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就像锁链，然而锁链困不住流水。

人影不断地抛出繁杂的攻击，它由不同修士死时的极端情绪构成，攻击的方式也令人眼花缭乱。姜梧一开始尚可抵挡，时间一久，难免有些左右支绌。

她仍然耐心地等待着时机，只是越是攻击就越能感受到自己这场战斗毫无意义。

对手没有被击溃，她不曾从自己挥剑的任何招式中得到有效的反馈。姜梧并不是一个好斗的修士，她与长老们过招是为了学，与师妹们比剑是为了悟，与魔战斗是为了证，与其他修士过招则是为了论。

而与眼前之物的战斗，只是徒劳地被拖延着，看不到尽头一样。姜梧比往常更用力地握紧剑柄，仿佛要从中获取对敌的力量一般。

再一击不成。

不成。

有声音从头顶传来，姜梧暂时停下了动作，流水般的身影瞬间散开成一道一道的水流，符文盘旋其上，它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姜梧。

那个声音是莫凛长老的——

与此同时，几道流水近乎要缠上她的足踝。

她仰头，视线中悬黎剑重重坠下。

迟了。

剑无法斩断流水。

姜梧眼前充斥着冰冷苍白与蓝色的洞窟上下晃动起来，那些并不丰富的色彩随之变得更加单调更加灰白。她的太阳穴传来一层层的疼痛，扩散到全身，像潮汐拍打着海岸，冲刷着她的神识。

她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发出了什么样的声音，可能是在尖叫，也可能是哀嚎。

直到那种痛意平息下去，她才勉强能够分神去观察周围的情况：是个书房，屋子不大，木桌上点了盏灯，自己是坐着的。

冰窟和那人影都不见踪迹，本该落在她面前阻挡的悬黎剑也消失了。姜梧微微动弹了一下手指，与她意识相连的为霜也如泥牛入海般，无法回应她。

姜梧先是排除了她与为霜的联系被割断了的可能。请剑的时候姬窈长老就说过，在山下，只有请剑人身死，神剑为回归剑阁才会主动断开联系。

这也是她师尊一直坚信南北双剑二人都未死的原因。

手里没剑，心里不踏实。她借着扶手撑起身体，想推门出去看看，刚站到一半，眼前的烛火染上幽深的颜色。

纯黑的火焰晃动着，姜梧直觉应该吹灭它。

然而手还未碰上烛台，一道沙哑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想好了没有？"

姜梧的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原因无它，这声音她曾经听过。

魇幻！它怎么会在这里？它这么快就能重塑分身了吗？

她一瞬间就想拔剑再斩一次对方，可惜为霜剑依然没有反应。姜梧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僵在半空颤抖的手，觉得有点奇怪。

这是......在害怕？

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沙哑的声音继续道："只是让你拦住独孤采去杨柳村那边，需要思考那么久吗？"

姜梧还想沉默，但她的嘴自顾自地动了起来："为什么是我？这种事情——"

"我不喜欢多说话，多掂量掂量你妻女的命吧。"

一阵黑气散开，木桌上静静燃烧的烛火恢复成了温暖的橘红，但姜梧只感到背上一阵又一阵针刺般的冷意。

她眼前的书房也开始晃动了，姜梧双手撑在木桌上，期望那种眩晕感减弱一些，强忍着开始蔓延的痛感睁大眼睛想多记忆一些信息。

笔架，墨水，淡淡的香气，卷轴，方型的玉印......玉印！

她伸手去抓，但手中却是一空。

眼前的场景，再度生变。

她目所及之处模糊不清，只隐约能感受到人很多，挤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有人说："宛凉城中才是需要重点防御的地方，我们不应该分兵前去杨柳村。"

有人说："城中修士众多，于我们有利。"

"那魔头不过意图扰乱军心，我们可不能中计了。"

一阵沉默后，一道威严的女声响起："诸位所言，皆言之有理。但杨柳村中仅存老弱妇孺，我既为人修，不能坐视不理。"

"这不是如魔族之意了吗？分裂人修之力，万一城中到时遇袭又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好笑了，"姜梧又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地说起话来，"难道只有玄水峰的剑修能打得过魔族？城中遇袭自有留在城中的修士应战！一个两个的，磨磨唧唧优柔寡断，想去杨柳村的跟着阿采不就好了？想留在城中的，与我一道就好。"

"云星，不可擅断。我知城中情况严峻，也并非是想将此城安危弃之不顾。"

"不如先派人前去？若有魔族袭击，直接传信便可。"

"......"

