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鬼丈夫

阿财捂着胸口,他心跳如擂鼓,满身热气,燥得出了一身的汗。不敢多看,他急切转身,迈开长腿慌慌张张地越过屏风往外面走,越过门槛时,竟看见了坐在里屋塌上的孙棠知。

站在原地愣了下,阿财收敛了脸上羞涩激动的神情,恭恭敬敬行了个合规矩的礼。

阿财嗓音难掩沙哑,轻声道:“大少爷。”

孙棠知只倨傲地看了他一眼,他收回视线,伸展开右手手掌,望着自己又凝实了一些的身体,若有所思。

“你也能看见我了,看样子你并不奇怪我的存在。”

阿财垂着脑袋,姿态卑微,慢慢点了点头。

孙棠知仰着下巴,面无表情观察着阿财的举止——一板一眼,中规中矩。

阿财原先就是在他身边跟着做事的,像他的长相一样,是个极其木讷老实的人。

孙棠知对他的印象一直还不错,可是想到自己的猜测,他心里还是对阿财升起一点莫名的恼火。

这是迁怒,可他控制不住。

“你知道这些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落在阿财耳朵里却一下子炸开了。

阿财抬了下头,恢复自己平常木讷表情的他就好像一块又硬又黑的坚石。

他动了动嘴唇,不敢撒谎,“隐隐约约知道些的。”

那就是被附身也对外界有感知了——只是不知道是那种程度。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孙棠知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没资格抗拒不满,于是不再多问。

“既然你知道目前的状况,那么明天你便去寻孙崇年,请他来救……我的夫人。”

孙棠知眼神犀利,最后四个字加重了音量,有点刻意。

阿财额头冒出薄薄一层细汗,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屈膝冲着孙棠知跪了下去。

他抬起头,眼神呆呆仰视孙棠知,“大少爷,我实在愚笨不知变通,恐怕没办法顺利混出去……”

阿财顿了顿,酝酿了下话语,慢吞吞接着道:“大少爷,要不是您好心,在冰天雪地的街头救了我一条命,我早些年就冻死街头了,我愿意把身体……借你用,来还您的恩情。”

“你就不怕我想办法强占你的身体,不还给你吗?”

孙棠知说完,心情相当复杂。

他救阿财不过顺手为之,这事他都早已经忘记了。

……

孙崇年从军部忙完回来,已经是深夜了,月明星稀,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风吹树叶发出的窸窣声响。

眼下时局动荡,孙家又出了刘俊岐这么个幺蛾子,孙崇年一天天的,都要忙得累成狗了,几乎是没一点喘息的机会。一连几天没见着他的小心肝,他心里莫名觉得寂寥,正要招呼张副官问问苏瑭的近况,张副官就先出现在他院子门口。

神色匆匆的张副官,军绿色袍子穿的松垮,随着大跨步走动扬了起来,他略带着点兴奋,在门口停下,整了整衣摆,才敲着门叫了声长官,“好消息,你让我追查的那个狡猾的女人,终于让我们的人给抓住了。”

孙崇年都快忙忘了,想起和碧玉可能有点关系的那个女人,抓住了她,也就可能找出些证据指证刘俊岐了。

“把人带过来。”

张副官点点头,门外就有人摁着一个身形憔悴的女人进来了,那女人左半边脸上和苏瑭说得一样,布满好似烧伤的旧疤痕,她身上还添了不少新伤,血淋淋的,在夜色中一看,还真是有点吓人。

“人怎么搞成这样?我不是说了要抓活的?”

孙崇年微侧着线条凌厉的脸,蹙眉瞥了一眼张副官。

张副官挑挑眉,连忙解释,“这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们追查到她的时候,她差点没被人给杀了,还是我们的人救得她。”

“追杀她的人,我们活捉了一个,在审刑部门的严刑逼供下,承认了是一个叫做李岩芥的商人指派的。”

那女人听到这个名字,身体微微抖了抖,抬起头时,眼神空洞又震惊,还有一丝丝悲哀在里头。

她低声喃喃:“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会是他的……”

张副官摆摆手,押送女人的两人就关上门退了出去,张副官这才接着开口:“这人身份已经查明了,她之前曾多次出现在畔山病房门口,后面又假扮成碧玉的远方亲戚,来给碧玉送钱,确实就是碧玉的姐姐,碧池无疑。”

“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畔山他其实是碧池和刘俊岐的孩子,”张副官顿了顿,同情地看了眼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两眼无神的女人,“刘俊岐估计是怕事情败露,被这人指证,派人追杀不成,就绑了畔山,我们的人去晚了一步,只看到一封劫匪留下的书信,人已经被劫走了。”

孙崇年冷冽贵气的眉轻挑,“信呢?”

