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是一个做工相当精致的木偶，连手指关节都可以动，人偶穿着上好丝绸做成的衣衫，眉眼如画，嘴角含笑，光洁的脸上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花与他都栩栩如生。

叶蓁蓁看着那人偶，心里猛地一跳，觉得那人偶飞快看了她一眼，邪气横生，但仔细看去，又好似是错觉，人偶半阖着眼眸，全然是乖巧没有生气的正常人偶模样。

但叶蓁蓁并不放心这个人偶，她从玉之瑶手里接过木偶，轻柔地问道：“阿卜？占卜的卜吗？为什么叫这个？”

“阿卜说的。”玉之瑶脸蛋红扑扑的，双眼明亮，“阿卜可厉害了，他什么都知道！”

叶蓁蓁看着手里的人偶，眉头紧皱：“那你师尊、师兄知道阿卜吗？”

玉之瑶捧着脸道：“阿卜不让我告诉别人。但叶姐姐不一样，我喜欢叶姐姐，我想让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喜欢的叶姐姐认识！”

叶蓁蓁心里异样的感觉更深，她不动声色在人偶身上布下一个禁制，抬起另一只摸了摸玉之瑶的头，循循善诱：“之瑶不喜欢师兄吗？”

玉之瑶犹豫了一下，怯生生道：“喜欢。但师兄好严厉的……”

“那是师兄为你好呀。”叶蓁蓁道，“若是师兄知道，你把最好的朋友介绍给第一天认识的姐姐，也不愿意介绍给他，他会难过的。之瑶想师兄难过吗？”

玉之瑶耷拉着眉眼，摇了摇头：“不愿意。”

叶蓁蓁牵起玉之瑶的手：“那走吧，我们去告诉师兄。”

倒也不是不可以直接拿着人偶去找晏婴，但她直觉不行，这样会激起小姑娘的逆反心理，或许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所以她选择慢慢诱哄小姑娘自愿去找晏婴，告诉他人偶的存在。

叶蓁蓁已经确定人偶有问题了，虽然寻常孩童也会如玉之瑶一样与玩具做朋友，人偶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对，但叶蓁蓁相信自己最开始的感觉，那一眼真实存在，还有那股邪气。

叶蓁蓁带着玉之瑶离开了有些阴冷的屋子，她打开了门，对上晏婴平静淡漠的眼，她清楚地看见在对上自己的那一瞬，那双眼里冰雪消融，光芒大盛。

晏婴见她定定看着自己，不由唤道：“蓁蓁？”

叶蓁蓁回过神来，压下心底浮起的猜测，一手牵着玉之瑶来到阳光下，一边递出另一只手的人偶：“这是之瑶的朋友，阿卜。”说着，她使了个眼色给晏婴。

晏婴会意，顺从地接过人偶，垂下眼观察起来，黑密纤长的睫羽微微颤动，叶蓁蓁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她低头问小姑娘：“饿不饿？”

玉之瑶摇了摇头，巴巴看着晏婴手里的人偶，小声问道：“师兄为什么看阿卜看得那么认真？”

“因为师兄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偶，像活人一样。”叶蓁蓁蹲下来，挡住小姑娘的视线，哄道，“之瑶想吃糕点吗？姐姐给你做好不好？”

玉之瑶还是摇摇头，她不安道：“阿卜……有什么问题吗？”

“嗯……”叶蓁蓁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之瑶是怎么得到阿卜的？”

“阿卜找我的。”她道，“有天午后我从刚才那个小溪边看了小鱼回来，阿卜就蹲坐在我门口等我，他说他等了我好久。”

叶蓁蓁闭了闭眼。

小姑娘还小，捡到阿卜时估计也不过五六岁，虽说聪明敏感，到底懵懂无知，不知道这情况是不对劲的。七曜峰没有和她年岁相当的孩子，她孤独久了，只当自己多了个玩伴，心里还欢喜极了。

叶蓁蓁想起话本里写到，小姑娘并没能长大，她十一岁那年，弟子出山试炼，她偷了敛息符跟在后面混出宗门，没走多远就被忽然暴动的灵兽踏成肉泥。

她从刚才开始就很疑惑，小姑娘虽然有些爱偷懒，但整体很是乖巧听话，为何会忽然做出偷敛息符跟在试炼弟子身后这样太过叛逆的事来，而且，小姑娘现下不过凝气三层，十一岁时至多不过五层，又是如何瞒过众人偷到敛息符。

叶蓁蓁原想着还有至少一年时间，总能摸索清楚，总是要阻止这一场憾事发生的。

未料这么快，她就明白了，应该就是人偶阿卜在背后怂恿的，甚至可能敛息符都是它偷的。

因为它是活的。

话本并没有这么个东西的存在，叶蓁蓁拿不准这是不是世界自我填补完整逻辑，又或者……现实已经与话本出入了许多次了……

“蓁蓁。”晏婴在她身后道，“这东西……是人皮和人骨做的。”

叶蓁蓁一惊，然而再抬手去遮玉之瑶的耳朵已经来不及了，她有些埋怨晏婴，怎么说得这么快，怎好叫小姑娘听见，使她害怕呢？但很快叶蓁蓁就发现玉之瑶神色如常，根本没听到这句话。

