超出了忍耐的极限。
言少清有极其强烈的预感,如果再不做些什么,必定会向着相当糟糕的方向发展。
他将紧张的情绪强行压制在心里,面上却露出一副难过又哀伤的神情,两颗琥珀色的眼瞳雾气蒙蒙、水光粼粼,连眼尾都氤氲出了一抹令人心碎的红晕。
言少清喉头哽咽了一下,不甘示弱地直视着对方,语气哀婉地低声质问道:“新婚第一夜,你就要对我家暴吗?”
青年的身形本来就比男人纤瘦许多,被对方高大的阴影笼罩在下方,更显得弱小又无助。
凄美的容颜楚楚可怜却又坚毅隐忍,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根本不在乎谁对谁错,只想把他小心地呵护在掌心里。
男人静若深潭的漆黑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像是寂静湖面下暗卷起的万丈波澜。
言少清本想靠演技分散对方的注意力好找机会偷袭,但这一举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反而吸引了对方全部的注意,还是他最不期望的那种。
男人的眼底越发深沉了起来,握在手腕上的五指比之前还要牢固,让他更加没有了脱身的机会。
就在言少清被看得有些发怵的时候,杨景杰却突然低下头,在他湿润的眼尾上落下了轻柔的一吻,宛若在汲取甘露一般,用舌尖舔去了他强挤出来的那点眼泪。
言少清僵住了,心脏控制不住地加速跳起。
他感觉到杨景杰顺着侧脸缓缓下移的嘴唇,担心对方再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差点就想要当场动手和对方硬拼。
然而,男人却只是将唇贴到了他的耳边,轻缓地开口道:“夫人,是我考虑不周,下次会改的。”
言少清:……
听起来好像是在跟他道歉。
虽然架势上完全不像,低沉稳重的语气却莫名给人一种真诚的感觉。
言少清心中狐疑之时,男人却松开了他的手腕,不紧不慢地起身。
而后竟转身走向门外,真的一个人躺在客厅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了。
还恰好是他坐在床上从房门往外一看,就能尽收眼底的位置。
言少清有些愕然地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
本以为惹了个大怪马上就要炮灰,结果就这?!
好像个受了气的小丈夫。
嗯,倒也没什么不好……
言少清完全没有被激起任何的同情心,再次下手无情地重重甩上房门。
管这门是不是形容虚设,至少他眼不见心不烦。
言少清新婚当夜独守空房,无事可做,索性吹了蜡烛直接钻进暖和的被窝里。
担心杨景杰去而复返,他最开始还强撑着眼皮警戒了一下。
然而自关门以后,屋外一直安安静静,再无半点声响。
不知不觉间,也就睡了过去。
在卧室不透光的黑暗中,紧闭的房门被更为浓重的黑色阴影侵蚀,渐渐现出了一个如猫眼般圆形的小孔。
没有眼白的漆黑瞳孔紧贴在孔洞上,与夜晚的颜色融为一体,几乎不可察觉。
深沉的目光从孔洞穿过,透着某种野兽般狂热恋慕的情愫,像是在忍耐着没有止境的贪婪食欲,躁动地凝视着床上之人安静的睡颜。
忍耐终有一刻会到达极限,压制的**百倍反噬。
黑色的阴影有如潮水般从狭窄的门缝中缓缓溢了进去,在灰白的水泥地上凝成一个怪异扭曲的人形。
人影在地面蔓延,不断地放大拉伸,爬上床角,笼罩床头,将侧躺在床边的那具身躯如珠似宝般紧密又轻柔地包裹在了中心。
惨白的月光从窗前洒落,照不亮的黑暗空间寂静无声。
黑影在青年的面庞上汇聚成抽象的手掌和嘴唇,缠绵地抚摸着对方的肌肤,爱恋地品味着对方的香唇,每一下的力道都轻柔无比,似乎生怕惊醒了对方。
在这片安静到宛若时间停滞的黑色空间中,一只青白的指尖却骤然跃起。
冰凉光洁的指腹触上了湿润的唇瓣,贴着下唇轻抚两下,而后竟猛地朝上一探,直接钻进了青年吐着温热气息的微开双唇之中,灵活扭曲着的前端在那片粉色的软肉上欢快跳舞,贪婪地攫取着温室里舒适的暖意。
言少清刚刚睡着,朦朦胧胧间,却觉得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强行挤进了嘴里,还在他的舌头上动来动去。
冰冷到让人有些瑟缩的温度刺激着神经,言少清陡然清醒。
猛地睁开双眸,眼前是不见五指的深黑。
意识到在自己舌尖上乱跳乱碰的鬼东西是什么,言少清下意识朝着那根手指的主人抓了过去。
手掌落在半空中,抓到的不是杨景杰的手腕,而是虚无的空气。
