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虞向梦带着叶蓁蓁到七曜峰时，正巧撞上晏婴在练剑，他站在山巅雪地之上，面容沉静，拿了根枯树枝，也没用灵力，一招一式却凌厉无比，剑光如电如冰，雷霆万钧却寒意惊人，若是对面有人，怕是早被削成碎块了，着实很难让人相信他手里不过只有根枯树枝。

他察觉人来，很快收势，剑意如雨倾泻而下，落到叶蓁蓁身上，却像花瓣一样轻柔。

晏婴抱拳行礼：“见过虞师叔。”他又转向叶蓁蓁，轻笑了一下。

虞向梦问道：“你师尊呢？”

“师尊与掌教师伯有事相商，在主峰上。”晏婴道，他将枯枝随意抛下，还未落地，便化为齑粉，随风飘走了。

虞向梦踟蹰一下，转头对叶蓁蓁道：“你在七曜峰等我，我去主峰替你讨见面礼。”

说完，不等叶蓁蓁反应就走了。叶蓁蓁不由沉默。

不是，师尊你真的是来打劫的吧……

“在坐忘峰上，还习惯么？”晏婴走到她身侧，轻声问道。

叶蓁蓁点点头：“师尊待我很好。”

晏婴应了一声：“那便好。”

他顿了顿，问，“你穿这样薄，冷吗？我……”

叶蓁蓁笑着打断他：“我已经修炼啦，你忘了？”说着她运转灵力驱走寒气，晏婴怔愣一瞬，方才有些失望似的点点头。

叶蓁蓁没留意他的神情，只踩在松软雪地上走了几步，半晌后扬起笑脸：“你不带我在七曜峰走走么？”

晏婴有些迟疑：“可是，七曜峰终年积雪，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不好看，不是以景来定的。”叶蓁蓁笑道，“我心情不好，即便是再壮美的景色我也觉难以入目。我心情好，即便是荒土枯河心理也觉最美。”

晏婴嘴唇微动了动，没敢问她现在心情如何，却听她道：“对我来说，身边人是心上人，便再无比这更美好的时候了。”

晏婴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抖，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却又透着比吃了蜜还甜的味道。裹了砒霜的糖果也是甜的，哪怕是谎言，却也叫他心满意足，情愿将这糖果吞下。

叶蓁蓁见他面上神色不变，耳根却红了，心知他应是没察觉不对，又想，他果然爱听这些甜言蜜语。

两人缓步行走在雪地上，绕着山峰往下走，半途碰到一个扎着双丫髻、抱着剑的，脸几乎全被衣服毛领遮住的小姑娘往上跑来，不知是从多远的地方来，跑得额头都出了些汗。

那小姑娘见着晏婴，身形便一顿，奔跑的动作一滞，竟要往后退，接着她看见晏婴身边的叶蓁蓁，眼睛一亮，眼珠滴溜溜打了个转，一下就往叶蓁蓁身上扑。

叶蓁蓁下意识蹲了身接住她，小姑娘顺势搂住她的脖子，兴奋道：“神仙姐姐！”

晏婴眉头一皱：“下来。像什么话。”

小姑娘抬起脸，飞快觑了他一眼，又连忙低头缩在叶蓁蓁怀里：“不要，我要神仙姐姐！”

叶蓁蓁无奈又好笑地将她往上掂了掂，对晏婴摇了摇头：“没事。”转而又问小姑娘往山上去做什么，语气比和晏婴说话时柔和不少，晏婴轻咬了一下后槽牙，无奈又纵容地看了眼叶蓁蓁。

叶蓁蓁没看见这眼神，小姑娘却在偷偷抬眼时看见了，她懵懂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直觉知道这漂亮姐姐一定能让自己免于师兄责罚，忙道：“我想去找师尊。神仙姐姐带我去找师尊好不好？”

“叫我叶姐姐就好。我修为不比你高许多。”叶蓁蓁得知怀中女孩身份，心里怜惜又多了一分。

——虽说小姑娘拜师比她早，按理说她应该叫小姑娘师姐才对，但小姑娘固执地要叫她神仙姐姐，她哪受得起这个称呼，只好退一步让小姑娘叫自己叶姐姐了。

薛定山一共两个亲传弟子，除了晏婴，便是这小姑娘了。小姑娘在话本里只出现过几次，戏份不比她这个早早下线的堂妹多多少，按照话本描述，小姑娘约莫是接棒自己的身份欺辱叶婷的恶毒女配，她仗着自己是小孩，又是晏婴嫡亲师妹，没少给叶婷使绊子。

小姑娘在话本里出场的年纪比现在还小，不谙世事，自不可能对晏婴有什么男女之情，纯粹是孩子性情，不喜欢自己师兄成日被陌生师姐霸占，按话本所说，叫什么……熊孩子，结合话本里小姑娘的所作所为，小小年岁，心思却歹毒无比，倒是贴切。

