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晴坐在原地，没有放空冥想，他还沉浸在方才的事情里。

笑笑不是他见过命运最悲惨的人，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悲伤，那不是痛彻心扉的悲伤，而是无力又轻柔的悲伤，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

雪初晴眉梢拢着半晌，又缓缓舒展开来，凡人弱小，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修士强大，却也亦然。命运到底走向何处，或许，这正是他们修行的意义。

三天过去，雪初晴的小摊前只来了几个人，他为他们一一渡去执念，也看到了他们的一生，悲欢惧怒，灵灵再现。

他似有所悟，也似乎更迷茫，但心境却隐隐松动。

“初晴！”

一贯张扬的声音从街头传到街尾，路过的鬼魂纷纷侧目，看见是人类修士后惊奇一瞬，又撇开目光。

十八牙山早就传遍了，鬼界来了不少人类修士，更有一个是传闻中修仙界雪宗的弟子，在十八牙山上助人度化，不少鬼魂蠢蠢欲动，想要一探他的实力。

只不过佛修对怨气深重的鬼魂来说，实在是个大威胁，一不小心可能就把自己苦修多年的修为给净化了，实在是不划算，因此也没鬼想当那个探路石。

这才让雪初晴安安静静地摆摊。

三天过去，曲卿的修为也巩固了，灵力流通自如，化神期的修为已经扎扎实实。

她见雪初晴心境松动，也有些满意。

楚莫从街头奔来，“卿卿，初晴，快走快走，红鸢已经大摆阵仗，在鬼问川开启第二轮选拔了。”

楚莫这三天可是下足了功夫，将鬼问川了解得透透的，现在轻车熟路地带着两人去了鬼问川。

鬼问川不在生春域，反而是在利秋域。

一踏入利秋域便能明显感受到两域之间的不同，若说生春域除去鬼魂们的外表，还有几分人类世界的模样，那利秋域便是除去看起来像人的鬼，再无一丝人类世界的模样。

黑山尖林，一条雪白的川流横贯整个利秋域。

那就是鬼问川，周围影影绰绰的山林被风吹动之时，如同鬼影翻涌扑向川流，这才有了鬼问川一名。

红鸢在利秋域布下了一方结界，将鬼问川方圆百里内的区域都笼罩了起来，作为选拔的赛场。

曲卿跃上一棵树的高枝，纵观全局，“如果只是十个人的赛场，这未免太大了些。”

“的确。”楚莫虽然嘴上疑惑，但他却是悠哉悠哉地坐在树枝上，摇着骨扇。

曲卿侧目：“你知道什么？”

楚莫坐直身体，“因为听说天宫突然出现了一批极其强悍的手下，而这次，红鸢正是要验证他们的能耐。”

曲卿蹙眉：“竟是这样。”

楚莫耸耸肩，“所以我才没去。”

他们抢了两个花球，但显然的，楚莫不认为在隐藏火翎刃和上清心法的情况下，自己能够从这样的场合里全身而退。

第五沧泽虽然修为不比他，但金丹圆满，身手也当属上等，比起他一个刚踏入元婴，境界不稳，身手勉强的人来说，他的胜算可比楚莫要大多了。

当然，最主要的希望，还是慕容枫。

鬼问川的水急又快，在两岸拍打出白如雪的浪花。

在他们的视野里，慕容枫和第五沧泽已经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走，而半刻之后，他们终于见识到了天宫所谓的新手下。

浑身乌漆嘛黑的家伙，有手有脚，有头没脸，身体好像是一团团凝实的雾气组成，行走间并非是依靠双腿，而是直接飘起来，反倒和厉鬼怨气翻涌无法维持人体，而鬼化时颇为相似。

楚莫摩挲着下巴，作思考状，“这些也是厉鬼？看起来气势倒是不小，但怎么也不维持个人形？还是说修练了什么异常的功法？”

曲卿微微凝眸，“看起来像是无法控制自己鬼气的厉鬼。”