黑暗仿佛消失在眨眼间,浅色的瞳孔适应了屋中昏暗的光线,视线所见之处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露在唇外的只有一截断开的手指,很熟悉,是被他亲手扯断的导游的手指。
虽然看出这根手指的主人是个死了很久的老僵尸,却没想到手指离开身体,居然自己也成了精。
言少清微微蹙了蹙眉,正想把那根扰他清梦的手指拔出来,对方却像只灵活的小虫,在被他抓到之前先一步跳了出来。
断指顺着侧脸蹦蹦跳跳一路横蹿,明显故意地用尖端在他的耳垂上轻轻弹了一下,下一刻就麻溜地钻进了他的耳洞,跟患了多动症般停不下来地左右勾弄着。
手还没伸到耳边,那根耗子似的断指又逃了出来,磨蹭着后颈一路爬行,飞也似的把自己塞进了另一边的耳洞里。
这鬼东西见洞就钻,言少清不堪其扰。
奈何对方又像条滑溜的泥鳅似的,根本就抓不到。
早知道断指这么不安分,就不该随意扔在口袋里,而是直接当场火化。
言少清心中懊恼,索性用两只手挡住了耳朵,在那断指直奔嘴唇而去的时候亦死死咬紧双齿,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断指跟个无头蚯蚓似的抵在唇边弯弯绕绕,见实在无缝可钻,似乎很不开心地硬直了两秒。
而后竟纵身一跃,冷不丁地跳进了他的领口之中。
微微凸起的硬物在衣衫间奔驰游走,冰凉滑腻的触感沿着肌肤四处攀爬,仿佛蜕掉了鳞片的毒蛇缠遍全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言少清心情很是不快,又偏偏抓不到那小东西,只得压低嗓音轻喊一声:“出来!”
“嘎吱——”
房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夫人,你叫我?”
身穿黑衣的男人站在门前,像是早就在门外守候着一般。
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些讳莫,温柔与幽暗交织在一起,让人捉摸不透对方此刻的情绪。
“你听错了,我是在说梦话。”言少清不想再惊动另一只鬼怪,立刻收敛起窘迫的神色,面上显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像是无事发生般对着男人淡淡道,“快出去。”
看着青年衣衫下隐约颤动的那根手指,杨景杰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微不可查地暗沉了一瞬。
“嘎吱——”
房门在眼前闭合。
挂在墙边的烛台却“忽”地一声自己亮了起来,红色的光晕笼罩整个房间。
床边的人影背光而落,在灰白水泥地面的映衬下,颜色似乎格外浓重。
言少清能明显感觉到,手指在身上移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一样,动作僵硬,举步维艰。
这一次他随手一抓,便轻而易举地逮到了那鬼东西,反手将其重重摔到了地上。
低头看去,断指映照出来的影子如同那些被红光照到的血尸一样,延伸出了无数根纤细的丝线,像是根须般深深地扎进了地里。
根须不断地向下收拢,手指奋力挣扎却被越拉越低,紧紧贴上地面,甚至一点点往地下沉没,看起来就像是被自己的影子吞噬了一般。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断指便完全没进水泥地里,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言少清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指消失的地方,与袭击张社初和孙大富一样的攻击手法,显然是出自同一只鬼怪的手笔。
但他对此并不是很关心,再一次吹熄了蜡烛继续睡觉。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困意逐渐涌上心头,闭眼躺着没多久,便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砰!”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将言少清从好梦中二次惊醒。
那声音是从窗户的方向传过来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拍在了玻璃上,连窗框都跟着颤动,发出了低微的“嘎吱”声。
大晚上一个接着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言少清睁眼看去,屋里屋外都笼罩在阴沉的黑暗中,唯有几缕惨白的月光落在窗上,映出了底端那枚泛着水色的黑红掌印。
