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衍阁在云崇境内，为林家少主十年前所建。

云衍阁虽然成立不早，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然蔚为壮观了。

全因林家那位少主——林承渊。

不仅在仙道宗被奉为座上宾，甚至还能邀请仙道宗前来这云衍阁指点修行。

有了仙道宗背书，短短时间里，云衍阁吸纳了不少修仙天骄们。可谓门庭若市。

仙道宗门人亲自驻扎在此指点修行是一方面。

林家少主也实在是大方。

这绵延千里的仙脉若在其他宗门手里，断不会让弟子随意进出。

云衍阁却让弟子们在此肆意修行。

甚至，即便其他宗门弟子不愿入云衍阁，也可以客居在此。

只要为云衍阁做出应有的贡献，之后去留随意。

一系列的举措，让云衍阁这些年成为了天骄们大放异彩之前极为合适的修炼场所。

虽鱼龙混杂，却在短短的时间里出了不少惊才绝艳的弟子。

各个宗门尽皆因此心动不已。

惊才绝艳的弟子素来难求，谁愿意让云衍阁就这么全吃进去呢？

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各大宗门为了笼络那些不愿加入云衍阁的修者，索性都在云衍阁留驻了弟子。

一时间，云衍阁变得更加热闹了。

……

云衍阁最高的曦照山上。

原本是给林家少主的落榻之地。

只是五年前，仙道宗首峰二弟子——陈韵之来此之后，这里便大兴土木，成为了仙道宗弟子们在云衍阁的居所。

好在林家少主生性淡泊又好说话，只大大方方地让了，另寻了一个住所。

陈韵之此刻正抱着鼎歪栽在曦照山主殿里。

他身量瘦削，面容精致看着稚嫩，一身不大的仙道宗宗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松垮。

若不是袍角衣袖上大片织金暗纹彰显了他无与伦比的地位，还以为他是仙道宗哪个刚收的小弟子。

他此刻半垂着眼睛，听面前的人说话：“那样的废物，死了就死了，非要救他回来干什么？”

“师尊之命。”

“灼光仙尊的亲孙。即便修为天赋皆不如他人，性命总是贵重几分的。”面前的人没有因为陈韵之的态度生气，而是莞尔解释道。“就算是师尊也要给个面子。”

只是陈韵之压根不想听这个。反而对师尊两个字掀了掀眼皮。“师尊出关了？”

“你不问谁杀了他吗？”李青崖幽幽问道。

“我管他怎么死的？”陈韵之一脸无所谓道。“我跟他又不熟。”

“罢了。也行。反正他也死了。”面前的人停顿一瞬，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是回答了陈韵之的问题。“灼光仙尊在问道谷弄出了动静，我猜师尊有兴趣，就禀告了他。”

他身上穿着和陈韵之一样暗纹的宗袍，只是却格外的正经。

脊背挺直，身姿如松，微扬起下巴，端然坐着的时候，说不出来的雍容矜贵。

只那一双狭长漂亮的丹凤眼，眼角微翘，颇有几分威严凌厉。

“所以他有兴趣？”陈韵之蓦地睁开了眼，立马就有了精神。

他靠近了一点，忽闪着眼睛，殷殷望着李青崖。“师兄，仙尊们为何如此紧张问道谷？从不让人踏足？”

“如果这个秘密能让人知道，它就不是秘密了。”

“那，师兄，你知道吗？”

“不过一些陈年旧事惹人烦，我劝你不要这么好奇。”

李青崖没有否认，而是意味深长道：“你最重要的事，是借玄天鼎好好修炼。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不好吗？总不会让你烦忧劳神的。”

“好吧好吧。”陈韵之甩了甩手，知道自己也问不出什么了。

倒是被哄的开心，于是点头乖巧道：“赵琼的烂命，我会保住的。”

“既如此，我就离开了。”得到了允诺，李青崖便不再多话，而是起了身道。

“夏熠约我去下棋。”

“唉唉唉？”闻言陈韵之猛地做了起来，漂亮的娃娃脸上显出不满之色。

“到底谁是你师弟。你怎么次次来我这里，都要去看他？”

“我成捎带着的了？”

李青崖顿了顿。他浅棕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此刻正背对着人，因此肆无忌惮地显露着那笑意中的淡漠。

