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45)

男助理觉得自己的表现是对老板的基本尊重,却没料到在会议室的其他人眼中,这是他异常谦虚、善解人意的证明。

在他的对比下,依然不知好歹地霸占着座位不站起来的邱邢越发让人反感。

“邱邢,这是我们公司最大的股东,你就算没了邱氏的继承权,也还是邱家的人,希望你能识时务一些,不要不知好歹。”虽然男助理的面色依然谦和,但是迎接男助理的公司高层脸色可就没有那么好了,他甚至用上了“不知好歹”四个字。

听到高层说来人是“公司最大的股东”,邱正的小舅舅眉头一皱,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妙。

他们之前也听说有大老板在收购邱氏的股份,不过他们觉得最容易被收购的一部分股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因此并未在意,却没想到宏发的总经理居然真的弄到了比他们多的邱氏股份……不过他原本沉下来的心在看到邱邢的作死行径后又重新复苏。

原本他还担心邱邢提前去和宏发的相关人员接触过,作为最大股东的宏发会给邱邢撑腰,结果看邱邢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挑衅样子,就算他们早就约好了邱氏的下一任董事长人选,估计也要重新考虑一下吧。

想到这里,邱正的小舅舅在脸上挂起一个亲切的笑容,并跟着殷勤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让李总到自己这里来:“李总过来吧,别生小邢的气,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说到最后,还露出一个包容且无奈的笑容,好像刚才用不屑眼神盯着邱邢的人不是他一样。

只是面对着大家争相讨好的场面,李总却没有跟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挣脱了公司高层的挟制,端正地站到了邱邢身后,然后开口道:“老板。”

老板?

听到他这个称呼的众人都一致地楞在了原地,然后面面相觑,守在李总身侧的公司高层更是吓了一跳,恍惚间以为这位宏发的总经理失去了神智:“李总,你在叫谁?是不是叫错人……了?”

他要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原地,因为李总不仅没有解释或者辩驳,甚至还更加恭敬地躬了一下腰,看起来就是个随从或者助理一样的角色。

而被他行李致敬的邱邢也丝毫没有不适,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翻了一下放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声音淡淡应了一声:“嗯,你找位置坐下吧,我看着你开会就行。”

“你这是……”在邱正还处于茫然状态,不知道会议室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邱正的小舅舅反应最快,他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主位神采飞扬的邱高杰,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又狠狠地砸了下来,“宏发是你偷偷建起来的公司!”

“怎么会?”听到邱正小舅舅的话,在场的股东们也纷纷反应过来,他们面色苍白地望着站在邱邢身后的李总,回忆着自己刚才有没有嘲讽邱邢,会不会受到报复。

“我之前偷偷地打探过宏发的底细,没听说宏发和邱氏有什么联系啊?”有的高层忍不住说出自己之前的研究发现,似乎是想要借此来否定宏发属于邱家的这个事实,“我还和邱高杰、哦不,和邱董聊过宏发公司,他也没说宏发和邱氏有关系……”

迎着大家警惕又畏惧的目光,邱高杰积郁在心头的烦闷一扫而空,他高高地挑起眉头,恨不得把脑袋昂到天上去:“你这可说错了,宏发有限公司不是我创建的,而是邱邢一手建起来的。”

“他在和沈宇修合作创业之余,自己又偷偷地积攒资源,新建了一家属于他自己的公司,因为他想着培养自己的自主能力,所以根本都没告诉别人,出席活动的都是他的助理。”说到“助理”二字的时候,邱高杰伸手点了一下站在邱邢身后的李总,李总也温和地点了点头,同意邱高杰对他的定位。

“唉。”迎着大家各异的目光,邱高杰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他有些飘飘然地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拄着脑袋发愁,“邱邢年纪大了,也知道藏着秘密,要不是他和我说,我根本不知道宏发公司可以帮忙给邱氏融资,前两天我还在一直发愁这件事呢。”

邱高杰还想继续把明贬实褒的话说下去,却被突然出现的颤抖声音打断了:“哥……”

出声的是一直呆坐在原地的邱正,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难以置信地将疑问词溢出口:“宏发有限公司……是你的公司?”

