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褚国内并不安宁。

众人找了伊嫔许久，仍不见其踪迹，最终是一个宫女无意间在御花园的灌木丛里发现了昏迷的伊嫔，她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声大叫了一嗓子。

后宫里的人听说伊嫔被找到了，纷纷动身从四面八方往御花园赶，不多时，御花园内便人头攒动。

伊嫔躺在地上，脸比纸白，不知死活。太医很快也听着消息来了，诊疗一番说她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许久未曾进食了，主要是饿的。

幸亏伊嫔还吊着一口气，没完全饿死，被人抬回寝宫里养了两日，喝进去不少大补的东西，总算病怏怏地睁了眼。

伊嫔晕乎乎地坐起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全然陌生的房间里，她顾不得头痛，顿时警觉起来。

她认为这儿不安全，翻身下床就想跑，不料一手打翻了床头的烛台，金属制的烛台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伊嫔：“…………”

下一秒，寝宫的门就被人急急推开了。瑜贵人见她站在屋子中央，连忙迎上去：“你可算醒了，怎么起来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伊嫔不耐烦地睨她一眼，冷冰冰地问：“进来得这么快……怎么，你在门外蹲我？”

瑜贵人被她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她紧张地连续眨了好几次眼睛：“我担心你呀，平日在这后宫里也无事可做，多来看看你也好，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瑜贵人说着就想去牵伊嫔的手，指尖刚碰到伊嫔，就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拂开了。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瑜贵人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自从上次见过方青黛后，你就不太对劲了。”

伊嫔忽地笑出了声。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伊嫔嘴角向下一耷，朝前走了两小步，越过正常交谈距离，将脸凑到了瑜贵人面前，“你要不要仔细看看，我还是她吗？”

话音刚落，瑜贵人的瞳孔猛地紧缩：“你……”

其实这一幕她早有猜想，或许伊嫔早就不是之前那个伊嫔了，但她一直不愿意相信。

瑜贵人面露哀戚：“所以呢……她去哪了？”

“谁？”伊嫔歪头，“噢，你说她。是她自己要跟我出去的呀，要怪就怪她自己没有防备心，难道还能怪我带她出去了吗？”

“我都听竹桢她们说了，皇后娘娘是看你心情不好，才好心陪你去见你娘的！”

“我随便装装她就信了，这不就是蠢么？”伊嫔烦躁地说，“别搞得好像我对不起她一样，她对之前那个伊嫔好不好关我什么事，她给过我什么好处吗？别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你算什么东西？”

她这一段输出槽点太多，瑜贵人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辩驳。

“你简直不可理喻！”

伊嫔懒散地点点头：“随你怎么说。”她站得累了，言语间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在床沿，“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快去告诉外面那些人吧，害纪星词失踪的人是我。”

瑜贵人问：“你刚刚不是还想跑吗？”

“都被你发现了，横竖是逃不掉了，干脆死了算了。”伊嫔轻飘飘地说，“话说回来，你穿进来很久了吧，一直没出去，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么？”

“你有办法出去？”

“死一死试试看呗。”伊嫔一耸肩，“一般不都是死了就回去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死亡是真的死亡呢？那怎么办？”

“没关系，死了就认了。”

……疯子。

瑜贵人感觉自己无法再跟她继续交流下去了。“伊嫔”这张脸皮带来的滤镜彻底碎了个干净，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转身便跑了出去。

伊嫔见她落荒而逃，发出一串尖锐的大笑。

不多时，伊嫔就被押去了地牢。

给她医疗、让她醒过来是一回事，醒过来之后承担责任则是另一回事。凡是有过恶行的人，都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

现今聂清清协理六宫，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上次听说伊嫔找到了，等她处理了手头上的事情赶回去时，黄花菜都凉透了。这次听说伊嫔被人关进了地牢，她立即启程，马不停蹄地赶过去了。

进入地牢，一阵阴寒之气迎面而来。

聂清清打了个寒颤，一边步履不停地往地牢深处走，一边问身边的狱卒：“把伊嫔抓进来是谁下的令？”

“回淑妃娘娘，是陈贵妃、怡妃娘娘、瑜贵人一起下的令，而且是她们亲自将伊嫔娘娘带来的，现在还未离开，都在里面呢。”

聂清清心中暗叹，抓个伊嫔罢了，阵仗还挺大，莫不是大义灭亲后还要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吧。