只是嘴上却仍旧温柔和暖。像是怀揣着无限的浓情蜜意，跟陈韵之道：“上次替你物色的人，虽被赵琼截胡了。”

“可还欠他一个人情。”

“其次，师弟。你忘记我心慕他了？”

“心慕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了在他跟前的机会，我怎么能不去看看他呢？”

李青崖走了。

金碧辉煌的曦照殿里只留下了徒坐在地板上的陈韵之。

他不知道何时，精致的娃娃脸已然变得扭曲。

他死死望着李青崖离开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怀愤恨地将怀里的鼎扔了出去。。

“咚”地一声，玄天鼎发出刺眼的金光，将这殿中昂贵的陈设化为垃圾。

夏熠。陈韵之抽了抽鼻子，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都怪他！陈韵之心想。

抢走了师兄。

……

曦照山脚下，负责侍奉陈韵之的云衍阁杂役弟子们忙做了一团。

他们皆是在此侍奉陈韵之，却不属于仙道宗的人。

仙道宗首宗二弟子是出了名的人刁蛮任性脾气差。

以他的修为全然无需享口腹之欲，吃饭休息。却日日要求人以此侍奉。

他穿的衣袍要用灵泉水濯洗、灵食要挑选最为新鲜的……

来自仙道宗的其他弟子们即便在自己宗门身份低微，如今到了云衍阁也狗仗人势，成了非同一般的“贵客”。

自然不愿像在宗门那般，侍奉自家首宗二弟子。

因此只能临时招收些在云衍阁的其他弟子来侍奉他。

虽然侍奉辛苦，可好歹仙道宗出手阔绰，更不必说，还能有机会结识仙道宗弟子。

因此倒也常见。

……

顾知津几乎是直奔了这里。

那魔修消失了。在自己怀抱他之后，骤然消失在自己的面前。逸散成了无数的灵力光点。

为此，顾知津担心了好几天，找遍了附近可能的地方。

他们同样命运悲苦，又有谁不贪恋世间？

只他已然命定，如果可以，他愿意为他谋一条生路。

只是他消失得悄然无踪。也未曾告诉自己，他有没有答应自己。

顾知津没有办法，这才暂缓寻找他，来到了曦照山。

他在化颜丹和隐息丸的作用下，化名李青山，混迹在曦照山的杂役弟子里。

他在找一个人。

原书中，顾知津并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顾知津在被赵琼抛弃之后，被陈韵之投进鼎里当材料也不是偶然。

那只鼎，是以人为基。投入与鼎契合的其他修者，可以辅助修炼。

顾知津记得，其中一个受害者就来自这里。

叫李青水。

……

原书中，就在顾知津被骗进仙道宗后。李青水便成为了被陈韵之盯上的补鼎材料。

只是，他的命运，因为自己名字和李青崖相像变得更加悲惨。

陈韵之喜欢他的师兄李青崖。

因此不允许一个用来补鼎材料的名字里和他如此相像。

于是李青水从落到了陈韵之的手上起便开始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陈韵之没有立即杀了他，而是将他放在身边日日折磨。

手法狠厉，手段歹毒。在他的身上，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恶毒和扭曲的情感。

即便到最后，哪怕李青水想要抵死反抗，也没能逃出去。

他和顾知津一样，在被折磨之后，被煅烧成了灰。

什么都没溅起来。

没有给丧尽天良的凶手身上沾染半点尘埃。

……

独属于云衍阁的那座山叫云衍山。

那里，安置的是真正拜入云衍阁的弟子。

云衍阁的招收标准极高，比之仙道宗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弟子个个金贵，且卓越非常。

为首的便是大弟子夏熠。

尚未二十却早已化了金丹，简直肉眼可见的前途无量，自然地位非凡。

就连仙道宗首宗大弟子李青崖前往云衍阁，都次次拜会。

山中多雾，密林青叶像是洗了一般。

云衍山中的主殿以素雅为主，隐在密林雾霭中，近看却不失巍峨。颇有几分韵致。

竹林幽径中，李青崖和夏熠对坐在棋盘旁对弈。

云衍阁大弟子夏熠一身白衣，面如冠玉。

他端然坐在石阶，仪态风雅，宛如清水芙蓉，风尘物外。

棋局下到一半，李青崖才缓缓朝人道：“前段日子宗门内出了点事，我去处理花了些时间，这才耽误了和你之约。”