他嘴上在问话,眼神也跟着一动不动地落在邱邢脸上,希冀能够看到对方露出一丁点的破绽。

可他只看到邱邢静静地抬起头来,眸光清澈,里面藏着让邱正不适的笑意:“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邱正想质问邱邢为什么不事先把他的身份告诉他们,但他刚把话头挑起,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组织好语言,就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颓然地垂下了头,“……没什么。”

相比较于一直皱着眉的邱正小舅舅,沉默且颓废的邱正,邱正的母亲似乎是在场所有人中最歇斯底里的一位。

她从小就看不起邱邢,觉得邱邢只配给她的儿子做陪衬,似乎让自己的儿子打败了对方的儿子,她也就能打败那已经死去的人。

原本一帆风顺的计划在邱邢自杀后突然遇到了波折,突然改头换面的邱邢重新得到了邱高杰的重视,他更是成功靠走后门进入了宇来——然后成为宇来历史上第一个跳级的学生,到了二年级,他更是长期霸占着年纪第一第二的位置,将一直稳定待在前十名的邱正碾压得渣都不剩。

幸好邱邢的母亲早就离世,因此邱邢没有别的家族帮忙助力,而她和邱正身后站着两个大家族……借用他们的力量,邱正母亲给邱家的公司动了手脚,先是让邱邢做错几件大事,然后再集中打压邱家,并趁着混乱大肆收购邱家的股份。

重拾成功的邱正母亲信心满满,以为事情已经转回正轨,邱邢不过是路途中一个无关痛痒的小障碍,现在这个障碍已经被她轻而易举地拔除,成为了邱正上位的垫脚石……

然而如今恭敬地站在邱邢身后的李总让她失去了所有语言能力,她发疯一般站起身来,指着邱邢呜呜呜地叫了好半天,只是她可能是太过激动,以至于说出口的话语都是含混不清的。

邱正的小舅舅神色一凛,他转身和邱正对视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把邱正母亲按了下去,强迫她重新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别太激动,冷静下来,从长计议。”他努力安慰着邱正母亲,可实际上在转头的时候,他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当邱正母亲找到他,说出计划的时候,他在思考过后,同意了对方的合作请求,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这件事对于他们公司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他们可以趁机从邱氏得到更多的利益,而且在扶持邱正上位后,他们也能更多地进行深度合作。

为了帮邱正拿到邱氏董事长的位置,他和父亲也付出了很多精力和金钱,不过在他们看来,这是一次投资,他们相信这次投资可以成功。

……然而投资失败了。

他咬了咬牙,望向淡定地坐在原地的邱邢,忍着心头的怒火,笑着和他打招呼:“真是没想到宏发有限公司居然是小邢建起来的,可真是英雄出少年,我这个小舅舅估计就要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吧。”

之前处于优势地位的时候,他俨然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好像邱邢是他的仇人一样;而现在处在劣势地位后,他就及时地拿出了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也和“亲近”二字搭不上边的小舅舅身份,看似随意地威胁着邱邢——无论如何,从法律上讲,他的确是邱邢的长辈,邱正也的确是他的弟弟,邱正母亲也是他的母亲。

“以后就不是小舅舅了。”就在他志得意满地盯着邱邢,打算听邱邢叫他一声“小舅舅”,并借机用长辈身份压人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嗓音突然从会议桌的另一边响起。

邱高杰挺直脊背,环视着在场的所有人,眼神冷厉,通身的董事长气势又回到了他身上:“齐琼在邱氏遭遇问题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和我共患难,而是联系自己娘家的弟弟趁乱收购股份,这样的妻子我可要不起……等到事情结束,我就会去起诉和你离婚。”

之前邱高杰和齐琼签过婚前协议,如果他们离婚,齐琼得不到公司的任何财产,不过齐家也是豪富人家,齐琼根本不在意所谓的协议,就干脆地签了协议,还信誓旦旦地发话说要让邱高杰心甘情愿地把公司分给她一半。

可她当初的好胜心在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符,她煞白着脸,颤抖着嘴唇,听到邱高杰的声音无情地在她耳边响起:“念在夫妻一场,我原本打算在离婚的时候分给你一部分邱家的股份,不过我看你买到手的股份比我还多……这么看,你也不需要我的股份了吧。”

