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家族来说,祖宅就是家族实力的一个象征,它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用意义。
金家祖宅就跟他们的姓氏一样,金碧辉煌,掉下来可以砸死三十个人的吊灯、楼梯扶手上齐齐摆着的纯金的动物雕塑、像镜子一样的大理石地板。
足够富有但是不够有人情味,金夫人生活了三十年也没有在那间黄金做的屋子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金昌运抬起头看天花板上的巨型吊灯,灯上装了各种多面体的玻璃、宝石、水晶,尽职尽责的把中心的强光分散到这所豪宅的每个角落,他看了五十年,这个灯一直都是这样,五十年前没变过,五十年后也不会变。
就像他的祖父娶了一个大家族出身的女人一辈子不离婚,他的父亲娶了一个大家族的女人一辈子不离婚,他也娶了一个大家族的女人一辈子不离婚。
但是他的儿子……怎么会嫁给一个男人呢?
没错,嫁,金昌运混迹风月场几十年,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上下关系。
他心里很清楚,他现在根本管不了金衔玉,他只有钱,没有权,金衔玉和他想的一样优秀,迅速收拢了他的残余势力把金家的一切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
金昌运为他骄傲,因为这意味着金衔玉可以让金家的财富持续下去,他也可以富贵的过完人生中剩下的时光。
金衔玉像每个金家人一样冷心冷情,直到今天,他和那个男人同时出现在这里,他眼中令人熟悉的爱与狂热几乎让金昌运瞬间想起申兰亭,那个一直坐在他身边的女人。
金昌运几乎感到窒息,他被两个疯子包围着,这是第一次金昌运后悔没有早点和申兰亭离婚,申兰亭的疯狂基因会被金衔玉传给下一代金家人。
此时再看那个无论是容貌还是学识都足够让人惊艳的男人,金昌运只觉得他可怜,他被金衔玉缠上了,现在还无知无觉,以他们两个之间的金钱权力方面的差距,药生尘会很快像过早开放的花朵一样枯萎,然后被金衔玉做成干花放进收藏室。
“昌运,昌运!”
金夫人提着裙摆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跑过来,金昌运听到之后反而迈开了上楼的步伐。
金昌运的冷漠并没有使金夫人的热情有所消减,或者说,金夫人已经习惯日复一日追逐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了,她脸上带着热切的爱慕和少女怀春的小心,殊不知这正是金昌运最讨厌的样子。
金夫人最终还是赶上了金昌运,“昌运,我想跟你谈谈衔玉的婚事。”
金昌运这才停下脚步。
金夫人眼里闪过一道暗芒,太快了,似愤怒、似嫉妒、似怨恨,金昌运看不清,他自然地忽视了这个眼神,他一点也不想探寻申兰亭的内心世界,他不想在这里跟她傻站着,“你想说什么?”
“我们不能就这么让他和一个男人结婚!”
真是想不到,现在金昌运竟然要给金衔玉当说客:“有什么不行,你之前不久给他找了个未婚夫?你之前都不介意男女,怎么现在在一起来了?既然他们两情相悦——”
第一次,他还没说完话,金夫人就打断了他:“可是金家没有这样的例子,两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好结果?!我是金家的主母,是你的妻子,金衔玉的母亲,不能就这样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自动忽略了金昌运的问题。
大概是这里离那个大吊灯实在是太近,好像伸出手就可以抓住其中的一枚多面体水晶,让金昌运有一种可以抓住自己的命运的感觉,又或许是因为今天金衔玉看着药生尘的眼神唤醒了他深藏的记忆,他忽然想把这块粉饰太平的用金和银织成的布扯下来,露出火山里的岩浆。
金昌运听见自己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激烈,几乎要把所有的情绪喷发出来:“到底是为了金家的颜面,金衔玉的未来,还是因为你根本就见不得金衔玉幸福?!”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金昌运几乎要分裂成两半,一半在生气地怒吼,一半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我现在就想一个没受过教育的野人,他想。
“你,你,我……”
金昌运并没有给他的妻子留太多面子,他几乎要把金夫人的心理揭示的明明白白:“你一直在嫉妒金衔玉,嫉妒你的儿子。”
他步步紧逼,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他第一次主动靠近金夫人,金夫人并没有得偿所愿的快乐,反而被他逼的一步步后退:“你一直把他当成吸引我注意力的工具,他小时候你就故意弄伤他,有一次还把他扔在水里害得他昏迷了三天,每次我收到消息回来的时候你什么心情?开心我回来?还是生气我是因为金衔玉才回来的?”
“你反对这桩婚事是因为你的责任心还是母爱?倒不如说是你看到药生尘那么包容金衔玉,你在嫉妒金衔玉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他!”
