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昭看着江津灯的样子,难得地觉得有些良心亏欠。其实从根本来说,郁昭觉得自己和江津灯是一场天然的、公平的交易。
江津灯也不是个多么善良的人。
但郁昭仍然觉得有些理亏。
……关键是他死死抱着自己的样子,让郁昭想起了之前冷漠的那个他。
江津灯埋在他怀里,蹭蹭他的胸口,抬起湿漉漉的眼睛:“陛下,我什么都会帮你的,只要你开心。”
郁昭本来要再摸摸来安抚他,可是他突然捕捉到那突兀的地方。
江津灯叫他什么?
记忆片段飞速在郁昭脑子里闪过,在那么多的记忆片段里,郁昭总算发现一个事情。
……
……江津灯好像不知道他的名字。
好像是的。
郁昭来小说后,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名字相貌都会提前替换原主,所以他现在应该也叫郁昭。但问题是身为皇帝,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提起郁昭的名字。
之前和江津灯相处,两个人都在装,江津灯从未表现出这一点。他和自己说话,要么是不念名字,要么是没有什么感情地叫自己“陛下”。那晚江津灯“气势汹汹”火烧摘星楼,结果中计“灰溜溜”跑来找郁昭……他就是叫郁昭陛下……
郁昭当时还想,主角能屈能伸,不愧是主角。
陛下……
郁昭骤然眼皮一掀,视线盯在江津灯黑黝黝的侧发,实际上江津灯长得很高,只是身量是少年体型,那么高,却将头埋在自己怀里,显得有些儿滑稽。
结果是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郁昭有些怀疑。
自己的任务完成度就这么低吗?
虽然郁昭一直没有跟007坦白的是,他对完成崛起大恒的事业更感兴趣,所以到目前为止,郁昭除了按照规划进度查看江津灯的表现外,他对江津灯没有什么特别的关注。
但郁昭还是不想让007受到责罚,所以对感化江津灯还是有点儿薛定谔猫般的重视。
但他和江津灯……有这么不熟吗?
郁昭思索着。
过了会儿,郁昭下面传来一个声调冷峭,却迟疑的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郁昭低头看,他脖间贴着一张脸,郁昭首先入目的是这张脸上的一双眼睛,琉璃色的,泛着冷色,但本人眼巴巴地瞅着他。
江津灯在郁昭怀里静了一会儿,发现郁昭又没有动,又在他脖间抬起脸问他。
郁昭愣了一下,自从醒来后,江津灯的眼睛含的水雾更加明显,就好像呈一汪春水,好像蕴含着很多情绪,让郁昭每次对上都会走神。
郁昭不动声色,骨肉均匀的手顿了顿,接着触上这张脸。
然后,他用手指推着将他的脑袋转了个方向。
江津灯被他推开脸,不安地去捞郁昭垂在他脸侧的衣袖。
王公公犹豫地看了看郁昭,又看了看江津灯。
郁昭的舌尖在下齿间滑过,用手逗猫似的指了指王公公来时的方向,江津灯就不动了,也看着那边。郁昭以开玩笑的口吻,轻轻跟他说:“记得对于任何想要伤害我的人,接下来都不要让他得逞。”
听到这,江津灯漂亮的脸上很明显愣了一下。
空泛的瞳色没有了以前疏离感后,看起来就非常无辜纯净,他纤长的眼睫不断眨,冲郁昭小声保证:“你一定很容易受伤,我要好好保护你。”
王公公表示他明白了什么!
江贵人那样大的能力,如果他听陛下的,那他们还用害怕谁?
郁昭没想到会听见这番回答,微微笑了一下。决定事后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
人来得很快,就像郁昭预料的一样。
郁昭让江津灯先在偏殿这里等着。
如果从郁昭的面前看去。
面前俨然才是一幅真正的逼宫图。
左边依次是左丞相,文星侯,武穆侯,几个不知名大臣……,右边从后到前是郁昭眼熟的两品大臣,宣平侯。郑渊他们坐在后面。
这些人鱼龙混杂,但表情主要分为两类:气愤的,平静的。平静的又分为两类:暗有得色的,暗自焦急的。
很显然,跟郁昭有“合作”的三大侯是后一类的后一者,而左丞相等人是前一者。
和之前有一个很大不同,是坐在最前面多了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他很精干,闭眼而坐,整个人即使不说话也很威严。
他是大恒的实际最大掌权者,皇帝母妃的娘家人,闻名天下的林阁老。
郁昭之前没那个机会见他。
而此时他们认为,郁昭这个傀儡已经足够不听话到让他们摆出这尊大佛敲打一下了。
郁昭眼看着左丞相瞥了那个老人的表情,然后点点头。一个大臣就从他身后站出来。
“陛下,臣有言要谏。”
这人先恭恭敬敬地向郁昭行了个李,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所有人知道什么叫冒犯圣恩。
他从摘星阁的事,说到这些年以来,大恒政务,郁昭的一切失职。言辞极其犀利,条理清晰,任何一个不懂政治的人,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对郁昭的抨击。
大恒是个很大的国家,能提炼的不当事故数不胜数。
在他的言语,郁昭这个皇帝再当下去,似乎立马会亡国。
就连郁昭也要恍惚,其实除了郁昭这些天看了会政务,原主根本没有管过任何事情是假的了。
对于这些大恒世家,显然不管事的皇帝构不成任何顾虑,就算再昏君,也影响不了他们压榨民脂民膏。
但管事也不能,管事代表皇帝不再可控,尤其是郁昭这些天即使再低调,也可以看出管得不错。
“陛下,摘星阁大恒百年之阁,乃大恒这么多年的心血,却是一把火烧成了灰,身为天子,却如此模样,是为失职吗?”