“高杰……”齐琼整个人都因为紧张和畏惧而颤抖着,她试探性地想要上前去抱住邱高杰的胳膊,但她刚往前迈出一步,邱高杰就抬起手,止住了她前进的脚步,“别过来,你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你在做出这一切之后,就该想到结果。”

齐琼怎么说也和邱高杰相处了十几年,对于枕边人的性格自然也了解了七八分,她知道邱高杰一向接受不了背后捅刀的行为。

但她没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失败……在她心中,到时候邱氏已经是邱正的天下,到时候邱高杰就算是再愤怒,也不过是无能狂吠罢了,到时候她才是掌控邱高杰生活的存在,她想让邱高杰如何,邱高杰就要如何。

在这一刻,她想到黯淡的未来,突然开始后悔,后悔她之前不留情面的撕破脸,后悔她对邱邢的冷嘲热讽,后悔她没有彻底把邱邢打压到淤泥里,而是给了他站起来的机会……重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眼前形成一团一团的模糊光影,齐琼仰头望着天花板,忽然觉得头顶的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光线甚至直直地射入了她的大脑内部,将她整个人搅拌成一团混沌。

她突然一翻白眼,软倒在了地上。

在一片混乱中,股东大会结束了。

齐琼被紧急送去医院抢救,邱正的小舅舅飞快地离开现场,回家去和父亲商量对策,邱正则在离开会议室之前,长久地凝视了邱邢很久。

“哥……”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快被门外的喧嚣声淹没,“对不起。”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邱邢把邱氏的报告合拢,然后背对着邱正,声音平静地开口,“这都是我们的选择而已,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最后的结果,不论是好是坏……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妈吧,她心里都是你。”

如果邱邢得意地炫耀,不屑地贬斥,反倒能让邱正冷静下来,但邱邢没有骂他也没有讽刺他,邱邢只是温和地和他划开了界限,然后下了逐客令,这种平静带着疏离的淡漠,这是比起厌恶更让邱正畏惧的存在:“哥……”

邱正似乎是刻意想要撩拨起邱邢的愤怒,他连着叫了好几声“哥”,等到最后甚至还极为做作地加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我们以后可能就不是兄弟了……”

“虽然爸决定要和小姨离婚,但这是他们的事情,我们两个不管在什么意义上都依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依然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哥哥。”邱邢转过身来凝望着邱正。

他的眼神依然是带着攻击力的宁静,邱正咬了咬嘴唇,盯着邱邢微张的嘴唇,如同山泉一般的声音流入他耳中:“当然,你如果不愿意继续和我维持兄弟关系,也没什么。”

“我……”邱正刚想再和邱邢沟通几句,试探一下邱邢的想法,就听到外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去陪护齐琼。

听到从门外传来的喊叫声,邱邢终于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小姨现在需要你……去吧。”

齐琼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不过是前一天晚上过于亢奋,没有休息好也没摄取够营养,次日又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精神波动太大,因此猝然晕倒而已,在医院里将养了几天,她就重新回到了别墅。

邱高杰不想再看到齐琼,但他仔细思索了很久,觉得他也不至于无情无义到将齐琼的所有东西都扔出去,就干脆在外面租了一个月的酒店待着,秉持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把淡定的邱邢留在了家里。

齐琼和邱正回别墅的时候,齐琼站在别墅门口,紧握着拳头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同时在脑海中计划着一会儿见到邱高杰之后应该如何试着挽回。

……先扑通一声跪下,吸引邱高杰的注意力,然后卖惨博得邱高杰的同情?还是打感情牌,说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她养育了邱邢邱正那么多年的份儿上,乞求邱高杰原谅?或者她干脆不再挽回,而是狠狠地说出女王一般的宣言,表示她也不想再和邱高杰在一起,临走前也要刺激一下对方?

胡思乱想着这些东西,齐琼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过她的一切设想在推开门后都落空了。

别墅里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齐琼试着叫了一声“高杰?”,却只叫出了正在打扫屋子的保姆。

保姆隐约知道了齐琼做的事情,但她心底再如何瞧不起齐琼,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弯腰问好:“夫人回来了,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儿了。”齐琼急切地蹙了蹙眉,直接询问邱高杰的去向,“现在高杰应该已经下班了吧,他在屋子里休息吗?”

