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的拍摄角度不高，并且固定，从画面周围的医疗器材可以认出，拍摄地点似乎是一间医院。

画面的中心是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他的表情痛苦，声音哀求，“我儿子他就要醒了，他刚刚还喊我爸爸，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他带走。”

似是为证明话中可信度，他侧过身，小心地推搡着病床上被白布盖面看不见面孔的人。

“童童，说句话给叔叔们听听。”

医院里会被白布盖面的人，只有一种。

那就是死人。

李瑞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视频里的人叫王贤，是天使计划负责采集特殊物质的人。他本身文化程度不高，更是老来得子。所以当他儿子因为骨髓癌死后，他并不相信医生的话，反而受小众宗教思想蛊惑，偷走陨石喂给了他儿子。”

人死后没有神经活动，这也就意味着死人无法完成吞咽，陨石只能在王贤儿子的嘴里。

先不提死人如何说话，哪怕是正常人含着东西说话，也绝不可能是视频里的那般清晰。

因为在李瑞的叙述声中，俞延清晰地听到了一道夹杂在儿童与少年间稚嫩的声音。

“爸爸，好黑啊，我好害怕。”

王贤就像听到什么天籁之音般，喜极而泣。他忙不迭地拉开白布。

迎接他的，却是一道从他儿子灰白额头中钻出，而后迅速又飞入他额头的黑影。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拍摄视频的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画面因而有些颤抖。

恢复稳定后，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离摄影机很近，似乎是拍摄视频的人。

“你还好吗？”

额心多了个血窟窿的‘王贤’缓缓转头，“我很好呀。”

“叔叔。”

因为长期接触放射性物质，王贤的脸又干又瘪，被从额头流出的鲜血染红后，看上去像个被晒干的红枣。

从红枣口中吐出的，却是像青苹果般清脆的声音。

是王贤儿子的声音。

俞延头皮瞬麻。

拍摄视频的人显然也是如此，先前陌生的男声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剧烈的颤音。

“开枪，直接开枪。”

数道枪声应声而响，王贤瘦骨嶙峋的身体瞬间被子弹打成蜂窝。

但他并没有倒下，反而偏过鲜血淋漓的头颅，疑惑地看向镜头。

一双清澈的眼睛仿佛在问：为什么要打我，为什么要伤害我。

紧接着，他的双眼顿红，一个弹射向镜头冲来。

画面黑屏，声音却在继续。

惨叫。

接二连三的惨叫。

以及，逐渐生出的丧尸嘶吼。

在一道塑料被踩碎的咔嚓声后，视频的进度条也走到尽头。

俞延刚想说些什么，李瑞抢先一步开口。

“回收过程中，王贤儿子突然异变成变异丧尸，将在场所有人员抓伤。作为离变异丧尸最近也是攻击的第一个人，王贤更是被直接撕开半个身体。”

不。

“所以当他拿着这段录像和陨石来找我，说希望能进行丧尸血清的研究时，我相信了他。”

这和视频里的完全不一样。

俞延的眉头紧缩，可李瑞已经完全顾不上他。

像是被打翻的沙漏，李瑞的话连绵不绝地流出。

“研究离不开人力物力的支持，可在政府消亡后，这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王贤’以觉醒控制系异能为由，主动提出负责物资搜寻，而我则留在后方进行运营。凭借它提供的消息，原本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避难所逐渐发展成现在的沿海基地。”

“我本以为，一切都会按照好的发现发展。直到一个月前，小泽在一家航天研究所搬运机械时找到一枚材质与天使计划中陨石来源一致的戒指。”

说着李瑞将戴在右手食指的戒指取下。

“它的具体用处我还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我能确信。它能够破开一切精神误导，也就是说，戴上它，你会看到视频里真正的画面。”

被递到眼前的戒指通体泛光，光滑的戒身看上去似乎只是一枚格外漂亮的银色素戒。俞延接过手才发现，戒指的内环被人刻了字。

Yan&Yan

熟悉的连笔习惯让俞延不由得生出这些字是他刻上的荒谬感。

但这些感觉在看到最后一个字母结尾处的小爱心后全都烟消云散。

因为这么幼稚的手段绝不可能是他所为。

拿着不知何人的爱情结晶，屏幕上的视频已经开始了第二遍播放。

第二遍视频与第一遍没有任何区别。

俞延的眸色暗沉，盯着李瑞开合的嘴脸不语。

“发现真正的视频后，很多我想不通的事情都突然豁然开朗。比如为什么每次丧尸潮来临前，‘王贤’都会提前知道；又比如为什么所有被发现的「天启者」都是它推荐录入的人。”

“因为它从未具体告诉过我的控制系异能是控制丧尸，它是天基教背后的统治者。”

“既然天基教的教义才是它真正的目的，那么丧尸血清的研究也必然只是它计划的一环。所以我叫停了血清的研究。但这似乎惹怒了它。”

老人脸上的神情痛惜，俞延却在他浑浊的眼底发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怒意。

那是一种对本该听话事物失控的厌恶。

这个发现终于让俞延有了一些通透的感觉。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还在猜疑李瑞口中视频内容的真实性，那么现在他已经将这些猜疑都转到了李瑞是如何结识王贤这件事上。

毕竟在很多时候，只陈述一部分事实，未尝不是另一种高明的谎言。

李瑞是个聪明人，在话题不知何时被李瑞掌控后，俞延方才惊觉，李瑞想要利用他，这是个阳谋。

知道‘王贤’的真面目，这便意味着……

“你是从H市研究所逃出来的人，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它的危险。”

