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个答案,率先有反应的,还是方郁鹤。
他起身来到床前,弯腰伸手捏了捏安九的脸颊,“小……混蛋,现在总归怪不着我下毒了吧?”
安九听他卡壳了一下,就知道他想叫的多半是‘小贱种’。
安九生气,安九不服气,“是没下毒,但你肯定脱不了关系,我可是吃了你给的馒头才吐血的!说不定你是给我吃了别的什么药丸儿?为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说完,还冲方郁鹤做了个鬼脸。
方郁鹤瞬间觉得,自己能跟一个做鬼脸的家伙吵架,幼稚得丢人……
但清白还是得要的,正当方郁鹤开口要说些什么时,便听他师尊冷冰冰的开口,“你给他吃了什么?”
司玄夜正有些奇怪自己徒弟为什么会对安九有捏脸这样的亲昵举动,就听见安九对方郁鹤的控诉。
……有种自己精心养着的灵药,被人喂了垃圾的感觉。
方郁鹤还没意识到问题,“就馒头啊,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吃个馒头都能吃吐血。”
司玄夜脸色变得更冷了。
“你回去吧,安九先留在我这儿,我需要确定一下安九吐血的原因。”这理由只是其一,其二……灵药还是得自己养,不能假手于人。
“好。”方郁鹤不会质疑司玄夜的命令,起身就准备走。
这会儿安九就慌了,他的饭票要走了!
“等一下,等一下!”安九伸手,拽住了方郁鹤的衣摆。
方郁鹤回头,便见安九眼里是对他即将离去的不安和慌乱,好像自己是他十分依赖的人一般。
因着这个念头,方郁鹤竟然没有将衣摆从安九手里拽出来,而是真的停下了动作,等着安九往下说。
方郁鹤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一刻的他,充满耐心,神情温和,和他平日里的形象,南辕北辙。
安九着急道,“那,那我的饭……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吃的……”
“给他炼两炉辟谷丹。”司玄夜冷着脸吩咐,等方郁鹤应下来后,便看见安九哭丧着一张脸,“怎么?不满意?”
安九强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没有,谢谢师父,麻烦师兄了。”
方郁鹤突然想起安九看见食盒两眼放光的模样,和大口吃馒头时脸上的幸福表情,心里已经明白了什么。
他暗笑了一下,觉得馋虫一样的安九有点儿可爱。
方郁鹤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安九和司玄夜,这个时候,安九才感觉到有些局促……那个床上那些痕迹,该不会是司玄夜自己清理的吧?
安九是很心大,但也不至于心大到把这档子事儿直接忘了的程度。
他记得上辈子的昨天晚上,他的师尊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无比狼狈的他,神色厌恶,“剑道一途,无情无欲,坏我道心,凭你也配?”
安九被司玄夜收入门下四年之久,他多数时间,都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那还是安九第一次看见司玄夜脸上有那么浓重的表情,可见他心中的厌恶之深重。
他甚至觉得司玄夜会揍他……虽然揍是没揍,但最后却被他剥了灵根。
安九想起那种仿佛被抽出了筋骨的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样一个一心大道的强大修士,最后还是跌下神坛,和安云歌在一起了。安九看到这里时,真的很难接受,同样的,经历了昨晚的事,他也感觉很难接受……那种原本高高在上的神祇,真的被玷污了的难受。
安九现在也无法再以倾慕的心情面对司玄夜了,反而抓心挠肺的想躲。
爱是不敢爱了,剩下的感情就十分复杂了,而且司玄夜留给他的痛才是更真实的,反正逃避痛苦,就是人类的本能。
安九很规矩的缩成一只鹌鹑,这样的态度,惹得司玄夜多看了他一眼。
以前的安九很粘他,少年就差把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
但司玄夜对他向来无感,何况安九的喜欢,夹带着几分攀附意味……和那些莫名就想和他套近乎,利用他的名头获取利益的卑劣小人没有差别。
今天倒是安分得多,司玄夜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主动询问。
“这段日子你就待在东岐之巅,我会给你调理身子……不许乱吃东西,不许到处乱跑,别跟本尊惹麻烦。”司玄夜警告一番,随后也起身离开。
房间留给安九也无所谓,他很少会住这边。
司玄夜走后,安九等了一会儿,便从床上跳下来,揉着肚子,想要溜出去探查下环境。
东岐之巅就只有山巅这一片了,连后山都去不了,雪念那些个野鸡灵果也没法惦记了。
司玄夜还说要给他调理身体,不许他吃东西,调理了能干嘛?养好了就开宰?