吉祥忍不住喝道:“大胆!你怎么能对陛下说这种话!”
这人猛地一拍桌,声音比他更大:“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我乃礼部尚书,我等在与陛下议事!你胆敢插嘴!”
吉祥万万没想到,这位大人比他反应更激烈。
其他三侯沉着脸不说话,郑渊他们握紧椅子扶手。
这个时候,谁都不傻,这礼部尚书是林阁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出头,只会平得一番笑话。
这位礼部尚书谦逊地继续说:“您继位以来,臣子以您为主,任您胡闹,可是您的政绩臣却不敢恭维。不知陛下何以执政,难道大恒百年要如摘星阁一般焚于灰烬吗?”
郁昭这个时候不说话是没人催促的,反而他不说话会被当作一场另类的“回应”。
左丞相等人微微地放松了身姿。
郁昭坐在上座,将下面每个人的表情收入眼底,觉得有些无聊。
这种他小时候,八百年前在搞的利益争执,无数次在他面前重复,惊不起他任何新鲜感。
但他视线到达连接偏殿的窗户时,会看到了绝佳好看的一张脸,在开了一点窗户的一角望着他。
眼睛红红的,好像是伤心。
……郁昭向他招手,示意他可以来了。
肖斐抿唇低脸,遗憾地看着这些。皇帝还是太势弱,太怎么想改变,依旧是池中鱼,林中鸟。
不过……这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肖斐甚至有些自得。看,你再怎么在我面前摆皇帝样子,不还是要败吗?
大殿地面一尘不染。
还在说话的礼部尚书突然呼吸不上了。
殿门被打开,有一个人从外面走进来。
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来人实在称得上“从容”,没有说任何话,殿外的宫人却为他将殿门打开,他“自顾自”地走进来,从人群当中直直往前。
随着他的靠近,就在此时——那位礼部尚书凭空跌倒,刚刚还毫无异状的高大身体扑向红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他或许想襻着什么东西,但连带着打翻了他身旁宫女托着木盘。
木盘上水杯掉落,在地板上激起的水,还滴了几滴到来人的手上,让行走的来人停顿了片刻。
这一刻太滑稽了,但没人笑得出来。
他的外貌很出众,已经晃眼到对着那张脸,无法轻易忽视的地步。通过他的外貌年龄,很容易猜出了他的身份。
“…………”
郑渊和顾清河猛地站了起来。
这人有多大威力,整个京城昨晚过后都知道。
连那位不动如山的林阁老也睁开眼睛。
昨晚才把皇宫大闹一通的、被郁昭拐进宫里的所谓“仙人”,站在了郁昭旁边。
江津灯面对除郁昭以外的人,没有什么表情。
郁昭偏头看了一眼吉祥。
一直站在边上被刚刚那一幕吓得色变的吉祥立马反应过来,把丝绸手帕递到郁昭面前。
郁昭接过手帕,握住站在他旁边的江津灯的手,慢慢将他被弄湿的手擦拭干净。
江津灯温顺地站在那里,任由他动作。
“你刚刚说得挺好的,朕也认为以前有太多东西是要变的了。”
郁昭话一出口,别说是礼部尚书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他此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仙人是什么呢?
大家不了解,但满殿的威压像千重波浪扼住所有人的喉咙。
这人倒在地上,颤抖了一会儿,才爬起来,他明显已经判断出什么,没有半点刚才怎么也掩藏不住的得意,低眉顺眼,恨不得跪到尘埃里。
“谢谢你的提醒,”郁昭还是挺由衷地感谢他,不过他还是说,很客气地说:“把这位大人斩了吧。”
这个礼部尚书面色瞬间惨白。明明自己是在盟友最多的地方,但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竟哑声:“不,不,陛下……”
江津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被吓得五体投地的人身上。
然后转身去摸郁昭的袖子,他扯了一点,摇了摇,期盼郁昭回头看他。
郁昭真诚地寻问那个老人。“今天结束怎么样?”