掌印像液体般顺着光滑的表面流下,转瞬消失了踪影。
“哒、哒……”
门外的厅堂中蓦然响起了脚步声。
沉缓规律的步伐听起来似乎是杨景杰,声音不怎么大,倒像是有意放轻了些,但在一片死寂下,还是清晰地落入了耳中。
那声音渐行渐远,不是朝着屋里来的,而是向着室外去的。
正房的门轻开轻合,人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言少清好奇地坐起身,向着窗边靠近了些。
透过床前不大的方形窗口,他看见杨景杰挺直的身形出现在天井中,缓慢向前走了几步,停在正中央那口地窖之前。
杨景杰的手中托着个红色的烛台,摇曳的暖光衬得皮肤略显苍白,脚下映出来的影子依然朝前,印在了深红色的木板之上。
短暂的静视之后,杨景杰蹲下身,从腰间取出串陈旧的铜钥匙,捏起其中颜色深到发红的那把,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地窖的锁就被打开了。
“嘎吱——”
在深红木门被拉起的一刻,杨景杰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竟突然转过头,双目注视着卧房窗口的方向,漆黑的瞳孔之中溢出了幽幽的绿光。
言少清眉头一跳。
两人的视线笔直地对上了。
有一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但他只是正好被什么东西吵醒,并不是故意偷看。
言少清心慌只有一秒,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将身上的被子随手一盖,闭上眼重新躺回床上,假装自己还在睡觉。
按理说室内漆黑一片,屋外的人应该看不清里面。
但杨景杰显然是鬼不是人,不能按照常识来判断。
刚刚躺下没两秒,沉缓的脚步声果然再次响了起来。
“哒、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窗前。
摇曳的烛光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照进来,眼前漆黑的视线都泛上了点带着腥气的红。
言少清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某种东西注视,却不打算搭理对方,呼吸平稳地继续装睡。
数秒之后,那种被目光锁定的感觉才消失。
窗外的人迈步离开,不是往远处去,而是顺着墙边往回走。
“嘎吱——”
正房的门又一次开合。
“哒、哒、哒……”
刻意放轻的步伐重新响在厅堂中,一下接着一下,缓慢又平稳地向着卧室的方向不断逼近。
“吱——”
卧房的门以极轻的声音滑开。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哒”地一声落在床头,屋中重新陷入了死寂。
周遭的温度降了下来,烛火的红色暖光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冷的绿色光晕。
绿色的幽光由浅变深,充斥在整个视线中,就像是贴近的光源隔着层薄薄的眼皮直射进来。
直播间内,观众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
‘妈妈呀,好吓人,冒绿光的脸都要贴到我老婆脸上了。’
‘快跑啊,老婆,别装睡了,骗不了鬼的。’
‘啊啊啊,那死鬼的咸猪手朝我老婆身上抓过去了!’
‘捂眼不敢看,我可能又要当寡夫了……’
‘寡夫 1’
‘……’
即使鬼怪已经贴在了眼前,盘算着顺手把自己送走的言少清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正等着被撞破秘密的恶鬼动手,却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被子突然被人轻轻往上拉了一下,遮住了露出的左肩,又往上提了一下,将另一边也严密地盖好,不留下一点漏风的口子。
而后嘴唇上竟被人蓦地留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动作之轻快,像是在趁着人睡着偷吻一般。
绿光开始减淡,轻缓的脚步声亦渐行渐远,听起来又回到了屋外的天井。
言少清睁开了眼,看向身上被人盖得工工整整的床被,一时间竟有些失语。
这人回屋一趟,就是为了给他盖被子加偷吻的?!
