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熹微，下了整夜的暴雨已停，空中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泥土气息。

金瑶被一个清凌凌的嗓音从黑甜的睡梦中唤醒。

“天亮了，醒一醒。”

朦胧中意识到嗓音的主人是谁，她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

赖床惹恼了这祖宗可是会被贴冰霜符冻成人棍的！

睡意一跑而光，她睁开眼，一抬头，就怔住了。

涂山寒站在她面前，垂头看着她。一张清隽的美人脸，眉眼间透着一股慵倦，冷冷淡淡的。

金瑶看呆了。

看呆了不是因为美色，而是对面的少年衣摆干净，腰带整齐，束发端正，竟完全看不出昨日挨了好几刀摸爬滚打狼狈不堪的惨状。

金瑶想到原文里有提到大魔王有严重的洁癖，他一大早起来收拾也能理解……不过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的清尘术也太牛逼了吧！相比她学的稀烂的清尘术只能洗个刘海……

面对少女盯牢他的领口眼神炙热的涂山寒：“……”

他下意识捂住了自己扣的严实的衣领。

这女人未免太不矜持。

他微微蹙眉，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与疏远：“速速收拾，即刻出发。”

金瑶噢了一声，内心腹诽此人阴晴不定，好感度天天转天清零。

她顺嘴关心一句：“小师弟，你的身体恢复如何？不如我先帮你检查一番？”

“不必。”拒绝的很干脆。

“你没事就好，昨天真的吓死我了。”金瑶一脸真诚：“路上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和我说。”

“已无大碍。”依旧惜字如金。

金瑶对对方爱理不理的态度表示淡定，管他领不领情，她只要不崩人设，做好一个合格的嘘寒问暖的舔狗就好。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结伴而行。

后面倒是很顺利，虽然收到了一些低级妖物的攻击，但都被两人配合着解决了。

终于到达了阴山。

碧落学宫里的藏书阁中有记载，阴山在西方妖境和人界的交界处，严格来说，百年前的阴山曾属于人界，由当时降妖世家沈家镇守。

只是后来沈家与一位大妖结怨，大妖单枪匹马闯入府中，如切菜剁瓜般团灭了沈家的降妖师，此后沈家便日渐衰败，门庭凋敝，阴山群妖盘踞，无人敢踏足，渐渐归属于妖境。

与沈家结怨的那位凶残大妖，就是现在的阴山山主，阴山赤兔妖，灵珑。

全招摇山的妖怪都对着她毕恭毕敬叫山主，没人敢得罪她。

山主的居所，在阴山顶峰的大殿中，阴山下有一处热闹的名为罗浮的妖市，百年前也叫罗浮镇，想要进入阴山，也必须经过这处罗浮妖市。

金瑶和涂山寒隐了气息，一前一后走在妖市中。

金瑶的视线晃过去，像是一副热闹的市井画卷在面前展开，宽阔的石砖路看不到尽头，两旁的楼宇各有特色，顶上挂着一行行错落的红色灯笼，此时正值夜间，灯笼全被点亮，热闹非凡。

街上来往妖群十分密集，两边则是大小声吆喝的小摊。

说实话，这罗浮妖市就类似人间的城镇，唯一不同的，就是路上行走的生物从普通凡人变成了长着耳朵的，拖着尾巴的，抖着羽毛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妖怪们。

金瑶走在其中，感觉他们两与这里格格不入。

路上的妖看见了他们，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窃窃私语起来。

妖市与人界有经商往来，常有胆大的商人重金雇佣降妖师来这妖市谈生意，所以妖市虽然不欢迎降妖师，但也不会对此加以驱逐。

金瑶起初还有点紧张，猫着腰牢牢跟在涂山寒后面，但走了一段路，她发现这些妖不知是忌惮他们身上降妖师装束或是其他，并无妖靠近，她便放松下来，兴致勃勃的东张西望。

路边所贩卖的东西全是金瑶从未见过的，摊贩吆喝的吆喝，卖货的卖货，搬砖的搬砖，金瑶甚至还看到一只黑黢黢的狗妖城管在砸摊，还有一个三头妖怪把头摘下来在半空中抛着玩，那三个头为谁抛的最高在那里互骂，吵得不可开交。

戌时已过，正好是这妖怪夜市最热闹的时间，群妖聚集，妖山妖海，妖头攒动。

眼前种种，不由让她想起了农村赶集时，门口挂着全场十元大甩卖的拥挤地摊，摆满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

左手边，是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黄鼠狼妖，她正在尖着嗓子，卖力吆喝她的唇脂。

“虽然是粉色但是超级有荧光感，厚涂比薄涂好看一百倍！少女感满满，初恋的感觉！”

“我的妈呀，这个颜色好好看！这只完全不挑妖，十分显白，薄涂还有青涩感，绝对的洋气！”

“这款上嘴气场全开！带紫调的黑色，哑光质地，细腻顺滑，贵妖必买！而且它是限量色！”

黄鼠狼妖旁边还放着个锤子和铜锣，她讲完一段，就拿起铜锣，再拿起锤子重重一敲。

“锵——”