“申兰亭,你是一点也见不得他好是吗,你是一点也见不得我好是吗,你是一点也见不得金家好是吗!你非要把所有人的命运变成一场和你一样的悲剧才开心吗!”
金夫人的因为年纪大颜色变得有些浅的瞳孔蒙上了一层水幕,她的脸上露出哀求的神色,不停的,小幅度的摇着头,希望金昌运不要再说了,可是金昌运不为所动,她的眼泪从没对金昌运产生过什么影响。
她实在是太爱了,哪怕金昌运在外面彩旗飘飘她也爱,爱到死去了自我,不惜抛弃自己的姓名,只以金夫人的名头自居,金夫人永远在金昌运面前抬不起头来。
两行清泪从金夫人的脸颊流下来,听到金昌运的一席话后,她才知道她一直藏着的事情其实早就被金昌运发现了,一直以来提着的一口气都散了,脸上的老态越发明显,整个人都憔悴了。
她哭着说:“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不知道,你搬回家住的那天我有多高兴,我等了你那么多年,你终于回心转意了,我只想和你当一对恩爱的夫妻。”
金昌运不知道申兰亭到底是怎么说出“恩爱夫妻”四个字的,这四个字让他恶心,他再一次想起申兰亭当年敢对他下手妄图囚禁他的时候。
“可是你回家之后就每天都去钓鱼,鱼!鱼!鱼!”金夫人的表情狰狞起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狰狞的表情如同烧红的烙铁碰到冰块,红色嗤地一声就消失了,她又变得忧伤且温柔:“鱼到底有什么好的?”
每当金昌运以为这就是金夫人的极限的时候,金夫人总会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是无法预测疯子的想法的。
“你总是对我那么冷漠,我说什么你都假装听不到,只有我提起金衔玉,你才会跟我多说几句。”
金衔玉三个字是被金夫人咬着牙从牙缝里逼出来,她对孩子的温情全然消失在仇恨的火焰之下,金昌运就在眼前,可是她现在连表情都控制不了了,消瘦的身体激烈的颤抖着,好像有一只野兽即将撕开她的皮肤,从她的身体深处钻出来。
“我嫉妒,我嫉妒死他了,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却还要靠着他才能让你跟我说句话。”
如果能跳,金夫人几乎要跳起来:“我就是要说,我就是委屈,你不让我动他,我偏要给他定一个随便的婚约,他软禁我,你一句话也不说,还赞同他,是不是在你眼里他做得事都是对的?”
大喜大悲让她的身体格外疲惫,靠着墙,身体软软的滑了下来,金夫人想在母体中一样蜷缩起来,头埋进胳膊里,声音失了力气,几乎是如同呼吸一般轻飘飘吐出来:“你爱他,现在还多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爱他,那谁爱我呢?”
金昌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爱谁?他什么金衔玉?谁爱金衔玉?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众的词汇?
金昌运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明确,说他是个好父亲还不如说他是个穷光蛋靠谱,去外面随便找一个人问,是个人都会说摊上他这样的爹倒了八辈子大霉。
且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好吧,就算他是个好父亲,但是他和金衔玉这个组合放在这个语境里也太奇怪了吧,金昌运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金夫人幽幽抬起头,那双浅褐色的瞳孔透露出一种冰冷的非人感,她用眼神肯定了金昌运不妙的联想。
金昌运勃然大怒,汗毛倒竖:“真是荒唐!”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以金夫人为中心,空气中阴沉的几乎要滴出蓝黑的水,她脸上挂着充满了占有欲、迷恋、甜蜜的笑,眉眼之间萦绕的偏执却让金昌运瞬间回到那一天。
申兰亭像独自酝酿漩涡的海,几千米深的地方,黑沉的海水铺天盖地的压过来,足以让钢铁瞬间变形。
“咳咳咳。”
金衔玉醒过来。
米白的床单被橙黄的小夜灯上了一层颜色,看起来就像松软的沙滩。
溺水的人终于上了岸。
金夫人对小玉的态度其实有迹可循,每次和金昌运聊起小玉的时候她都有各种不对劲的动作,感兴趣的可以去找一找哦,这次算是把小玉这边老一辈的事情讲的差不多了。
金夫人可不是普通的豪门怨妇啊。
至于金昌运,他是真的渣,包括他最终把家业给小玉也是因为小玉是婚生子,而且小玉的商业才华很高,可以保证他的老年生活。
哪怕不出去拈花惹草,也是因为金昌运觉得自己老了,得修身养性,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黑暗终将过去,小玉已经遇到了把他带离深海的人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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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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