直播间内,观众的心情也很是五味杂陈:
‘……’
“被赶到客厅睡,还不要脸地偷偷遛进房里给我老婆盖被子,逮着机会就献殷勤,这是什么极品小三,身为正攻的我都服气了。’
‘呜呜呜呜,我想当老婆身上那床被子!’
‘家人们,刚来的萌新傻傻问一下,这里是炮灰处刑频道吗?我是不是进错了深夜情感剧场?’
听见地窖门拉合的沉闷声响,言少清一把掀开被子,起身朝窗外看了眼。
杨景杰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应该是进了地窖。
既然已经被吵醒,言少清也不打算闲着,翻身下床,跟着就出了房门。
走到天井中央,将猩红色的木板拉开,一股阴冷的风便迎面吹了出来,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腐烂发酵的臭味。
里面是一条通往下方的幽暗阶梯,阶梯的底部有一扇门,开了个手指粗细的缝隙,时亮时暗的红光从门缝之中溢出来,宛若流淌的鲜血。
言少清走下阶梯,将地窖的门轻手合上。
凉薄的月色被隔绝,走道里的光线一瞬间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尽头那条红色的光束成为了唯一的路标。
虽然也能用手机照明,但额外的灯光很可能会引起屋中之人的警觉。
言少清在黑暗中摸着墙壁一步步小心前行,刚走小半截,底部的房间中却突然传出了沉重的声响。
“咚——咚——”
声音断断续续,间隔很有规律,像是在敲钟一样用了很大的力道,但却带着点粘稠的闷响,好似在翁中捣动着蒜泥。
空气中血腥的味道变得更加浓郁粘稠,甚至已经到了刺痛肺腔的地步。
言少清微微皱起眉头,用衣袖将口鼻捂住,继续向着下方前行,每一步落脚都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不过是二十级不到的阶梯,走起来却格外漫长。
在几欲窒息的折磨中,最后一截阶梯总算走下。
眼前是一扇老旧的铁门,原本的黑色涂漆已经基本剥落,到处布满了厚厚的红褐色锈渍,连地上都散落了许多铁锈的碎渣。
从敞开的缝隙往里看去,内侧似乎还锁了根防盗的金属链,无法直接将门拉开。
缝隙的正对面是一面白色的粉墙,却能看到些零星的喷溅状斑点,既有陈旧的黑红色,也有鲜艳的血红色。
墙壁上挂着个铜制的烛台,红色的圆烛缓缓燃烧。
虽然从门外的角度看不见屋里的人,但男人的影子却被放大两倍落在眼前的白墙上。
黑色的人形似乎抱着根粗壮的木桩,向着前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下一下地用力砸着。
凑近了听,撞击声中夹杂的“噗噗”声就更加明显。
每砸一下,还会有些红色的水点溅到墙上,木桩的底端似乎也沾了不少像是泥浆一样黏糊糊的物体。
那人砸了一阵,便将木桩扔到旁边。
而后弯下身,双臂朝下伸着,好像是在翻找着什么。
不多时,男人手中就抓起了一块柔软纤薄的布料,两手各捏着一边在半空中缓缓展开,竟是一张完整的人皮形状。
那人看着眼前的撑开的人皮,久久未动,好似静止了一般。
房间中安静得有些毛骨悚然。
言少清下意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墙上的黑影。
“咔——”
打破寂静的是一声骨骼摩擦的声响。
墙上的黑影毫无征兆地扭过了头,面对着房门的方向。
即使已经知道了对面不过是烛光照出来的影子,却仍给人一种与主人直接对视的惊悚感。
“哒、哒……”
屋内骤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是向着门口走来的。
言少清绷紧神经,正在犹豫进退之时,一只冷冰冰的手掌却陡然间从身后探出,紧紧捂在了他的唇上。
下一刻,他就被那人强劲的力道拉入怀中,一并躲进了铁门后的阴影之中。
屋内的脚步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门边,一道幽绿色的冷光从门缝中溢了出来,以一个狭小的角度向着两侧扫了扫。
大概是觉得并没有任何异样,绿光渐渐收回,再次响起的脚步声也朝着屋中心走去。
“嗤嗤——”