敲击声四散开来，响彻云霄，不绝于耳。

“各位美妖们！抓紧时间抢购！买它买它买它！”

金瑶好奇心顿起，凑上前一看：一支死亡芭比粉，一支灰白带青，一支紫到发黑，都是魔鬼阴间色系。

妖界审美，果然画风清奇。

右手边，一位浓妆艳抹的，脑袋上插着数根黄澄澄鸟毛的男妖正捏着嗓子叫：“各位请看！这可是我们阴山山主！我们所向无敌的灵珑大王！用过的纱巾！这条纱巾跟着我们大王，深入敌方妖穴，出生入死数次，这纱巾上鲜红的痕迹，就是被我们大王奋力杀敌时抛洒的一腔热血……所染红的啊！”

——等等，其实这就是一块中年阿姨们外出旅游拍照凹造型用的，普通丝巾吧？

——说什么被热血染红，是因为这块丝巾的花纹底色，就是农家乐风格的红玫瑰吧？

周边围着一大群伸长脖子凑热闹的妖怪，吵吵嚷嚷喊着加价。

金瑶：我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

各种匪夷所思，一看就是智商税的傻冒商品，被众妖疯狂抢购，重金拍下。

金瑶绕着整条夜市走了一圈，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地铁，老头，看手机。

她又是嫌弃又是新奇，一看到那里人多有热闹凑，就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去看。

好几次听到身后的涂山寒开口喊她的名字，或是嗓子里发出声响，才回过神继续跟着对方往前走。

这一回，她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了脚步。

她看中了一个似桃似梨的果子，拳头大小，红澄澄的，光泽莹润，散发着甜甜的香气，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但是她一掏袖口，发现自己的乾坤袋不知何时已弄丢了，浑身上下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块灵石。

而这一颗诱人万分的果子，竟要两颗灵石！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后面没声了，涂山寒心想此女愚蠢笨拙，还是看着点，免得拖累自己，一转过身，果然发现金瑶又不知道跑到哪个摊位去了。

而这次的画面，更加离谱。

穷奢极侈挥金如土的棠城少城主，碧落学宫大师姐，此刻正站在小妖怪的水果摊前，眼巴巴看着篮子里仅剩下的一个红蜜果——

正在砍价？

很好，这熟悉的来自贫穷的力量！

金瑶撩起袖子，信心满满，迅速进入角色，这场面她熟的很。

涂山寒看见她的时候，就见她笑眯眯的在和小贩打着商量，她歪着头，眼睛很亮，手舞足蹈的，骄傲又傻气。

“这个季节的红蜜果本来就难寻，两颗灵石这已经是最低的价钱了，小姐你穿的衣服看着就值钱，怎么连多个一颗灵石还要计较呢？”

小贩是个长耳朵大门牙的小兔妖，她攥紧了手中的灵石袋子，灰溜溜的眸子里满是算计，腔调也颇为市侩。

“哎呀，我这不是身上没带嘛。老板我第一眼看你就好生亲切，肯定是个心善大方的好姐姐，你就一颗灵石卖了我吧，这大晚上也好早日收摊歇息。就当交个朋友呐，等明日我再来照顾你生意哈。”

涂山寒从没见过这样的金瑶。

在他眼中，她大部分时间不是阴恻恻憋着坏，就是傻兮兮犯着蠢。

而现在，一个女孩子怎么能笑成那样？嘴角翘起来，眼睛也弯起来，整个人脸一抬，表情格外可爱，像某种讨人喜欢的小动物在撒娇。

涂山寒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可惜这小贩是个女妖，不然肯定会卖给她。

兔妖油盐不进铁石心肠，金瑶没能成功拿下红蜜果，含恨咬牙，万分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走了。

涂山寒嘴角一抽：“……”

什么毛病，她平时什么珍馐佳肴没吃过，一颗果子而已，就那么想吃吗？

涂山寒懒得理会，继续抬步往前。

走在前面的金瑶突然止住了脚步。

她抬眼，看到街旁有棵大树，枝梢挂着一颗圆圆的果子，红澄澄的，那么诱人可爱，正是红蜜果！

金瑶两眼放光，这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啊！

她努力垫起脚尖，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到，气的她原地跺脚。

正在这时，一阵风莫名吹过，红蜜果吧嗒一声，掉落在她怀里。

金瑶惊喜地哇了一声，将果子往衣襟上蹭了蹭，上去就是凶残的一口。

果肉并不软糯，反而是脆脆的，汁水很足，甜到掉牙。

嗷好吃！

在她身后，涂山寒默不作声地瞅着前面美滋滋啃果子的少女。

他从动用妖风将果子吹下的那一刻，就后悔了。

想起方才的举动简直荒谬，也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智，竟莫名的居然想要帮她。

兴许是看到她和兔妖讲价时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忘了这是碧落学宫嚣张跋扈的大师姐，那一瞬间动了一点点的恻隐之心。

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毕竟她也救过他。

金瑶缩着脑袋蹲在路边，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啃到两眼放光热泪盈眶，说不出的满足。

涂山寒：“……”有这么好吃？

他突然觉得，趁那兔妖还没走远，赶过去将那最后一个果子买了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