只有自己听到了。叶蓁蓁反应过来，晏婴是传音入密的，但她还不会这术法，只好道：“师尊与薛师伯什么时候能回来？”

晏婴握紧了人偶：“……我去主峰找他们。”

叶蓁蓁抬头看他，晏婴仍传音道：“它已与之瑶产生了一些联系，还不得知是什么，但终归不太好。你在这里陪之瑶吧，别让之瑶产生什么怀疑，或者其他不好的情绪。”

叶蓁蓁点头应了，他便转身离开，玉之瑶不安地抓紧了叶蓁蓁的手：“姐姐……师兄带阿卜去哪儿？阿卜……阿卜真的有问题吗？”

人偶似乎是沉睡状态，只除了那一眼让叶蓁蓁察觉不对，之后都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真的沉睡，还是察觉晏婴而假装沉睡，但玉之瑶情绪不稳时，人偶身上的违和感更强。

叶蓁蓁便哄着玉之瑶，说师兄只是想将阿卜介绍给师尊，接着又带着玉之瑶坐到庭院的秋千上，一边驭使微风轻轻推动秋千，一边给玉之瑶讲故事，玉之瑶到底不过十岁，注意力很快便被叶蓁蓁带走了。

接近午时，一名内门弟子来敲院门：“师姐，师尊在霜叶飞等你们。”

霜叶飞是薛定山居住的地方，在七曜峰主殿后，是一座竹屋，屋前有几株结满霜花的雪白枝干的树木，叶片蓝紫，泛着玉色，有些像七曜峰后山洞天里那棵遮天蔽日的大树。

玉之瑶蹦跳着摘了多霜花下来别在耳上，回头问叶蓁蓁：“姐姐！好看吗？”

叶蓁蓁点点头，帮她把霜花正了一下，两人这才走进竹屋，屋内暖融融的，虞向梦与薛定山坐在窗前对弈，晏婴坐在下首，听见动静，正回身看来，阿卜人偶被他端正放置在身侧小几上。

玉之瑶看见阿卜人偶眼睛一亮，松开叶蓁蓁的手，跑到小几前将阿卜人偶拿了下来，抱在怀里。叶蓁蓁看向晏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没再说什么，玉之瑶挨着晏婴坐下，叶蓁蓁顺势坐到晏婴身边。

晏婴眼神微沉，露出些许失落，但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看着玉之瑶摆弄人偶。

虞向梦与薛定山的对弈很快结束，因为这本就是他们上局留下的残局，本便进行了大半的。等两人停下后，一名杂役弟子正巧敲门，带了两个食盒过来，那杂役弟子将里面的菜色一一摆在桌上，这才退下。

虽然虞向梦与薛定山都是炼虚道祖，早不需吃饭了，但他们并未戒掉口腹之欲，一直到一顿饭后，他们都没提起阿卜的事，薛定山和颜悦色送了叶蓁蓁一枚剑魄，说日后她炼造本命灵剑可加进去。

叶蓁蓁几次想开口询问，考虑到玉之瑶在场，只好咽了回去，一直到虞向梦带她离开七曜峰，不等她问，虞向梦便道：“那人偶已与之瑶绑了灵魂，看时日并非这三两年的事……”

她神色有些凝重，没再继续说，只夸到，“这次还多亏你，之瑶这孩子心防其实挺重的，她能对你敞开心扉，实在出人意料。师兄说，日后你有空，多去陪陪那孩子，他们都是男子，唯一的女弟子之瑶又不喜欢。你是第一个她主动亲近的人。”

叶蓁蓁点头应下，问道：“那人偶……是什么？”

虞向梦摇摇头：“不知道，星阑送来时，我与师兄、掌教师兄、月白都在场，我们分别探查过了，人偶体内好似有一道残魂，但太过破碎，始终无法唤醒。我们猜，或许只有之瑶在场时，它才会短暂醒来。别担心，我与师兄都留了一丝神念在人偶上，若它对之瑶有不利的念头，我们会察觉的。这事你不必管，之后与之瑶仍正常相处便可。”

叶蓁蓁明白，自己现在有心无力，修为太低，是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对了，这是你钟师叔给你的礼物。”虞向梦拿出一个天青色的小瓷瓶递过来，“里面都是顶级丹药，一共十枚。别浪费了。”

叶蓁蓁恭敬接过，回到坐忘峰上，虞向梦又道：“我与掌教师兄说过关于玲珑馆秘境的事了，他也认同我的安排。当然，我没有说太清楚，也没告诉他是玲珑馆，他以为是我的。你自己小心别被有心人套了话。”

叶蓁蓁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她没来得及感谢虞向梦，她便摆摆手，最后道：“加油背吧。快没时间了哦。”

叶蓁蓁登时一个激灵，差点便忘了功法！还好，今日不算耽搁太久……

她痛苦又坚定地吞下一颗辟谷丹，在修炼室里抱着功法死磕。《一幻六杀剑法》不仅比《明心玄经》厚，也比《明心玄经》深奥，许多地方她仓促背下，根本领悟不了意思。

好在经过一个半日和两夜后，她勉强背下了全部，自己在脑海里来回过了几遍，终于不再磕绊，流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