“师伯不在山上。我们下去等他好不好？”叶蓁蓁抱着女童继续往山下走，心里浮起些许疑惑。

若按话本所说，小姑娘被宠坏了，极其嚣张跋扈，比之凡尘那些草菅人命的纨绔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她对自己不该是这个态度。小姑娘不善隐藏自己的情绪，若是厌恨便会直接表现出来，而不会伪装，她若是喜欢便是真的喜欢。

她对自己，应该如第一次见叶婷那样，直接拿术法凝了牛毛一样细密的银针往叶婷扎去，若不是晏婴在旁，叶婷少说也会被十几枚银针打入体内，受上一阵折磨。

可小姑娘不仅没有，态度还真切热情得很，看上去还有惧怕晏婴。

是话本对她的描述有误，她实则很会掩藏情绪，还是她根本不如话本所写那样？就像，自己一样……毕竟，她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话本里一笔带过的配角。

“之瑶。”晏婴淡淡唤了一声，“我布置你的任务完成了么？”

叶蓁蓁感觉到怀里女童轻轻一震，声如蚊蝇：“没有……”语气惊慌害怕又带着些委屈。

叶蓁蓁失笑：“她才多大，你那么严厉做什么？”

“十岁了。”晏婴说着，恍然想起其实叶蓁蓁也不过才刚及笄不久，只比师妹大了五岁，放在凡尘里，若非她是将军之女，可能已经或自愿或被迫嫁做人妇，生儿育女了。

但放在寿数动辄一两百年、四五百年的修士里，却也还是个孩子罢了。

就算是自己，修道至今也六十余载了，若非投生凡尘，封印记忆从婴孩开始，他直接便能做叶蓁蓁祖父了。

想到这里，晏婴面色不由沉了下来。

叶蓁蓁不知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是因为小姑娘没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而不满，便低声问小姑娘：“你师兄给你布置的什么任务？这一日才过去多久，你告诉他，你能完成的。”

小姑娘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明知这点距离，师兄一定听得见，还是忍不住和叶蓁蓁一样小声道：“师兄让我每日挥剑一百次，我挥了好几天了，手太酸了，今日实在挥不动了。”

一百次？也不算多。

叶蓁蓁这样想。她在外门习武课时，一早上便需挥剑一百次，抱怨的人不在少数，但因为授课先生是晏婴，没人说出口罢了。

但她心里疑惑仍是变得更深，毕竟按话本所说，小姑娘是七曜峰最受宠的存在，就算是晏婴，也难得对她倾注了些许亲情，她不愿意做的事，绝不会让她做，更别提每日练剑了。

她没来得及深想，便听晏婴道：“所以你便想找师尊求求情？”

小姑娘不敢说话，叶蓁蓁感觉自己马上要有些头绪了，却忽然被打断，那一点灵感飞得遥远，尾巴都抓不到，她忍不住不满地瞪了晏婴一眼。

晏婴也误会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对小姑娘太严厉才这样，心里又酸，想着难道自己还不如初次见面的师妹，在她眼里有分量么？在凡尘时她分明是不喜欢小孩子的。

但他又有些高兴，觉得叶蓁蓁还愿意对他流露这样真实的情绪，实在再好不过了。

于是晏婴再次开口，语气柔和许多：“念在你是初次练习，身体素质跟不上，便准你休息几天，等手不酸了再继续。”

小姑娘立时抬起脸，认真询问：“真的吗师兄？”

“嗯。你快下来吧。”晏婴说着，便伸手扶住叶蓁蓁的胳膊，好像她真的因为小姑娘太重承受不住了。

小姑娘却当了真，连忙要下地，叶蓁蓁怕阻止反而伤到她，本来小姑娘就说了自己手酸，便顺从地放了手。小姑娘落到地上，快乐地蹦了两下，去牵叶蓁蓁的手：“姐姐你们要去哪儿呀？”

“不知道呢。”叶蓁蓁温柔笑道，“你师兄带着我在七曜峰随意走走。你有什么推荐么？”

小姑娘小心翼翼看了眼晏婴，拉住叶蓁蓁的手晃了晃，她示意叶蓁蓁附耳过来，叶蓁蓁依言弯下腰附耳去听，小姑娘尽量压低音量，几乎是气音道：“师兄无趣得很，姐姐你不要和他好了，我带你去玩吧。”

叶蓁蓁“噗嗤”笑了出来，她侧脸去看晏婴，眼底露出几分揶揄的神情，晏婴眉眼一下便柔和了下来，像春雪初融，他温声道：“我自小不爱走动，对七曜峰，或许当真没有师妹熟悉。”

小姑娘又用力晃晃叶蓁蓁的手，骄傲地挺起胸脯。

叶蓁蓁便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那就麻烦小仙子带路啦。”

同命相怜，同命相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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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