“阿熠不会怪我吧？”

“为宗门殚精竭力，本就是我等义务。我怎么会怪你？”夏熠面上不动，话里却对李青崖热络了些。“何事如此忧神？”

李青崖的眼里闪了闪。不过须臾便重新覆上了笑容。“没什么大事，不过因为些许情事，死了个把人罢了。”

“犯不着惹上你的耳朵。”

果然，夏熠在李青崖说出情事两个字的时候就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扫了扫自己的衣袖，宛如要涤荡掉什么晦气的东西一般。

听到李青崖说“犯不着惹上你的耳朵”之后才缓了神色。

朝人淡淡道：“既如此，继续下棋吧。”

李青崖淡定点点头，他浅望着夏熠，唇角微勾了勾。

夏熠就是这样，太珍惜自己羽毛，太过清高自傲了。

如若他再多问一句，就会知道，那因个人“情事”死掉的人，是从他云衍阁出来的顾知津。

他曾经的……，朋友……

只是，他怎么会问呢？

他可是夏熠。被众星捧月、仙界最为耀眼的天骄夏熠。

“对了。赵琼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一番。”

李青崖微垂了眼，边落下一子，边跟他道：“若不是你，赵琼还不能够在云衍阁中认识顾……”

“不要提他。云衍阁无这等心无大志。为了成亲离开的人。

夏熠打断了他的话，稳稳落下一子道：“我不认识他。”

“他入了你仙道宗，是福是祸，再与云衍阁无关，更与我无关！”

“好。”李青崖彻底放了心。

他轻轻落下一子，淡然道。

……

曦照山的山脚下，是一排排专供杂役弟子们休息的房间。

因着侍奉主殿的人数过多，即便仙道宗财大气粗也修建得极为简陋。

鳞次栉比的狭窄房间和山上辉煌巍峨的宫殿相形见绌，相隔宛如天堑。

其中一间屋子里，一个少年僵躺在床上，随着夕阳落下，身体抑制不住发抖。

他叫李青水。三个月前进入了云衍阁。

原本在瑶草山中种仙草，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拜入丹墟宗的门下。

只是，突然有一天仙道宗的管事说他天赋异禀，与其在丹墟宗蹉跎，不如随他进仙道宗的曦照山。

由他做主，直接便是仙道宗的弟子了。

这样的好事，落在了出身寒微、毫无依仗的李青水身上，自然让他惊喜。

仙道宗是仙界第一宗门，收徒的条件严苛无比。

哪怕天资卓越，像他这样还没有筑基的修者平日里只怕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如今，却说要让自己直接成为外门弟子，怎么不叫人高兴？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李青水就来到了曦照山。

只是，那位仙道宗的管事说好的资格却没有兑现。

甫一进来，他便被这位管事放进了杂役弟子堆里。

这些杂役弟子是为了侍奉仙道宗首宗二弟子——陈韵之招收的。说是弟子，却堪比奴仆。

与之相比，在瑶草山中种灵草都比这里强。

可是……，来都来了。倒也轮不上李青水挑三拣四。

莫不说仙道宗的人不答应。

丹墟宗再不济，也是叫得出名号的宗门，这个时候想反悔，怕是人家也不会再收他。

李青水只能留在这里，干完最起码一年，有了其他庇身之所再行离开。

好在虽然处境窘迫，李青水也并没有放弃自己。

杂役弟子虽辛苦，可仙道宗到底是第一宗门，报酬也更丰厚一些。

只要在这里好好努力，修炼有所进步。待到一年之后再去择一宗门进山，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出路。

……

只是……，他不想惹事，却似乎有麻烦找到他。

来这里还没几天，他便开始在半夜听到窗外的脚步声。

刚开始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可随着脚步声逐渐增强，哪怕他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更让人心忧的是，每每自己往外查看的时候，门外却什么也没有。

他以为有人捉弄他，为此上报过。甚至为了此事在云衍阁外大吵大闹。

所有人都只是觉得他是因修炼不得门法，受魇了而已。

这些事情在初学者中是常有的。

没有人将此当回事。除了他自己。

因为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人声越来越嘈杂。

李青水甚至觉得一直有人在盯着自己。

他的疑心越来越重，甚至到了一惊一乍，对着空白的墙壁惊恐叫喊的地步。

渐渐的，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不过几日，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了。