后面的话语声渐渐离得越来越远，直到姜梧听不清。

"阿梧！阿梧！"

是莫凛长老的声音。

姜梧不曾想过，往常如古井无波般冷静而严厉的莫凛长老，居然也会有这样焦急的情绪外露出来。

"我——我没事，长老。"回过神的姜梧扶着额头，四周低矮的房屋簇拥在一起，越过灰黑屋顶，有柳树垂下金色的枝条。

回到杨柳村了？那个人影呢？她师姑的元神怎么办？

"长老，我们还在洞天里吗？"姜梧问道。

莫凛点了点头，颔首道："此处残存力量种类繁多，我亦被些东西拖住了，你见到阿采没有？"

见是见到了，但是......

姜梧抿嘴，犹豫半晌，最后将那人影和师姑的一缕元神混在一处的事情简单交代了。莫凛听罢一声叹息："无事，北辰剑亦不在此处，不过是继续多寻多留意而已，我到的晚了些。"

又是一个停顿，莫凛续道：“把手给我。”

姜梧懵懵懂懂地递了过去。

“……没事了，那东西没在你身上留下什么后患。”莫凛松开她的手腕，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一些，“你是怎么进到那个冰窟中的？”

姜梧又简单说了之前的事。

莫凛似是这时才想起来还有个赵岭雪不知去了哪儿，让姜梧先带路。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回到了周婶家的门前。

姜梧有些感慨，莫凛敲了敲门，里头传来女声：“来咯来咯，是哪位啊？”

“玄水峰，莫凛。”

“莫凛尊者？可是附近有魔族袭击了？”周婶的声音离门口越来越近，吱呀一响，她拉开了门。

“并无魔族，我只是路过。”莫凛答道。

周婶听了抚了抚心口，显然是放下心来，她此时才看到站在莫凛身后的姜梧，讶然道：“仙长回来了？与你同行的那赵家修士说是要往宛凉城中去，我让他找大娘去了，你去村口看看，说不定车还没走。”

“多谢。”姜梧作揖，莫凛与她对视一眼，二人又匆忙往村口去了。

远远的，姜梧便看见立在村口的赵岭雪。他旁边靠在一棵柳树上的大娘似乎在说什么，他不时地点头附和着，模样很是认真。

不经意间，赵岭雪平静的目光落在了她和莫凛身上，起了细微的波澜。他朝大娘摆了摆手，后者慢慢悠悠地晃进村子里。

赵岭雪向姜梧和莫凛方向走来，行了一礼：“二位，恶鬼的问题解决了吗？北剑前辈的元神又是怎么一回事？”

莫凛道：“恶鬼我已悉数除却。”

姜梧先是讲了她进入空间裂隙后的事，再结合人影种种行为做出了对当年之事的猜测。

伏魔之战期间，宛凉城中人手不足，独孤采与其余修士只能困守其中。恰好此时，有魔族放话要屠戮周边村落，杨柳村就是第一个。

独孤采不忍，因此坚持要去，但她不知道的是跟她一道前去支援的修士中，有人早就被种下心魔。

屠村当日，宛凉城与杨柳村先后遇袭，独孤采分身乏术，加上一道战斗的修士忽然倒戈……

“我想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姜梧最后总结道。

赵岭雪听完却眉头紧缩，道：“那这洞天之中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修士死时怨念的集合，就是那个人影，它的行为也很怪异。”

姜梧也觉得不对，但她又说不清这种不对劲在哪里，只好求助般地看向莫凛。

莫凛道：“先出去再说。”

她覆掌抽出悬黎，灵力围绕剑身，姜梧和赵岭雪自觉退开几步。

就在莫凛运转灵力、悬黎剑光将出之时，另有一道雪亮剑光迸出。

直冲赵岭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