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纪辛深吸一口气之后,像往常一样提出早晨的第一声问候。
男人淡漠的回应从头顶传来,没等他留神就只剩下个坐在餐桌旁的背影。
正如之前的多数个早晨,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两人间某种固定的公式。
冷漠,疏离,比一个陌生人更像是陌生人。
轮椅上的青年自觉去到厨房,例行他每天早上的工作——给自己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丈夫制作早餐。
自从纪辛以另一位主人的身份入住这幢别墅起,但凡涉及到顾律弛生活起居的事宜,不论大小他总是亲力亲为。
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样子就连夏姨在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要帮忙,时常更是会心生犹疑:纪先生嫁给大少爷的真相究竟是不是如传闻那般?是否真的像是主家太太和小少爷说的那样心思叵测、手段下作?
只是顾家树大根深、关系复杂,并不是她能轻易置喙的。
真相却是,纪辛表现出来的温柔贤惠全都是假象!
他之所以从不将顾律弛假手他人,倒不是当舔狗当得上瘾或者有什么恻隐之心,只是单纯想等一切结束之后把任务报告写得更漂亮些——能够锦上添花,多从系统那里骗取些积分,那就更好了。
纪辛把满满一大盘顾律弛偏爱的英式早餐端在对方面前:煎蛋、吐司、焗茄豆还有煎培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食物上依然蒸腾的热气,男人手持刀叉沉默了许久,紧锁的眉头让人生出一种他眼前摆放的并不是食物而是某种难以下咽的垃圾的错觉。
纪辛看上去已经习惯,他误以为对方起床气犯了,只是在心里嘀咕一声‘毛病’,面上依然挂着和真实想法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的温柔如水的笑容。青年取过自己的刀叉俯身凑到顾律弛身旁,像往常一样替他将培根和鸡蛋切割成正好入口的大小。
“律弛,现在不烫了。”声音甜腻娇软,连说话者自己都觉得齁。
话音刚落,纪辛将刀叉收回,抬眸的瞬间恰好撞上两道冷淋淋的目光,只觉心脏突突跳动,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
那两道裹挟探究和厌恶的眼神来源,不是顾律弛是谁?
顾律弛看着纪辛依然维持呆愣的动作,半个身子都快撞进自己怀里,瞳仁里的黑色逐渐翻滚出可怖的鲜红,那抹鲜红在纪辛的手肘险些就要触碰到他胸口的时候快速隐去,取而代之是男人触电般地挺直每一截脊骨,径直向后仰去——
顾律弛犹如躲避某种洪水猛兽般势必要和青年拉开半臂远的距离。
随后,男人用他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语气发出最冷硬的告诫:“离我远点。”
纪辛一下子反应过来,带着僵笑端坐好,后槽牙却是快将顾律弛说的四个字嚼碎了,和着憋屈和怒意咽下去,眼里很是迷茫。
他从来不知一直以来自己默认的‘安全距离’今天居然能够引起对方如此直白的警告,如果放在以前,但凡自己无意间惹恼或得罪顾律弛,凭借这人自认高其他人一等的自尊心和矜持感,再是不情不愿最多也就是给出一个默默无闻的眼神警告。
纪辛不自觉将手中的刀叉握紧——种种迹象表明,自打昨天顾律弛在雨夜里‘死而复生’,一切看似恢复寻常又变得不一样了。
他少见地从那人眼中窥探到不断翻涌的隐忍、愤怒还有......一闪即逝的渴望,纪辛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种诡异的兴奋感炸裂在脑海中,引得每一根神经末梢在颅内生出阵阵痉挛,自己那颗沉寂已久的内心突然生出一种突兀的绝无仅有的满足感。
像是从顾律弛麻木隐忍的面具下终于窥探下一丝不为人知的裂缝——这种感觉他在昨天夜里不止一次地经历过......
如今加以确认,这个漏洞百出的任务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他看似寻常地推动轮椅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扫视过顾律弛还在起伏的胸膛,逐渐游移到对方散乱的衣领上。
纪辛较一般人偏薄的嘴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这可不像你。”
顾律弛靠在椅背的脊骨明显得扯得更直,他半垂着眼皮没有回答。手指开始拾捡起刀叉任金属在餐盘上划出‘咯吱’的响声,声声刺耳,似乎在替主人掩饰着什么。
谁知毫无预兆的下一刻,人类再次靠近,诱人的香气铺天盖地地从各个方位钻进顾律弛的鼻腔,居心叵测地占据他的所有感官,最让他措手不及的是纪辛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到能够清晰看到彼此脸上绒毛的距离。
青年依旧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似乎将之前的告诫抛诸耳后,甚至眨了眨眼睛疑似循循善诱:“哎呀,怎么连领口都忘记翻出来了。”
纪辛说着便够着脖子,十指纷飞,两三下替男人整理好他的被压住一角的衬衫领。
距离太近,纪辛甚至能在餐厅温和的光线中看清顾律弛清晰冷峻的下颌线,以及恰好能捕捉到男人微仰的喉结颤颤滚动了几下。此时此刻,就连被青年自己抚得熨帖的领口都变得富有禁欲和神秘感。
纪辛满意地在心中默默数秒,只是臆想中的暴怒和呵斥仍并没有到来。
他眨了眨眼睛,试探......失败?