张副官递给他,转头打量女人,她满脸绝望崩溃,咬着唇死死盯着孙崇年接过的信件。

孙崇年草草看完了,都忍不住感叹刘俊岐心狠的程度。

他扬起结实的手臂,将信件扔地上,信轻飘飘落了地,碧池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挪过去,颤巍巍捡起来看了。眼里流出血泪,她不禁闭上双眼,手指用力到几乎将信纸碾碎。

信上的字迹碧池再熟悉不过——刘俊岐竟然要她带上账本去找他,只要她一死,账本一毁,他才会考虑考虑放过畔山。

“碧玉她不在孙家,这些天都在照顾畔山,这之后人也跟着失踪了,不知是被一起绑去了,还是自己偷摸跟上了劫匪。”

孙崇年哼笑一声,不甚在意地看了眼愈发绝望的碧池,“看样子刘俊岐是想要对你们一家人斩尽杀绝,不留一丝线索。”

张副官也跟着笑了一声,“就这样,她还不愿意相信呢,怎么说都不愿意拿出证据,帮我们在老太太面前指证那姓刘的。”

“还真是痴心一片,可惜痴心全部喂了狗。”

碧池撑在地上的手抽搐着,双眼猩红发出尖利的嘶吼和呜咽,嘴里断断续续喃喃着什么,疯言疯语一样叫人听不真切。

孙崇年怕人真的承受不住打击出什么问题,皱着眉头吩咐人去请医生了。

张副官说:“真是个大麻烦,不晓得刘俊岐要是知道了她在我们手里,会不会干脆撕票。”

“小医生好不容易救活的一个乖小孩,要是这么死了,他心里估计不好受。”张副官又是叹了声气,他前段日子为了给张斌刚筹备一些手术用的器材,可费了不少心力。

孙崇年倒是不在意一个仆人小孩的死活,可是想到苏瑭,他就有些头疼,再看一眼地上的女人,她已经哭得满脸眼泪花,艰难地伸展开血淋淋的手臂,扣着地板往孙崇年脚边爬。

她一边爬,一边喃喃:“不、不……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孙崇年一个眼神扫过去,张副官心领神会,丝毫不怜香惜玉,军靴轻轻踹了踹碧池的手臂,“脏了吧唧的,爬来爬去别弄脏了房间的地板。”

碧池僵住了,连痛苦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她此刻才知道后悔,剧烈的酸楚和惊忧席卷而来,她不禁捂着胸口,喘起粗气来。

“二少爷,求你,救救我妹妹和畔山,我……我愿意拿出证据,指证刘俊岐。”

“我当然会救他们,不过可不是为了你。”孙崇年嗤笑一声,“为了个臭男人,就能狠下心做帮凶,害死自己的救命恩人,不知道碧玉和畔山知道了真相,还愿不愿意认你这个亲人。”

医生没一会儿就来了,是提着医药箱的张斌刚,他桃花眼眯着,一脸想砍人的凶恶表情,张副官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碧池,示意他上前看看。

“都是皮外伤,简单清洗上点药,修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张副官扶着碧池换了个简陋能住人的地方,等张斌刚处理好伤口,正要开车送人回去,走到门口,就见到正和守卫说些什么的阿财。

张斌刚神情疲惫,恶狠狠拧了下张副官的胳膊,“你们还真是事忙,大晚上的都有的是人找。”

张副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出了点事,是挺忙,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行了,我自己回去就好,那门口的仆人是孙崇年小心肝身边的吧,你还是赶紧看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吧。”

“行。”

张副官走过去,拦着人没让进的守卫招着手打了个招呼,“张副官,这人说是来找长官有急事。”

黝黑仆人身边那位说是可以随意通行的人不在,守卫才没敢放人进去的,这下子来了个能做主的,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一个小小的仆人,气势还挺盛,差点让他招架不住。

张副官领着人,又敲响了孙崇年房间门,这次他只留下阿财,挥手让张副官先出去了。

孙崇年泡了一壶好茶,拿出两个青花瓷杯子摆在桌上,孙棠知进了屋,一点也不客气,径直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他倒的茶水抿了一口。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孙崇年先开的口:“大哥深更半夜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那些账本,大哥看完了有什么发现没有?”

早在舞厅,孙崇年察觉到阿财异常的那一刻,出于谨慎的性格,他转头就找人跟踪调查了阿财,而有所察觉的孙棠知,也私底下找到孙崇年——孙崇年这才搞明白苏瑭为什么一直纠结着要弄清楚孙棠知死亡的真相——原来是为了他这个变成鬼魂,阴魂不散的大哥。

不过也是多亏了孙棠知主动找他合作,他才能这么轻松追查到碧池,也解决了一些不必要的小麻烦。

孙崇年对孙棠知没什么感情,最多就是有一点嫉妒,可小时候心里那一点嫉妒,在窥探到大宅院的阴私后,就都变成了同情和可惜。

这么一个会钱生钱的脑袋,就应该为他所用,脱离孙宅这个无底洞,出来闯荡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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