房间里的声音越发怪异了,但言少清此刻更多的注意力却放在了身后紧搂着他之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的温度实在是太冷了,同样不带有一丝温度的冰寒吐息近在耳后,一丝丝地灌入衣领,让他整个人都像是坠进了冰窟里一样,本能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就在忍不住想要挣脱之时,捂在嘴上的手掌却缓缓松开,冰凉的指腹贴上唇畔,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言少清配合地点点头,那人才将他松开。
刚刚转过身,又被对方一把抓住了手腕,用指尖在他的掌心中飞快地写了几个字:先上去。
写完,便拉着他沿着陡峭的阶梯轻手轻脚地往上走。
言少清也没拒绝,跟着对方的速度一并走了上去。
爬出地窖,借着暗淡的月光,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是个容貌俊美的男人,不似杨景杰那般刚毅硬朗,反而给人一种阴柔的感觉。
那人身上穿的也是工整得体的中山装,但不是黑色,而是白色。
言少清脱了险,第一时间便甩开对方的手腕,冷飕飕地打了个哆嗦,像是怕被地窖下面的人听到,声音很小地抱怨道:“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穿着白衣的男人细长眼尾微挑,意味不明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注视他,用同样压低的声音缓缓开口道:“因为我……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
言少清低声重复了一遍男人的话,面色微微下沉,往后退了几步,抬手指向身侧锈迹斑斑的铁门,好心引路道:“由此出门,一路向东,44号就是敛尸房。”
白衣男的神情微不可查地凝滞了一下,沉声道:“我也不是死人。”
也是,毕竟死人不会有呼吸。
言少清不想陪对方玩猜谜游戏,直接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男表情冷肃了起来,凝视着他的双眼却多了几分柔情:“其实,我才是你指腹为婚的丈夫。”
言少清心底不由一阵骇然。
地窖下面的“便宜丈夫”还没搞清楚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又跑来一个?
言少清狐疑地看着凭空冒出来的白衣男,用脚尖轻轻点了点朱红色的木板,问道:“那他呢?”
“他是两生树生出的没有实体的精怪,想借助邪恶的仪式取代我的存在。为了完成这个仪式,需要向邪神献祭五位处子。以杨家整片区域为法阵,将处子的尸骨封印在坛子中,放置于各个阵眼之上。”
“他一年前将我困住,冒名顶替了我的身份,在你来之前已经抓了三位处女并将其残忍杀害,尸骨分别放在了东南北三区的阵眼上。我察觉到你也被他骗来,用尽全力才暂时挣脱束缚,最多现身半个时辰。” 白衣男不安地看着言少清,神情很是担忧,“若是不能破坏献祭仪式,再过两天等他准备完全,也会对你下手的。”
言少清若有所思地审视着白衣男,浅色的眼眸一转,露出了几分精明的神采,“说得还挺像回事,但我也不能相信你的一面之词,我要找他对峙。”
说罢,竟俯身再次掀开了地窖的木板。
正要抬脚进去,却被对方一把拉了回来。
“别去。”白衣男视线下移,瞥了眼地上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压低声音郑重提醒道,“千万别再进地窖了,里面的房间是精怪暗中准备献祭仪式的地方,若是被他察觉你知道了仪式,恐怕会立刻对你下杀手。”
言少清挑了挑眉头,对白衣男的说辞将信将疑,暂且先问一问:“就没有破坏仪式的办法吗?”
“有,很简单。”白衣男双手轻柔地握起他的手掌,目光深情凝视着他的双眸,神色颇为认真,“现在就跟我洞房,摆脱处子之身。”
言少清指尖微僵,沉默不语地将手慢慢抽回,像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半晌才开口回应道:“今晚就算了,你时间太短,他在地窖呆的时间也不会很长,过于冒险。放心吧,等明早天一亮我就去外面找别人把这事办了。”
说完,甩甩手就直接转身走人了。
如此低劣俗套的借口还想骗他破处,当他是傻的吗?
