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钟令音从沈知行的书房落荒而逃后,第二日她整天都待在屋里,连用膳也没踏出自己屋子一步。
当天晚些时候,苍南从前院过来,提醒她收拾行装,明日一早随沈知行一道启程去祺灵山参加春蒐。
茯苓把衣服塞进箱子,嘟哝着嘴巴骂沈知行是个不会心疼人的王八羔子,自家夫人生病都没来看一眼,竟还想着让她舟车劳顿陪他去参加春蒐。
祺灵山虽是灵山,但那里气候多变,昼夜温差极大,钟令音大病初愈,去了怕是病情会反复。
钟令音却没觉得沈知行有什么不妥,他们目前的关系,说得好听一点是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说的难听一点,大抵是各怀心思,拼命想抓到对方把柄的宿敌。
夜深时分,钟令音辗转难眠,原书中对于春蒐前后的事情都没有提及,是直接从春蒐晚宴开始写起。
她脑子里脑子里关于春蒐的情节汹涌如潮。猎物,鲜血,营帐,浴桶,还有……有关那个人的所有,全部都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窗外掠过一阵急促似笛的鸟鸣,像是黑白无常拿着催命符赶路似的。
她吓得一激灵,立刻下床从陪嫁来的镶百宝花卉纹的黑胡桃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个物件儿塞进行囊。
翌日清晨,宋叔将她收拾好的箱子用麻绳仔细捆好,固定在马车尾部。
钟令音道声“宋叔辛苦”就麻利地踩上脚凳,进了马车。
在车里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宋叔和蔼的声音从帘缝里挤了进来:“世子妃,世子已于昨夜晚间同陛下一道启程去了祺灵山,他特意嘱咐我关照您,说您大病初愈,路上不宜过于操劳,只消赶上春蒐晚间的席宴即可。”
钟令音早就知道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多惊讶,但还是掀开车帘,笑道:“好,多谢宋叔告知。”
随后宋叔双手奉来一个物件:“这是世子交代,交给世子妃防身用的。”
是一把做工精致的袖弩。
但非亲非故的,沈知行送她这个干嘛?她可不记得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到了能关心对方安危的程度。
所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钟令音迟疑着不肯接过,李叔接着道:“世子妃不会用?”
说罢就细心地同钟令音介绍起这把袖弩的构造和使用方式,说是介绍,但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沈知行如何体贴入微,尤其是最后一句“所以世子觉得这样的袖弩,才适合世子妃使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沈知行亲手为她做的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钟令音没拂宋叔的面子,喜滋滋地接过来:“谢谢宋叔,也……谢谢世子。”
——
钟令音是在酉时三刻抵达祺灵围场的,距离宴席还有一个时辰。
茯苓和随行人等忙着搬运行装,她便先由侍从引导进了沈知行幄帐。
里头空无一人,也皆是简单的摆设,就连熏香也未有,但案几上却有细口花瓶斜插着几株杏花。
随后,钟令音注意到衣桁上搭放着一件苍色如意云纹宽袍大袖。
心底陡然窜上一股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她浑身战栗已经忘了思考,一心只想逃。
还没跑出几步,却被人猛地拽住手腕,她下了蛮力,一把挥开,后背狠狠撞在木柱上。
“谁?”
她冷声喝道:“别过来。”
真是卑鄙,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萧时桉。这次没在誉王世子府与他发生纠葛,他竟还想在春蒐这种大场合之下与她会面。
钟令音呼吸停滞,鬼使神差地将右手搭上藏在袖子里的袖弩。
萧时桉负手立在原地,又重复一遍:“你是谁?”
钟令音气得发笑,一时间已经顾不上他的身份:“贼喊捉贼,分明是你差人将我引到此处。”
单调的玄色衣袍,深沉的颜色,不言而喻的威压。钟令音昂着头,始终没挪开视线,就这样和他硬碰硬。
萧时桉的眼瞳颜色很浅,篷布透进日光,显得眸色更浅。倏尔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率先转过身去。
“你袖中藏着的东西,趁早收起来吧。”
钟令音深深呼了一口气,将一颗心放进肚子里,生锈的脑子也开始运转。看这样子萧时桉并不认识她。
也是,毕竟这一次他们二人还并未见过面,那她装作也不认识他的样子好了。
她不打算再多逗留,边往外走边整理仪容,刚掀开帘帐,又听他言,“钟氏,令音。”
钟令音登时立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拨开帘帐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她忘了,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自己犹如蝼蚁。忘了萧时桉其实对她早有了解,否则誉王世子妃也不会费那么一番力气来制造那场戏。
可她刚刚竟然真的敢对他不敬,竟然敢动了杀心。
气氛压抑到无法呼吸,她拼命咬着唇不让自己露出一份胆怯。
“我听闻你有一个妹妹,你们二人感情甚笃。”
钟令音没回身,就这样静静站着。柔和的风偶尔挑开帘帐,风景忽隐忽现,像是她脑海中不停闪回的许多画面。
血腥,暴力,丑恶,痛苦,扑面而来,有如未着寸缕置身于寒窖,她浑身发抖。
“你妹妹和你长得很像,但她今早同我请安时,比你懂规矩。”
钟粟青为何要去找他?她是想放弃沈知行,搭上萧时桉?还是反间计?
