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还能救

“呼、呼……”

沈暄急促地喘息着,因为逃得太快,肺部连同咽喉一齐泛起难闻的腥膻的血锈气息。可他不敢停,他见识过那些人神出鬼没的功夫,知道哪怕自己已经听不见脚步声,也并不意味着安全。

汗珠顺着面颊滑落,因为仓皇间慌不择路逃进深山,干净的青色衣摆也被沾染成脏污。

可他逃错了路。

穿过怪石嶙峋与满地的杂草灌木,离开遮天蔽日的枯木残枝,眼前出现光明的地方,竟然是一座断崖。

沈暄慌忙刹住脚步,细碎的石子擦着鞋底滚滚落下。隔着崖边横生的枝丫,看不清悬崖究竟又多深。

忽的,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碾过石子的轻响。沈暄心中一悸,缓缓回身,三五黑衣人神不知鬼不觉站在他十步之外的地界,沉默而肃杀地看着他。

沈暄惶然无措,轻轻摇了摇头,清润漂亮的瞳眸中满是不解,“我不明白。”

他不过是写生后途经一间竹舍,不过无意往里瞥去一眼,怎就招来杀生之祸?

然而黑衣人只管执行任务,不会解答他的问题。为首那人一步步逼近,亮出的剑锋上泛着森然寒芒。

荒山野岭,没有人来救他。沈暄避无可避,被一剑刺中心脏,坠落悬崖。

与此同时,齐言睁开眼。

耳边似乎还残余着心脏停跳后仪器发出的尖锐警报,眼前的最后一幕是医生护士轮流给他进行心肺复苏。按了多长时间他不得而知,但根据以往的经历,总不会小于半个小时,以至于肋骨似乎都被压断了,一阵一阵钻心得疼。

因为刚刚苏醒,他的眼前模糊不清,只依稀能看清一片苍凉的青黄,和一道似乎是蹲在他面前的,挺拔的人影。

"死了?"他听见那人问。

“是。”身后有人回答。

‘真是庸医。’齐言想,就算是电视剧,里面的医生都还要伸手摸一下病人喘不喘气呢,他怎么就直接给自己下了定论?

于是他艰难抬起手,要吸引人的注意——伸手的瞬间,感觉胸口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这种异样先前从未有过,以至于齐言怔了一下。但身上实在太痛,这点微不足道的感觉又很快被抛诸脑后。

“劳驾……”他声音嘶哑,开口像家里那台老旧的风扇,浑身都写满了不堪重负。

蹲着的那人终于舍得分他一眼。齐言呕出一口血,说:“我还能……再救一救。”

之后怎么被带走的,齐言实在不愿回想,或者说是不敢回想。毕竟对于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而言,眼前的事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

他被人扔上马车,一路颠簸,不知走了多久,好容易安定下来,又被安置在现下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内。屋子不算太大,但胜在日光充足。天光透过窗棂,萧疏落在地上,像浮动着一层薄薄的纱。

那将他带回来的男人正坐在他床边。他身高好高,即便坐着,也投下足够将齐言整个人笼罩的宽阔阴影,一身漆黑的、齐言只在电视中见过的骑射劲装,束着高高的马尾。额前散落的碎发下,是一双淡漠而冷冽的眼。长眉宛若长刀破空的凌厉一刃,鼻梁更是高耸。整个人看上去便是大写的危险二字。只是因为底下一张红艳的、形状优美的唇,而多了某种摄人心魄的蛊惑味道。

见齐言醒来,男人眼睑垂了垂,本就看不分明的眼神愈发难辨。

“醒了?”他问了一句废话,结合齐言先前求救的言论,像是嘲讽。

齐言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更不清楚自己这是穿越了还是怎样,不敢说话,只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男人这下倒真是笑了,艳丽的唇勾了勾,“我怎么不记得沈三公子是个哑巴?”

‘沈三……’齐言心中喃喃重复,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一时却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于是又摇摇头,想表示对方认错人了。

男人望着他,竟真的没再说些什么。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齐言总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说不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男人眼瞳的颜色实在太黑太深,像是某种无机质制成精巧却毫无生机的死物,又或许是他做贼心虚。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弱势,齐言撑着自己的身子,稍稍坐起来一些。

方才医生过来给他包扎的时候,齐言才注意到,造成自己心脏疼的不再是自己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脏病,而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外伤。

听那位医者说,那剑若是再深半寸,便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了。

伤得太深,坐起来便难免牵扯。但齐言从小就在病痛中长大,这点痛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他和男人对视着,无声抗议他把自己随便认成什么人的事实。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视线从那发丝稍显凌乱的额角一路向下,经过鼻梁,鼻尖,最终定格在他苍白的嘴唇上。

齐言从未被人这样注视过,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无意识舔舔唇角,刚想离开男人的视线,就见男人偏过头去,向门外招了招手。

“福冲!”