“‘王贤’因为职务缘由常年居住在基地外，我与它的联系仅仅是靠着一部无线电。如今我和他关系断裂，想要让他出现，只能是用它想要的东西引诱它现身。”

“它想要丧尸血清，而你又是最有可能研究出丧尸血清的人。我希望你能够和我合作，我们一起——杀了它。”

他无法拒绝李瑞的请求。

也许从让单泽营救沈眠开始，李瑞就想好了这一步。

现在，只是他的收网而已。

被推着走的滋味并不好受，俞延垂眸，“所以，您认为H市研究所的沦陷是它所授意？”

李瑞的语气笃定，“除了它，我想不到其他会做且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

可如果是养的狗自作主张呢？

即使李瑞表现的再无辜，说出的话再漂亮，也掩盖不了一个事实。

他知道的太多了。

如果模仿宿主的行为是那道黑影的习性，那么它当初找上李瑞，一定是在它的认知中，李瑞会帮他。

可李瑞凭什么帮它？

除非他们之间有过什么约定。

这个约定除了陨石，俞延不做他想。

李瑞不希望天使计划结束，所以鼓动王贤偷走了陨石。

当这个思路出现，一切推理都变得顺理成章。

在李瑞面前，‘王贤’表现出的模样也许是愚蠢的，所以即使是发现了‘王贤’的真面目，他还是一意孤行地认为对方是个蠢蛋。

被蠢蛋愚弄，是聪明人最不能忍受的事，所以当李瑞发现自己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人后，才会变得如此气愤，

而‘王贤’也犯了和李瑞同样的错误。

能够被宗教信仰控制的人本身就是容易自我的人，所以他们自作主张袭击了研究所。

毕竟以‘王贤’表现出的智慧，它不可能想不到即使研究停止，研究所内的设备还可以使用。将研究所完全捣毁，对它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这些俞延都不会提醒李瑞。

因为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恰逢门外传来敲门声，俞延将戒指重新还给李瑞，“您的建议我答应了，不过具体的事宜，我想您可以直接和单泽沟通。”

单泽是基地内最强的异能者，又是沈眠在基地内最熟悉的人，沈眠会指定单泽作为他的保护者，李瑞并不奇怪，令他奇怪的是，单泽不喜欢和别人同居，哪怕是和他。

“听小泽说，你们住在一起？”

“嗯。”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很好啊。”

俞延说着指了指鼻梁上的眼镜，“在来的路上，他怕我出意外，还特地为我准备了能够视听同步的眼镜。”

听到这，李瑞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

看着老人惊愕的脸，俞延的唇角微勾。

虽然这副眼镜的确能够视听同步，但准备的人并不是单泽。

单泽很敬重李瑞，这也意味着，在单泽面前，李瑞会不自觉地控制言行。比如上面那些会让自己势微的话，他便绝不可能在单泽面前说出。

让李瑞小小的膈应一下，这算是他被算计的回礼。

重新系好围巾，俞延起身告别，“今晚多有叨扰，您早点休息。”

出门时，俞延与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身穿黑色的秋季军装，肩上的肩章点缀着三枚星辉加一条金色的细杠，这是独属于上尉的标志。

沿海基地里的上尉只有一个，那就是前海军上尉杨帆。

杨帆没有异能，却有着在普通人中极佳的身体素质，军人的身份让他在普通人中有着天然的威信力。

在异能者与普通人共存需要平权的社会，他是普通人推选出的领袖，而单泽，是异能者靠武力崇举出的领导者。两方势力共同受李瑞指挥守卫沿海基地。

为了平衡两者间的武力，基地内的热武器使用权全权在以杨帆为首的自卫军手中。作为对异能者只能使用冷武器的补偿，则是在基地内的种种特权。

比如异能者能够在寸土寸金的基地内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栋别墅，而自卫军却只能住在曾经蜂巢般的士兵宿舍。

因为特权的事情，双方势力间多有罅隙。单泽与杨帆更是一见面就是针锋对麦芒。

但这些都不是俞延注意到杨帆的理由。

他会注意到杨帆，仅仅是因为对方身上那奇怪的刺鼻的气味。

像是摩托车的尾气，又像是没有充分燃烧的柴油。

总归是不好闻的味道。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原本推门的动作顿住，侧过头冲着他讥声道：“你就是单泽那小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小白脸？”

来接俞延的单泽听到这句话，原本前进的脚步一顿，重新折回墙角。

背靠冰凉的瓷砖，单泽的心跳如擂。

透过沈眠的眼睛，他偷窥到了今晚的一切。

父亲与沈眠没有翻脸，这个谎言是时候该……

“是的。”

俞延的语气平平，像是承认今天吃了米饭一样平常。

单泽搭在刀柄的手瞬间收紧。

沈眠说是的。

他承认了。

为什么。

墙角另一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到俞延承认，杨帆的语气愈加嘲讽，“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偏生要做卖屁股的生计，当真是……”

杨帆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冷若寒冰的声音打断。

“如果想死的话，你大可以继续说下去。”

杨帆粗犷的脸上写满不忿，极不情愿地推开了李瑞办公室的大门。

俞延转身，看向正在从走廊尽头向自己靠近的单泽。“都听见了？”

站定在俞延面前，单泽眉眼低顺。“嗯。”

“那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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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菟丝花博士的异能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