其他人都不能作声,一时之间只有两个人面对面相望。
林阁老闭了闭目,沉声道:“结束吧。向陛下问安。”
左丞相愕然,他极力想动,他不明白,而然他根本动不了,身体压着一股无形的力。过了很久,这股压力才消失。
肖斐抬头看着那个人。
心在跳。
他看到那个少年,大约比他小几岁,侧着他站在皇帝的身边。他只看到他的侧脸,白雪一般,就那么寂静地坐下来,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寂静。
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太突然了。
他连所处的环境都忘了。
“世子。世子。”肖斐猛然惊醒,王公公悄悄地探头,小声叫他。
“这群人都被娘娘逼退了,您也退下吧。”
他突然感到一种极度的失落。
【下次还能见到他吗?】
空间里的007跑出去,拿出一块西瓜,一边震惊连连,一边吃瓜: “我靠我靠,这死家伙看对眼了这是。”
007慌张地道:“宿主,大事不妙啊,要是让这肖斐跟龙傲天对上线,事后龙傲天清醒,您真的会有危险的。”
郁昭倒是风淡云清。
这件事暂时这么解决,但其影响远远不止于此,郁昭要做的还不能就停在这儿。议事的这些大殿看得郁昭有些不耐烦。
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郁昭去后院看花,江津灯当然紧巴巴地跟着郁昭。这里远离大片的宫人和正在离开的那些大臣,没有那么大的人声。
江津灯蹲在郁昭面前,“你为什么要管这些人。”
郁昭想起什么,提了些兴致,问他:“你知道自己有一把剑和弓吗?你的剑和弓呢?”
江津灯很快忘记了他的问题,轻轻地蹭了蹭他,“在我的胸口,它们一直放在那里。”
郁昭了解,看来江津灯还记得很多本能的东西。
郁昭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没想到……江津灯直接把那把他曾经见过的弓拿了出来。
“它很漂亮是不是?”江津灯说:“你想要摸一下吗?”
“好啊。”江津灯既然提了,也可以,郁昭把那把弓接过来。它整体呈碧绿,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很轻,郁昭顺着弓尾摸到另一头,而且这弓摸上去冰冰凉凉的,很舒服,郁昭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武器。
江津灯也将手放了上去,“它叫青鸟。”
说完,江津灯闭着嘴,他突然不说了。
郁昭看他竟然不说话了,一边惊讶,一边感觉江津灯这弓的名字取的,倒不像他原本本人看上去的那样一本正经。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他突然说。
“嗯?”
郁昭看着江津灯像小狗一样的表情,突然起念想摸摸他的头。
顾清河往前走,听从宫人的指示没找到人,本想走,但终于在后院一处看到了郁昭。
他激动地上前,“陛下。”
这道声音的响起,让郁昭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江津灯歪头,看向来人。
顾清河现在来了,江津灯的弓不适合让他看到,郁昭示意江津灯弓把他收起来。
郁昭转头看向赶来的顾清河。
“您没事真的太好了。”顾清河扬起笑颜,他身后还带着两个宫人,他向郁昭行礼:“郑大人一直说吉人自有天相,果然,您就是那个最有天相的人。”
“臣有个东西送给您,早就听闻您爱花,臣跋山涉水,在京城郊外的深山里,寻到了一株难见的银丝牡丹,先前时候不对,臣未跟您说,这时想让您即刻看到。”
那株银丝牡丹被后面的宫人抬到郁昭眼前。
这株牡丹花瓣呈千丝万缕,确实是很罕见的品种。
郁昭其实不怎么喜欢牡丹。不过收一株“下属”送得也不错。
所有人都看向那株花,没人去看郁昭身后的人。
所有人都看不见,江津灯扯动两边唇角,那是在冷笑。
他的眼睛又变红了,开始的红很浅的,很容易被当作马上要哭泣。然后逐渐加深,变成了某种森冷、让人战栗的光。
顾清河接过那盆牡丹,想亲自递给郁昭。
就在此时,盆子里突然冒出一只小虫。
顾清河刹那间,奇怪地被这只虫子吓到了,下意识两手张开。
郁昭叫了他一声:“顾清河!”
而然已经来不及了,花盆摔在地上。
顾清河瞬间清醒过来。
他都冷汗下来了,似乎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立马向后退了几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想叫郁昭。
“陛下……”
但是有一道声音比他先响起来,在他身后。
江津灯微蹙着眉,隐隐有些不适:“不喜欢那朵花。”
他拉着郁昭,又要抱郁昭。
顾清河仓皇地看过去,发现说话的那个人是一直没作声的“江贵人”。
郁昭转过身,看了蹙眉的江津灯一眼,有点儿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对一盆花感到厌恶,不过江津灯现在本来就情绪懵懵懂懂,郁昭头也不回,反手抱着他,像安抚小孩子似的拍拍他的肩。看着顾清河慌张的样子,吩咐人把花收拾了。
“没关系。”郁昭对顾清河说,他对处于他下位的人态度一直很好。
顾清河只觉得突然浑身发冷。
因为在郁昭看不见的视野盲区。
江津灯在郁昭身后,正对着顾清河,伸出一根柔软的手指横在嘴唇中央,冲他做了个“嘘”的口型。
“我警告你。”江津灯抱住郁昭,无声地说,因此郁昭没有发觉。笑得天真残忍:“我的。”
是不是小灯醒来后,在郁你面前一直呆呆的,你真以为他变傻子了?
不,变成黑心莲了: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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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本性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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