一位蒙面的黑衣人便推门进来。

此人身形高大魁梧,腰侧别着一把没有鞘的雪亮长剑,中间的两道血槽中似乎还残余有血迹。

齐言不明所以,看看这位福冲,又转向男人。

男人一直盯着他的脸,齐言自觉自己十分镇定,不会落于下风,甚至又挺了挺胸膛。

而见此,男人短促地嗤了声。“愣着干什么?”他向着圆几的方向轻扬下巴,“没见着沈三公子嘴唇都已经干到起皮了吗?”

齐言抬手摸摸嘴唇,这才注意到,的确起了些硬硬的死皮。

黑衣人只一味地听从命令,连给齐言一个眼神都不愿。干脆利索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直直就怼到了齐言面前。

茶水微微泼出一些到粗糙的褥面上,齐言赶紧接过来。为了维持自己哑巴的人设,还只颔首表示感谢。

男人让黑衣人下去。

“沈三公子不必如此警惕。”男人面向他,又说:“本王已经命人去通知沈府,最晚明日,沈公子就能见到亲人了。”

‘本王?’齐言敏锐抓住关键词,此刻饶是已经做了半晌的心里准备,心中还是不免惊骇。未知的处境和在这个时代具有绝对权威的身份,都在瞬间让他感受到几乎灭顶的焦虑。

他下意识想要跑,手紧紧攥着榻上的被面,眼神也跟着飘忽不定起来。尽管尚有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不能露出马脚,否则只会死得很惨,可面前的人似乎还是看出了端倪。

男人起身,侧目居高临下对他道:“沈公子伤势严重,本王就不多叨扰了,好好休息,等到沈府的人来了,本王自会请你们相见。”

说罢,大步流星出了门。

齐言知道,这话相当于是软禁,在他动身的刹那便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追出去,为自己搏一条生路。然而一个身高腿长的人再怎样也不会不及一个病秧子的反应速度。等齐言双脚着地,紧接着因气血不足而摔倒在地的同时,雕花的木质大门紧紧闭合。接着,门外的人分散开来,分别守在门边和各窗边,将这间小小的房间守得水泄不通。

高大的身影遮挡日光,在地面上投下数道威严不近人情的身影。齐言呛了两声,唇角滑下湿漉漉的血痕。循着阴影偏过头去,他的目光从影子落到窗边桌前的一副铜镜上。

那铜镜明亮,光可鉴人。齐言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是一张陌生而俊秀的脸。肌肤白皙细腻,眉形纤长,眼睛圆钝而温润,面中有一管在现代人审美看来很完美的直挺鼻梁。只是眼瞳和唇的颜色很淡。

因为伤痛,他此刻眉心微蹙,沾染深红血色的唇紧紧抿着。配上那身浅青色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也就是这一眼,让齐言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人认成是旁人——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属于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沈三。

医者说沈三的伤口差一寸就要伤到心脏,但其实是自己的到来才使那一寸得以保全性命,真正的沈三和他现世的身体一样,都已经回天乏术。

可齐言根本来不及伤春悲秋。刚才的一摔,使得他胸前的伤口崩裂开,斑斑血迹从纱布中渗透出来,又透过衣衫。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没有那位王爷的命令,外面那些人根本不会管里面的动静。

缓过一阵不知是悲伤还是失血带来的眩晕,齐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身体上床,然后取过床头那位王爷大发慈悲留下来的金疮药,自己解开衣衫和纱布,为自己上药。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伤情。

半寸余宽的伤口纵向刺在胸前,鲜红的皮肉翻出一点,内里是深黑的,仿若深渊般看不清深度的窟窿。血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淌出,不一会儿就几乎蜿蜒满这整具劲瘦单薄的身躯。齐言阖眼定了定神,简单擦过血迹,然后将金疮药的粉末尽数倒在伤口之上。

强烈的刺激令他眼前发黑,冷汗一瞬间从周身涌了出来。他用尽自己的意志才保持清醒为自己简单包扎过,确定血已经止住,他才不堪重负,沉沉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身上的伤被人重新包扎,整个人换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衫。并非是这些人良心发现怕他死了,而是他的床前,站着两位白发斑斑的老者。

见齐言睁眼,老妇人的眼泪霎时垂落下来。一双干枯的手似乎是要触碰一下齐言的身体,但是又怕弄疼了他,于是只能悬在半空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幺儿,”老妇人叫他,“疼不疼啊?怎么伤成这样?”