但他们行动却又好像极有自主意识，慕容枫身前就拦了两三个，与他对上时，攻击时竟然还有配合，灵活顺水，这样看来，又不像是失去控制的厉鬼。

看其实力应该不低的，慕容枫空手对上，显然有些吃力，已经拔出了剑。

正当三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下方的比赛时，身后忽然穿来稍许动静。

楚莫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又玩消失的玉遥找回来了，余光一瞥，却见曲卿和雪初晴已经收敛了气息，他也赶忙屏住呼吸，沉下气息，一动不动。

细细簌簌的动静传来，有人在一直靠近。

“喂。”

一声不客气的喊声骤然响起，还有些熟悉。

“你是哑巴吗？”

娇蛮的女音继续说道，带着浓重的不满。

似乎是没得到回应，她有些生气了，直接停下了脚步，另一道脚步也随之停下。

长久的静默之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千姑娘，我们不是来玩的。”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保护我，我想要怎么样，你难道不配合我？”

“抱歉，我只是一个杀手。”

“呵，无趣！”

“本小姐不管，本小姐说什么是什么！”

陆陆续续的对话传来，曲卿心里已经知晓了两人的身份，千梦之，月衣客。

这倒是个有趣又奇怪的组合，不过月下楼和珍宝阁都在寻找血肤花，有所牵扯也理所当然。

曲卿是知道其中联系，但楚莫可不知道，他认出了千梦之，却不知道月衣客，此刻心里像是有无数的蚂蚁在挠痒痒。

千梦之这种语气，和对顾师兄的语气一模一样，他还真好奇，莫非千梦之移情别恋了？

脸上染上兴奋，楚莫双眸亮得惊人，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了一瞬，沙沙的树叶声瞬间响起。

刹那间，杀气陡然袭来。

“噌！”

楚莫不过是一眨眼，再睁眼时，眼前一柄幽绿的剑挡在了他身前，正是曲卿的苍灵剑。

而刺在苍灵剑上的剑，是一把剑身莹白，剑柄幽暗的剑，看着如天上明月般清冷美丽，血腥之气却是铺地十里。

这定是一把杀伐之剑，正如它的主人所说，他是一个杀手。

楚莫咽了咽口水，眼底微微惊惧。

月衣客见着曲卿愣了一下，立马收回了手。

曲卿也缓缓收回了剑。

“是你！”千梦之赶来，见着曲卿有些诧异，扫视一圈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曲卿眸色无波，“总归不是为了姑娘想要找的东西而来。”

千梦之有些警惕，“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她问了没等曲卿回答，又看向月衣客，眼神里略带怀疑，方才月衣客一见到曲卿就停手了，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你们认识？”

面对她质问般的问话，月衣客不多作解释，语气冰冷道，“曲姑娘是月下楼的尊客。”

千梦之恨恨地瞪了曲卿一眼，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曲卿没有多加理会，千梦之的态度如何并不能影响到她，一个小姑娘罢了。

她重新跃上方才的高枝，这里的视野极好，能够观清全局。

她看了一会，朝月衣客问道，“那个人是你们月下楼的人？”场上十个通过第一轮选拔的人中，只有三个人类修士，除去他们的两人外，剩下的一人身份还不明确。

月衣客点点头，“月下楼，红伞郎。”

红伞郎是与月衣客齐名的杀手，曲卿也有幸听说过对方的名号，看来云上涧的决心很坚定。

曲卿和月衣客谈话的时候，楚莫回过神来，满腹八卦地凑到千梦之身边。

“千大小姐，你这是放弃顾师兄，另寻新欢了？”

他身上还带着雪初晴的幻象，千梦之多看了两眼才认出，冷哼一声，“顾若怜百般拒绝，本小姐可不像是那些杂碎，还会死皮赖脸地放下身段去追求。”

嘛，顾哥哥变成顾若怜，这态度转变的显而易见。

明明几天前还对顾师兄放话，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转眼就变了心，楚莫感叹，女人心啊。