牢内。

伊嫔坐在地上，被三人团团围住，心里郁闷得很：“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要杀要剐随你们便，这么盯着我是什么意思？”

牢房铁门吱呀一声，聂清清缓步走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看见地上的伊嫔，垂眸问道，“你把皇后拐到何处了？”

瑜贵人接了她的话茬：“我们适才一直在问，可她只说是她害了皇后娘娘，却不肯说细的！”

聂清清问伊嫔：“为何不肯说？”

“我答应过别人，这事我是不能说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怡妃直视伊嫔的眼睛，语气平静，“你想保守什么秘密呢？你是害怕我们把皇后娘娘救出来吗？但是我们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已经派人去陵夏救她了……指使你的人，又或者说是你的同伙，是陵夏的人吧？”

伊嫔猛地抬起头，心事全在脸上，似乎满脸都写着“你怎么会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当然是陵夏那边的人告诉我的。你以为是你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其实是你自作聪明罢了，到头来被困住的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你说谎！”伊嫔怒目圆睁，毫无仪态地指着怡妃，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你在骗我……你在骗我……”她脱力地垂下头，声音愈渐小了，魔怔般碎碎念道，“他说过会让我回去的，他怎么会骗我？他会给我很多钱，我迟早会回去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对，我要回去……”

伊嫔挣扎着站起来，猛然朝牢房的墙上撞去。

沉闷的一声响后，顿时万籁俱静。

石壁比凡人的血肉之躯坚硬得多，以头抢之宛若以卵击石，须臾间，伊嫔的额上就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血腥味蔓延开来。

瑜贵人陡然发出一声喊叫：“太医！传太医！”

伴随着她的尖叫，伊嫔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地上铺满潮湿的枯草，她连最后一点动静都那么静悄悄。

没人敢去碰她。只要永远不去碰她，就永远不会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

太医来得很快，他探了探伊嫔的鼻息，已是十分微弱。

几个狱卒一起将伊嫔搬了出去，伊嫔在他们手里如无骨人偶，好生脆弱。

目送他们离开，怡妃轻声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那几句话是我编的，我只想激她一下，可是……”

她真的没有想过，伊嫔居然会极端到直接撞墙自杀。

陈贵妃摇摇头：“不怪你，别想了。”

穿进伊嫔身体里的人是个疯子，无论怎么对她都落不着好处。

瑜贵人放心不下：“可是她会不会真的死了……”

聂清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有心要害皇后，这人留不得，就算救回来了，迟早也会被处死。”

其实伊嫔担心的不是这个。假伊嫔死了，可以算是死有余辜，但是假伊嫔的灵魂用的是真伊嫔的身体，如果伊嫔的身体死了，等她们离开书中世界，真正的伊嫔还能回来吗？

如何越过躯体杀死灵魂？这根本就不可能。

牺牲真伊嫔的身体去杀死一个又蠢又坏的灵魂，这笔买卖不值当。

聂清清不知道穿书这件事，自然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在她眼里，害了人的坏种就是该死的，到底哪里值得悲悯了？

“都回去休息吧，在这里站着有何用，有消息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们。”聂清清道，“这地牢阴冷得很，何必为了死人殃及自身。”

瑜贵人说：“她还没死。”

聂清清嗤笑一声，率先朝外走去，剩下三人紧随其后。

“瑜贵人，其实本宫最看不明白的人是你。你表面上跟伊嫔的关系是最好的，可是谴责伊嫔的时候你也有帮腔，到头来伊嫔自杀了，你又在这里装仗义。”聂清清简短锐评道，“令人发笑。”

瑜贵人气极：“你！”

“算了算了。”怡妃连忙拉住瑜贵人，低声安慰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跟她计较。待会儿到我宫里去吧，取几柱安神的香回去点上，先睡个好觉吧。”

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没有人睡得着。

陈贵妃和怡妃都太明白瑜贵人心里的委屈。无疑，假伊嫔遭报应是她们喜闻乐见的，但是她们都害怕伊嫔的身体死亡之后，真的伊嫔无法回到书中世界。

伊嫔的肉身不能死。可是倘若肉身里没有灵魂，很快就会糜烂。

她们不想极限一换一。

众妃嫔回到自己的寝宫，各怀心事地熬了半宿，好容易挨到天亮才萌生出了几分困意，堪堪睡了个囫囵觉。

醒来时还未及正午，恰逢太医院那边传出消息来了。

说伊嫔已经向着黄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