本是随口胡诌的一句敷衍话,却好似被白衣男当了真。
结实有力的手臂骤然从身后搂上他的颈前和腰间,强行将他揽进了怀里。
即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气压明显低了很多。
“你是我的,别人谁也不能碰。”
白衣男十指紧压在他的身上,双臂渐渐收拢,冷冰冰的指尖甚至从衣扣的缝隙间插入,凉滑的指腹贴在白玉般温软的肌肤上,贪婪地摩挲着,涂上了一片片淡淡红晕。
眼中虚假的温柔彻底撕碎,幽暗的目光侵略性十足,深邃的瞳中只印出青年的背影,仿佛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要将其彻底湮没。
言少清瞳孔微凝,似曾相识的冰冷触感让他又一次回想起了两生花/径中不太美好的记忆。
变声还真是鬼怪喜欢用的手段,但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能掩盖。
白衣男像是不满足于缝隙间的抚摸,一只手已经解起了衣扣,从领口间探入,像是在描摹珍贵的艺术品细细地扣弄着蝶翼似的漂亮锁骨,另一只手始终搂在青年的腰间,丝毫不给对方逃脱的机会。
原本还要继续往下伸入,始终未动的言少清却突然向后抬起手,没有将白衣男推开,反而配合似的轻抚上了对方的脸颊。
与白衣男冰冷强势的抚弄不同,青年的指尖是温热而柔软的,仿佛一下下撩拨在心尖上,让平静如水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白衣男恍惚失神的瞬间,言少清也转过了身,白皙的脸颊微微泛起潮红,纯净甜美的的笑容令人迷醉。
“别生气嘛,我刚才那么说只是想试探一下你。”
言少清指尖在对方的侧脸上轻轻刮蹭,语气温柔似水,唇间吐息如兰,琉璃般的浅色眼瞳荡漾着澄澈的笑意。
“现在我可以确信,他是假货,你才是真正在乎我的人。”
言少清眉眼含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清亮的眸子浮光闪闪,不掺染一丝杂质,宛若银河间点缀的万千星辰。
白衣男似乎看得着迷了,手上的动作也放轻了些。
眼前微开微合、隐隐上翘的双唇像是颗饱满多汁的红缨,散发着新鲜的香甜味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就在白衣男忍不住攫取采摘之前,青年却先一步抬手,指间缠绵地揽上了他的肩头,脚尖微微抬起,主动倾身朝着他吻了上来。
白衣男神情微滞,眸子中是抑制不住的喜色,所有的神经全聚在了一点,就等着那香软的唇落在自己嘴上。
然而在嘴唇即将贴上的刹那,脸上却先迎来了一阵刺痛。
下一秒,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根本无法再动弹半点。
白衣男视线下移,赫然发现自己的脸上竟插着一根尖细的银针。
一秒的错愕后,立刻反应过来是谁的手笔,迷离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寒无比。
还没等白衣男开口质问,言少清抓在对方肩头的手就用上了十足的力量猛地朝前一推,直接将那人推进了黑洞洞的地窖里。
令人胆颤心惊的阴沉视线下一秒就被黑暗遮盖,阶梯的深处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响。
言少清脸上的柔情蜜意全然消失不见,面无表情地合上了深红色的木板。
白衣男的容貌虽然是头次见,声线也经过了改变,但说话的语气和手上的触感太熟悉,分明就是两生花/径里那个趁黑戏弄他的臭男人。
定鬼神针用在了它该用的地方,也算是物有所值。
地窖下很快响起了连木板都挡不住的碰撞声和击打声,似乎是在发生十分激烈的冲突。
言少清无所谓谁输谁赢,也不关心谁真谁假,只想尽快找个有水的地方。
手上沾了些脏东西,必须要赶紧洗干净。
其他玩家居住的民宿构造都差不多,进门便是卧室,旁边连着卫生间,但杨景杰的卧室里却是没有的。
言少清进院子的时候观察过,在西厢房后面的角落处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看起来像是卫生间,或许会有洗手池。
言少清抱着试一试也没损失的心态寻了过去。
这小屋也就三四平米,跟个方正的火柴盒似的,灰扑扑的水泥墙上连扇窗户都没开,破烂的木头门板虚掩着,面上积满了灰尘,门把手更是落了厚厚的一层,看起来很久没人使用过了。
言少清不想握门把手,直接用脚尖轻轻顶开。
灰沉沉的黑暗中涌出了一股潮湿的霉味,“滴滴答答”的水声蓦然响起,清晰地落入耳中。