不过他识趣地没有多讲，他可不想引火烧身，只是可惜顾师兄居然就这样脱离苦海了，啧。

他们选中的这块地方是视野最好的，这也导致了众人不约而同地选定这里，在他们和平共处不到半个时辰，周围便又有气息靠近。

但这一次没有直接冲着他们所在而来，反倒是在附近停下了。

他们的位置要比曲卿低了一截，她眸中流光溢转，轻而易举看到了他们的模样。

他们显然特意乔装打扮过，外形普普通通丝毫不会引人注意，但很不巧的是，这里是鬼界，任何一个人类修士的身影都很可疑。

他们观望着下方结界内的人，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什么，曲卿只能仔细捕捉到一两个字眼，但并不能猜测出他们的来路。

忽然，有一个人侧过身俯下朝着同伴说什么，一块玉白的玉佩从衣口滑落。

曲卿眼眸瞬间锐利，水莲白徽，季家弟子。

“是他！”楚莫小声惊讶了一句。

曲卿手指翻飞，捏了个隔音阵，随后用眼神询问他。

楚莫：“那个黑衣的年轻人，先前分明是鬼修模样。”

曲卿目光示意，“他们应该是季家弟子。”

楚莫一怔，视线落在那块在空中晃悠的玉佩上，忍不住扶住额头，“原来竟是同盟，早知道那天就不抢他的了。”

那个鬼修，身手可不赖，身份也更为隐蔽。

曲卿无言，季家主也没给他们什么信物，想要取得那些季家弟子的信任可不容易。

“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楚莫说道，“看他们情况，应该是还有其他计谋。”

而他们此刻谈论的对象，正是在商量对策。

季子墨，也就是那个鬼修，脸上带了些许烦躁，他本来的计划是直接顺着招亲的流程混入天宫的，这是最好的办法，却没想到被两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打乱了计划，他如何能不烦躁。

“子墨，怎么办？”身旁一个季家弟子略显忧愁，“这些厉鬼少说也是利秋境界，想要暗中契约控制，可不简单。”

季子墨吐出一口浊气，“不简单也得试，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错过了这一次，也不知道小姐还能不能撑到我们去救她。”

一旁的弟子也心思重重。

季子墨眼眸凌厉，观望片刻，很快就锁定了目标，“就他了。”

那是一个脸色虚白的年轻公子，眼中鬼气翻涌着。

他离几人最近，实力也相对弱，面对天宫那些新手下，已经逐渐露出败势。

季子墨闭上眼，手上锁链钻入地下，一直向远处延申，从地下穿过了红鸢的结界，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身旁几个弟子连忙扶在他肩上，将身上的灵力渡过去，助他一臂之力。

那年轻公子正一心一意地对付敌人，浑然不觉锁链已经钻到他脚底下。

“什么鬼东西！”他咒骂一声，却不敢松懈，他可不像好处捞不成，还葬身于此。

然而天宫这些奇怪的新手下实在强悍，他节节败退，不禁心生绝望。

就在他力竭之时，一条粗黑的锁链破土而出，将周围的敌人一一搅碎。

他心还没来得及窃喜，就见锁链已经冲着他来，夹裹令他灵魂震荡的气息。

鬼修的御鬼术！

他大吃一惊，立马开始逃窜。

但锁链的速度快如闪电，很快就将他紧紧卷住，让他动弹不得。

他能感受到一股力量正在霸道地深入他灵魂，试图控制他。

哪里来的鬼修，他怒火中烧，拼尽全力反抗，一瞬间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即将要挣脱锁链。

然而下一刻，锁链的力量突然增强数倍，就像是翻江倒海，将他的一簇小火苗压灭了。

年轻公子模样的厉鬼：“......”

到底是什么高人瞧上他这个无名无籍的小鬼了？

他不甘心地被彻底控制了，灵魂刻上了滚烫崭新的契约。

而这边的季子墨也是睁大了眼睛，猛然扭头回看，不偏不倚对上了曲卿的目光。

曲卿冲他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楚莫凑过来，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用口型喊道，“又见面了，年轻人。”

他贱嗖嗖的模样一下子撞进季子墨视野，季子墨的理智有一瞬间的燃烧，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刚才是这伙人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