“呃……”保姆顿了顿,注意打量着齐琼的表情,见她的确不知道邱高杰不在,就只能略显尴尬地开口,“老爷最近没在家里住,他到外面租了酒店住,说是要换个环境清净一下……倒是大少爷在家里,他正在书房,要我把他叫下来吗?”

眼见着保姆要往楼上书房的方向走,齐琼急忙开口止住她的步伐:“别去别去!”因为有些着急,她的声音也大了不少,这声音成功传到了书房,把邱邢唤了出来。

邱邢穿着一身轻便的家居服,脸上挂着一幅防蓝光的镜片,此刻他倚在二楼的栏杆后面,正眯着眼睛打量楼下的情况:“小姨,你回来了。我去给爸打个电话。”

齐琼原本以为邱邢会愤怒地下楼斥责她的阴谋诡计,但邱邢的平和让她直接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邱邢真的无所谓,还是在筹谋着什么计划。

不过她的观察很快中断了,因为在得知她回来后,邱高杰给她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邱高杰语气冰冷地命令她明天和他一起去办离婚,还让她今晚好好把屋子里属于她的东西收拾好打包带走,他明天会回来居住,如果看到有她的东西,都会毫不犹豫地扔掉。

听着从听筒里传来的冷漠声线,齐琼咬紧了牙关,忍耐着心头的火气,尽量温和而带点儿委屈地和邱高杰交流:“高杰,我知道,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收拾家里的东西……但是你有不少仪器都是我买给你的,那些东西你用着也习惯,能不能别当做是我的东西扔掉?我们怎么说也做了十几年夫妻,现在就算离婚了,也还有两个孩子,能不能别把脸皮彻底撕破?”

齐琼精准地抓住了邱高杰的软肋,邱高杰沉吟片刻,同意了齐琼的要求,并且还表示等到离婚后他会定期给齐琼打钱,保证她的生活需求。

趁着齐琼唉声叹气地收拾房间的空当,邱正从齐琼的房间溜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别墅里绕了一圈,最终停在邱邢卧室的门口。

他犹豫不决地伸手,叩响了房门:“哥,你在吗?”

他竖起耳朵,听到门里隐约传来脚步声,随后房门被人拉开,邱邢站在门口望着他:“有事儿吗?”

往常迎着邱邢冰冷的目光,邱正都会忍不住想要退却,但今天他可能是清晰地意识到未来相处的机会不多了,所以他咬了咬牙,面对邱邢露出一个笑容:“哥,我今晚就要走了,我想和你聊聊天。”

“聊天?”邱邢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引着邱正坐到窗口的椅子上,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你如果想找我,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邱正其实就是想来找邱邢,想和他说说话,但真面对着邱邢,他反倒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在一片沉默中,邱邢先打破了宁静:“我和爸商量好了,送你去国外继续读书,等到读完之后,就和你的未婚妻在国外定居吧。”

“……嗯。”其实邱正早有预料,不过听到邱邢亲口把他的结局说出来,他还是感觉心脏有些隐秘的疼痛,“那以后我就很难再见到你了。”

“过年的时候爸会让你回来的。”邱邢的脸上丝毫不见伤感,他抿了一口温水润喉咙,然后把杯子轻轻放到桌面上,“我和爸偶尔也会去国外面对生意伙伴,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经常见到。”

“我……”邱正抬起头来,看到邱邢毫无波澜的眼眸,他心头的冲动突然如同恶狼一般奔涌而出,将他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吞噬得一干二净,“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在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对我有没有过愤怒或者可惜?”他斟酌着字词,想要用最少的字眼将心头的复杂表现出来,“……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喜欢我?”

只是他的话音落下后,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沉默,沉默到他以为空气静止了。

邱正低下头,听着胸腔里心脏的鼓胀声,听到血液哗啦啦地顺着他全身流淌。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具空壳,飘飘悠悠地飞到了天上。

邱邢的不言语,在此时也能够证明很多东西了。

他慌张地回过神来,想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到邱邢的声音沉静地响起:“小姨好像收拾完东西了,你去帮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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