老妇人面容慈祥,面上即便已经爬满了皱纹,也不能掩饰其年少时的卓著风姿。另一位老先生的情绪则比她克制许多,同样也是关心齐言如今的这具身体,却仍旧能威严无比地跟男人对峙。

“俨王殿下,”老人振袖,“这便是你说的安然无恙吗?”

被称为俨王的男人自然不会被他唬住,他只轻轻一笑,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齐言身上,“这不是还好端端活着吗?”

说完又对齐言道:“沈三公子同本王装聋作哑也便罢了,怎的对着祖父祖母,也是这般姿态?”

明显的威胁,齐言却不能不屈服。两位老人家年纪都大了,不管自己究竟是不是沈三,既占用了人家的躯壳,就不能害了人家的家人。

“我没事……祖母。”他学着男人刚才的话音叫老妇人,忍着疼,自己将自己撑坐起来。明明后背冷汗都出来了,面上却还是扯出一抹笑,“小伤而已。”

老妇人坐在他榻边,握住他冰凉的手,心疼地抹着眼泪,一个劲儿说他受苦了,说都怪自己。

沈老先生见此,也顾不得纠结此事责任究竟在谁,毕竟无凭无证,事情经过是怎样也全由对方一人说了算,与其纠缠不休,让自己的宝贝孙儿在此白白受苦,不如将人带回家,精心调养。

他向俨王拱了拱手,道:“无论如何,俨王殿下救我家暄儿一命,都是大恩,沈某在此谢过殿下。”他向俨王深深一拜,待直起身,又道:“但暄儿长久呆在此处,终究不合礼数,还请殿下放他和沈某回去。待日后回京,暄儿养好身子,再让犬子带他一同登门道谢。”

俨王作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只可惜那张脸五官太过锋利,连客气都显得毫无诚意。

他只公事公办,抬手止住沈老先生的话音,目光淡漠,“道谢大可不必,只是沈三公子却不能走。”

沈老先生瞪大眼睛,一直抹眼泪的老妇人却厉声道:“你!”

“沈三公子作为孙儿,一片孝心,不忍告诉实情,但沈老先生,张老夫人却不忍见他死在路上吧?”

两人自然不可能看不穿沈暄拙劣的演技。对视一眼,浑身都僵住了。

但两人到底有许多阅历,纷纷按下不发。沈老审慎道:“俨王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没什么意思,只是……”他意味深长扫过齐言,“去年秋沈三公子便中了举,因着身子不好来岭南养病,明年春,便要参加会试。比旁人多准备了一年,若还没到荣京城,便……多么可惜。”

他这话实在难听,张老夫人嗤笑一声,回眸剜着俨王,“照殿下的意思,倒是暄儿留在您府上最好了。”

“这是自然。”俨王坐下,修长有力的手臂撑在桌面上。他对上张老夫人的视线,说:“左右沈三公子也要回京,本王手上的案子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留在本王府上,既能多修养一段时间,回京时也有重重侍卫守护,自然是上上之策。”

“殿下当真不愿让我等带暄儿回家?”张老夫人一锤褥面,脸上神情坚毅,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在。

俨王却不吃这套。“张老夫人也不必拿自家出息位高权重的后嗣来压我,本王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自然也不怕得罪谁。”

“而且,想必两位也听说了,本王理案时形迹暴虐,最擅长的便是杀人。”

他这般无惧无畏,两位老人反而真没什么能拿捏他的地方,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最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求了俨王将齐言安全送回京的承诺,并将原身沈三的贴身小厮送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眼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俨王也不在这里多停留。又施舍般留下一瓶金疮药,便连一句话也欠奉,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但是齐言叫住了他。

“为什么?”齐言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雾蒙蒙的,染成湿黑一线,底下的唇却依旧惨白。他紧盯着俨王的身影“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沈三,不是沈暄,为什么不放我走?”

俨王倒好像惊讶他竟然还有些脑子,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但面上却依旧无情。

“重要吗?”他冷然看向他,说:“这副壳子里的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份。”

回答完这句,男人再次将齐言幽禁起来。

齐言颓然跌在靠枕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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