安九才不要,调什么调?他过去十六年都这样过来了,还有什么好调的。
但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挑衅司玄夜,最终是去外边儿转了一圈儿,凭借一些幼时经验,找了一些能吃的草根草茎垫垫胃,然后就回去睡觉了,早点睡着就不饿了,而且这一天确实经历了太多,安九也觉得很疲惫,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深眠状态。
而安九不知道,在他睡着后不久,一些星星点点的荧光,从他后颈处溢出,随后扩散至全身,形成一道莹白的光膜,将安九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荧光的光芒很微弱,不靠近床榻根本看不见,于是也不会有人发现房间里的异常。
这个荧光持续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才慢慢散去,如同出现时那般,那些荧光又回到了他的后颈处。
因为后颈有头发遮掩,以至于从昨晚到现在,和安九接触过的人,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后颈的异常。
如果安九撩开自己的长发看一看,就会发现,他的后颈上多了一个银色纹路的纹身。
不过现在,谁都还没发现这个秘密……
翌日清晨。
方郁鹤一大早就来给安九送辟谷丹了,辟谷丹的材料简单,他炼起来十分容易,一晚上两炉轻轻松松。
早上来东岐之巅前,他还顺道儿去了趟外门,给安九带了一笼肉馅儿的大个儿包子。
方郁鹤向来是不敲安九门的,他都直接踹门进。
不过这里到底是微月剑尊的地盘儿,所以方郁鹤今天没有踹门,难得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连安九都没被惊醒。
房间里的少年睡得真香。
方郁鹤本来是想进来捉弄他的,却在看见安九时,莫名没了动作。
睡着的安九看上去更显得年纪小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抹黛色,一张小脸看上去还没方郁鹤巴掌大,面上干干净净的,皮肤状态很好,看上去就感觉很好捏。
方郁鹤想起自己没少捏……咳,手感确实很好。
这样不吵不闹不使坏时,方郁鹤才清晰的感知到,安九还是个小孩……
这小孩现在四仰八叉的躺在踏上,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那小嘴时不时砸吧两下,嘴边还有刻意的水痕,过了一会儿,脸上还出现了傻傻的笑,这一咧嘴,口水就淌得更欢了。
安九确实做了个美梦。
他梦见自己在啃鸡腿!
上辈子快死的那会儿,一条野狗不知打哪儿捡到一只鸡腿,就在他旁边用爪子摁着,用舌头舔来舔去,不舍得直接吃。
安九在一旁看得眼睛红得滴血,他要不是四肢都废了,他是拼着条烂命也肯定要去抢夺的,反正饿死也是死,他就算被野狗咬死,也一定要在死前尝一口鸡腿味儿……
其实那个阶段的安九,意识还没出现障碍,他还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所以才会想要跟野狗强食,如果不是他动不了,以安九的心性,完全不至于死得这样憋屈。
被饿死的最后阶段,是意识恍惚,四肢浮肿,然后死亡。
所以鸡腿成了安九生命里,最后渴望的食物,以至于他现在,做梦都在啃鸡腿……
梦里全是鸡腿,下的鸡腿雨,安九捞一个啃一口,转头又去捞另一个,像一只畅游在鸡腿海的狗子,快乐得不得了。
而且这些鸡腿是真的有香味,便越发让安九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他追随着香味往前一扑,嘴里却啃了个空,牙齿一嗑,感觉到一阵酸涩的疼。
安九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自己面前一个大包子,他呢喃一句‘鸡腿包子’,便撑起身子又张嘴想去咬住。
散发着肉香的包子长了腿,安九追了两下,直至完全坐起身子,他才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包子在跑,这是有人在耍他!
安九双眼聚焦望过去,就对上方郁鹤似笑非笑的眼,“想吃?”
安九点头,吸溜了一下口水。
方郁鹤却背过手,看着安九那眼珠子跟着自己的手转,“不怕我投毒了?”
安九讪笑,昨天司玄夜也说了,他吐血的原因不明,而且吐的是身体里积攒的毒血,他虽然不讲道理的跟方郁鹤互怼了一波,但心里其实是明白的,方郁鹤给自己吃的东西没下毒。
“没有没有,师兄最好了,师兄是大善人!”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只要能换吃的,这根本不算事儿。
“叫声好听的,好好给我赔个礼,这一整笼都是你的。”方郁鹤指了指旁边的一屉食盒,里面摆了五个大包子!
‘好听的’?
安九眼珠转了转,这个他熟,“郁鹤师兄,郁鹤哥哥,对不起嘛,之前误会你了,你是最好最好的大善人,九儿最喜欢你。”
安九的声音清清脆脆,有种奇妙的甜味,但又不会让人觉得很腻很做作。
方郁鹤心满意足的在心里细细品味了一下‘郁鹤哥哥’这个称呼,然后将手里的包子递了过去,“赏你了,吃吧。”
安九利落的接过,三两口就啃完了一整个,第一个当然是先满足口腹之欲,剩下的再慢慢品尝,反正还有五个呢。
快速吃完手里那个包子的安九正在嗦手指,屋子里就又进来一人。
方郁鹤反应倒是快,但一转眼,瞧见来人是谁后,便恭敬的站起来,冲来人作了一揖,“师父。”
安九也跟着爬起来,低声喊了一句‘师父’。
司玄夜冷肃的看了一眼两人,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食盒上……房间里的食物香气太重,根本不用看,也知道方郁鹤投喂了什么。
“去善赏司领罚。”司玄夜掀起眼皮,看向方郁鹤,不带情绪的一句话,直接决定了方郁鹤的下场。
方郁鹤嘴角抽搐了一下,应了一声‘是’,转头又想起安九,他现在还被封着修为,这俗体凡胎的,进一趟善赏司,得脱层皮吧?
正想着要不要求情,就见那没骨气的玩意儿往前一扑,趴在司玄夜脚边,泪眼汪汪的仰头看着剑尊,“师尊罚了他,可就不能罚我了哦呜呜……”
司玄夜:“……”
方郁鹤:“……”
呵,这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骗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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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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