借着手机的光线向里照了照,狭小的房间空空荡荡,一眼便能尽收眼底。
蹲坑如其他民宿一样,是乡村里那种复古的款式——在地上直接挖出的长方形的深坑。
洗手池在距房门不远的地方,朝里走一步就能到。
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像是没拧严实,往外断断续续地滴着水,红褐色的跟血一样,空气中的霉味都渐渐被铁腥味掩盖。
卫生间本来就不大,走进去后更觉得逼仄,刨掉身侧占据半壁江山的深坑,剩下的位置连伸开手臂的空间都没有,像是被塞进了狭窄密闭的棺材里。
墙壁的表面湿气很重,墙皮大多剥落,红褐色的水渍一块一块的浸得到处都是,还布满了灰黑色的霉点。
站在洗手池前,扭头便能看到深坑内侧,深处并没有想象中恶心的东西,只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漆黑,连手机的光线也无法穿透,宛若能吞噬一切的深渊巨口。
洗手池上方的墙上嵌着个突兀的长方形金属框,框中的墙面还是白惨惨的颜色,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
大概原先这里放了面梳洗用的镜子,最近才被人取下。
言少清两指捏着个边,将水龙头直接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水瞬间流了出来。
依然是红褐的颜色,“咕噜噜”地灌进了水池底部黑漆漆的洞口里。
仔细一看,并不是血,而是混着铁锈的水。
下方的水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水流声很不顺畅,灌进去的污水没多久便从洞口溢出来,慢慢地积蓄在水池之中。
水位缓缓上升,不到半分钟已经快要没过水池的边缘。
言少清只得暂且将龙头拧上,等池中的水完全降下去。
俯身用手机打着亮仔细观察了一下水池底圆形的黑洞,在管道弯曲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着亮光,可惜太深了看不清楚,手边也没有合适的工具弄出来,只得暂且放弃。
言少清再次将把水龙头拧开,重复放了几遍水之后,管道中的铁锈总算是被冲干净,红褐色的污水恢复了清亮澄澈的颜色。
将手上沾到的脏东西统统洗掉,甩了甩残余的水,正打算离开,却听到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细密错落的声响回荡在闭塞的小屋里。
诡异的动静来自左侧的深坑,言少清下意识将手机的灯光转了过去。
长方形的深坑里竟爬出无数根嫩绿色的细软根茎,和两生花/径里那些植物人身上钻出来的细茎一模一样。
细茎蔓延的速度极快,在他扫一眼的功夫里,就有几根已经盘到了小腿上。
回想起惨遭白毛刷弄的感觉,言少清心底一阵恶寒,可不想再被这鬼东西缠上。
反正只有几根,强行扯开并不困难。
正欲动手,右侧却是“嘎”地一声闷响。
是木门被人拉开的声音。
言少清瞳孔一缩,当即回头看了过去。
门外站着的是那个几分钟前才被他诱骗着推进地窖的男人。
原本干净工整的白色衣衫沾了不少血污,还有些不知是什么的深绿色液体,几条被利器划出的破口清晰可见,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视线与他对上的瞬间,白衣男的双眼也微微眯了起来,晦暗不明的眼神透着几分令人心悸的危险意味。
本以为占据弱势的白衣男对上地窖里的黑衣男一时半会儿很难脱身,没想到这么快又碰上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尘埃未定.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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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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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阴缘小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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