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令音再装傻就有些过分,她强撑着自己垂下眼眸,顺从地转过身去:“恭请摄政王福寿……”
咚咚。
是指节叩击案几的声音。
钟令音即刻噤声,屏住呼吸缓缓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坐在案几之后,一手屈肘撑在膝上,连带着那一侧肩微微塌着,双眼似乎没有完全睁开,就这样望着她。
像是藏于大雾天的层峦叠嶂,虚无到所有一切皆无从探查,所有情绪皆被吞噬。
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看她害怕地蜷缩在角落,而后伸出手扼住她的脖颈,道一声:“听话。”
属于原书中钟令音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她迫切地想要逃离,可这个人比沈知行更无情,更有手段。
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能小命呜呼。
呼吸逐渐急促,拢在袖中的手死命拧着衣袖,只要后退一步,她就能逃离就吃人的魔窟。
可是她不敢。
“姐姐。”
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紧接着帘帐被人掀起,大片阳光笼罩下来,但也就一瞬功夫,又是昏暗,“妹妹刚去秦王世子的幄帐中未寻到姐姐,好生着急,没想到路过此处竟遇到了姐姐。”
钟粟青言语里皆是亲近之意,随后竟是来挽她的胳膊,钟令音忽就反应过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我误入摄政王的幄帐,让妹妹忧心。”
钟粟青闻言,才将目光落在萧时桉身上,她有些惊诧:“臣女恭请摄政王万寿金安。”
萧时桉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在意,伸手拨弄了下花瓶里的杏花:“秦王世子的幄帐在东面,钟相的幄帐在北面。”唇畔竟然勾起一抹笑,“你是如何摸过来的?”
两大“反派”的较量?
钟令音见萧时桉的矛头指向钟粟青,默默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松懈,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露出马脚。
“臣女闲来无事,到处逛逛,本无意惊扰摄政王的清净,还望摄政王宽宥。”钟粟青低眉顺眼。
萧时桉点点头,似是赞同,随后他坐直身体:“是么?本王还以为是你的设计。”
原来她进萧时桉的幄帐,与萧时桉本人并无关系,但钟粟青为何要费尽心思搞这出呢?
钟令音能察觉到钟粟青挽住她手臂的手有些僵硬,但很快调整回来,对答如流:“陛下入林狩猎,戌时前将返,是以臣女来此等候。”
萧时桉幄帐设里的地点,视野开阔,直面围场的入口,也是陛下返回的必经之地。
说的倒也在理。
萧时桉嘴角的那抹笑始终没有消失,二人僵持着,而钟令音在头脑风暴。
钟粟青的这次试探,简直是帮了大忙,直接点明她和萧时桉的许多秘密无人知晓,只因她是亲历者,所以才会知道。
但钟粟青的所有不一样,她是故事主线,原书中每一点都说得清楚透彻,所以钟令音对于剧情点的熟悉程度算得上如数家珍。
她还发现了一个BUG,那就是原书中未曾提及的情节都可以随意更改,无论是玩家还是NPC皆可任意发挥。
比如现在,她,钟粟青和萧时桉三人的相遇,在原书中完全没有任何背书。换句话说,目前在书写的都是原创情节。
既然剧情点无法更改,那在原创情节她是不是可以使点手段?一环套一环,总有套不上的时候。
钟令音悟了!
可是,沈知行呢……他更是个BUG!
也不知道他拿的什么剧本,就敢在这大染缸里搅来搅去,也搅得她心神不宁。
恰逢,帘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伴随着旌旗猎猎作响。
“陛下已自林中返回,一刻后将抵达。”
——
此时,沈知行陪着年轻的陛下,从林间返程。
“知行哥哥,王叔总说朕没有男儿气概,朕这次无功而返,他是不是又要生气了?”萧云英骑在马背上,单手拎弓,垂头丧气。
“春蒐,动物繁衍,是陛下仁善。”沈知行驾马行在他左侧,安慰道,“摄政王不会过度苛责陛下的。”
“王叔近些日子越来越古怪,好像连笑都不会笑了。”萧云英打开了话匣子,“每天课业,奏折堆得老高,他恨不得朕住在御书房,还有哦……”
他压低声音,拉紧缰绳,拉长脖子凑到沈知行耳边,“王叔最近还喜欢走神,好像有心事儿。”
沈知行心情很是复杂,看着萧云英天真的脸,他总不能和萧云英说,你王叔的心事,是想夺你的皇位吧。
他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戳穿:“摄政王自是希望陛下早日能独当一面,他好对得起先皇的嘱托。”
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锐利单调的响鸣。
萧云英迅速抬手挽弓,孔雀翎箭擦着游隼而过,未能射中。他脸上是可见的落寞,但那只游隼却直直坠落下来。
沈知行即刻翻身下马,疾跑几步拾起那只昏死过去的游隼,萧云英射出的那支箭,擦破了游隼的翅膀,箭术也不算太差。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游隼腰腹处那根铜铁打造只有三寸长的箭矢,塞进腰间,随后笑道:“陛下猎得游隼一只,箭术了得。”
小萧上线……小钟一个头两大。
小沈:有人偷家?!等我回家!
祝大家看的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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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春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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