躺在床上的李青水难过又绝望。

他出生的地方不好，整个村子没有一个人修炼。

经过的散修发现他有天赋，这才推荐他来云衍阁。

来此自然是极好的。

他见到的修为高深的仙者们都神姿卓然，他也想有朝一日能够这般。

只是，似乎做不到了。他在这里举目无亲，更没有一个朋友。

而现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

可是，门外真的有让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耳边真的有含混不清让人几欲崩溃的嘈杂声。

他觉得这东西能够要他的命。

可惜的是，他的性命不珍贵。

并没有人在意他。

想到这里，李青水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他不想死。

只是，哭没有用。

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间变得阴冷无比。

他不知不觉冻得直打哆嗦，只能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让眼泪淌在脖子里。

这也是旁人觉得他疯了的佐证。

莫说曦照山，这个时节，即便是整个云崇都不寒冷，反而有些灼热。

更何况修道之人，首要的便是能够祛除寒暑之气。只有李青水才会给自己准备被子。

可李青水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冷，他不能被冻死在这里。

他一直躲在被子里，一直到憋不住气，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头。

只是刚出来，明显的寒气便落在他的脸颊上。

寒气和门外的杂乱又含混的脚步声交叠在一起。

就像往常的夜晚一样，不断地摧残着他的神经，折磨着他的身心。

他吓得屏住了呼吸，眼眶里的眼泪都不敢落下来。

他知道，这些是真的。

他没有梦魇，也没有疯魔，这些就是真真切切的……

却没有人相信他。

没有人相信他。

没有人。

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似要将他吞没。深沉的绝望从心底爬起。

李青水睁大的眼睛里瞳孔微微发散。他死咬着唇，痛苦呜咽道：“不要杀我。”

“求求你，不要杀我……”

……

“砰”的一声。他的房间门被狠狠踹开。

一个和他穿着同样的带有曦照山标志宗袍的人直凛凛走了进来。

却像是一道光，照进了这罕有人迹的潮湿角落。

那人清越的声音宛如天籁清音，让李青水骤然一醒。

“劳烦，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我新来没多久，没地方住。不介意我跟你住吧？”

耳边的诡异声音戛然而止，就连寒气都在骤然之间消弭无踪。

李青水宛若新生，他望着眼前的少年骤然眼睛一亮。急忙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那就好！”新来的人似乎也并不拘谨。

他什么都没带，就和衣躺在李青水旁边空着的床上睡去了。

没一会儿便传来了沉稳细小的呼吸声。

屋内重新归于安静，只留下李青水眨巴着眼睛，贪婪地倾听着少年清浅的呼吸声。

心重新安定下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方才，方才……”

“进来的时候，可听到了什么……”

“诡异的声音？”李青水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弱了。

他的心脏猛缩着，又是后悔自己问出了口，又是忐忑。

如果这位新来的仙君没有听到……，他是不是马上也要将自己视作疯子了。

只有自己是不正常的人……

或许，真的自己不正常……

只有自己是个疯子。注定会死在这个人堆里，没有一个人会在意会发现……

“你是说奇奇怪怪的鬼叫声和脚步声？”

“是的。”

“进了你的门我就听见了。”

清越的声音将他陷入绝望中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

另一张床上的顾知津睁开眼，笃定道：“很清楚。”

“装神弄鬼罢了。”

顾知津望着眼前这个瑟缩的少年，声音坚定道：“不要害怕，你不能害怕。”

“他们就是想要你害怕，将你逼疯。”

“至少让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再让你消失在这个容易被人忽视的人堆里。”

“正常人消失会引起人的怀疑。”

“可疯子消失了，谁都不会发现。因为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活不长。”

“你不要害怕。”

顾知津吸了口气，努力放缓声音，安慰他道：“我会保护你。”

“你相信我好吗？”

“好。”李青水他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晶亮，呆呆望着咫尺之间的少年。

他们萍水相逢，甚至他没有问“他们”是谁。

可他就是想要相信他。

李青水努力憋着眼泪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何，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

他听到的都是真的，他不是疯子。

他不是一个人了，有人会保护他。

他不会无缘无故死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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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