也许是因为他心有所想,全然没注意到男人几近扭曲的瞳仁,就在纪辛犹豫着要不要再添一把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尖锐刺耳的摩擦声,整个上半身都因为失去支撑点栽倒向一边,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连人带轮椅直愣愣摔倒在地上,首先是听见耳朵的嗡嗡声,而后便是被硬物磕着了的肩头。
先于痛感到来的首先是被重重撞了一下的冲击,再是灼烧似的疼痛借由被磕绊到的位置四散开来,像是在敏感脆弱的痛觉神经上忽地点燃一片烈火,燎得自肩膀到锁骨的皮肉都重重跳动起来——叫人忍不住倒吸好几口冷气。
滔滔不绝的怒意和谩骂在被痛苦席卷的一刻几乎滚上了纪辛的舌尖,就在他强行忍耐视线恢复清明的时候发现同样仰倒在一旁的餐椅。
以及......椅子上哪里还有顾律弛的半点影子?
他来不及扶正轮椅,以不算雅观的姿势瘫坐在地上,歪着脑袋目视男人消失的方向。此时此刻一个疯狂又有趣的念头破土而出,眨眼间直接蹿长成参天大树——
纪辛眨了眨眼睛,突然顿悟:“顾律弛该不会是.......逃了?”
过了一会,纪辛确认便宜老公没有半点回来的意思,重新回到轮椅上。因为刚才的意外发现,他开心到简直想要开瓶红酒庆祝一下,考虑到现在是早餐时间,只能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倒了一杯石榴汁取而代之。
偏偏好景不长,果汁才倒到一半,纪辛的手臂就僵住了。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窥探视线再次出现,纪辛觉得不只是手臂,整副身体都变得像是刚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他全身最敏锐的感官在此刻都被放到最大,只觉那些视线如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每一道又都显得幽暗而潮湿,仿佛永远沉淀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和腥气。
纪辛使出挣脱梦魇般的力气才能将将扭动脖颈,可任由他怎么睁大眼睛张望房间里的上上下下
——什么都没有发现!
好在这次被窥视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
纪辛猛灌了一口石榴汁,在五脏六腑都得到沁润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此时,他生出一种庆幸,还好自己暂时只是腿疾,要是他的任务角色有个劳什子的心脏病,可能根本撑不到现在——早在顾律弛装神弄鬼死而复生的时候就因为一道惊雷给送进太平间了。
“从前系统也不是没有出过bug,怎么这次错得这么离谱?”青年抿完最后一口石榴汁,顺手拿起洁白的餐巾拭去嘴角擦留的红色水渍,不忘自我安慰:“快了快了,经历这么多世界,除了妖魔鬼怪纪辛你什么场面没见过。”
早餐闹剧之后,纪辛有意无意在别墅里寻找过顾律弛的影子,经过推断最有可能的是这个人因为餐桌上突如其来的‘唐突’将自己锁进了卧室。
对于现在不必被呼来唤去的状态青年满足不已,只是当他背过走廊尽头贴着喜字的卧室时,脸上的笑容像是潮水一般一点点褪去。纪辛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桃花眼犹如被蒙上深秋的迷雾,视线冷不丁转向走廊天花板上摄像头的方向:
他倒要亲眼看看,昨晚溜进自己房间、以及之前不断窥视自己的......究竟是些个什么东西......
这栋别墅修建了有些年头,监控室位于主体建筑外的洗衣房旁边。
纪辛庆幸最近几天才打发走了顾家的所有后勤人员,如今摄像头仍在运作,方便他坐在轮椅上以上帝视角注视着管辖范围内发生的一切。
正当他摸索着如何回放昨晚监控内容的时候,首先被西厨里的画面吸引——
宽肩、窄腰,哪怕背对镜头的顾律弛身形仍然完美到难以挑剔,只是他现在半佝着腰低头的姿势实在算不上十分雅观,整个高大的身影半缩在小小的岛台前多多少少掺杂了几分狼狈。
叫你自己不吃早饭,还敢摔凳子!
现在知道饿了?
纪辛双手插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吃瓜。
就在他心中窃喜看得正起劲的时候,手肘不小心碰到某个硬物,刹那间一阵令人两眼晕眩的摇晃之后监控画面突然改变了视角——映入眼帘的画面从顾律弛的背面切换到正面。
然而,等到纪辛看清楚被男人捧在手心,凑在嘴边拼命嗅闻舔舐的所为何物时只觉胸腔里一阵翻腾倒海。他的脑袋里耳朵里全部都是尖锐的轰鸣声,四肢也沉重得像是被铸了铁,完全动弹不得。
反观屏幕里男人的动作还在继续,隔着屏幕仍不难感受到那抹扎眼的沾染着红色果汁的白色餐巾于他顾律弛而言仿若某种珍馐美味......高大的男人仿佛不止于此,他整个上本身缓缓俯下,又将整张脸埋进了餐巾中。
这一刻,从他耸动的肩背不难看出男人前所未有的餍足。
怎么可能!
就在纪辛完全不忍直视,预将堵在喉咙里的脏话破口而出之时,忽然,只觉眼前一黑。
所有的环境音也瞬间变得寂静。
——视频里的顾律弛如有察觉一般倏地抬头,此时,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伴随着视频里“滋滋”一闪而过的雪花,画面重新清晰起来。
纪辛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肉,不断放大的瞳孔仿若在迎接这次隔着显示屏的对视。
有人……
或者说,有什么东西。
它一直在看着他。
某一瞬间,纪辛的脑子里甚至闪过一个堪称恐怖的念头,他仿佛能够听到它的声音。
它正用无上狂热的尖啸声告诉他——
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纪辛。
你好香啊。
纪辛(叉腰狂笑):叫你不吃饭,叫你摔椅子,这下饿肚子了吧!!
顾律弛(疯狂舔舐老婆用过的餐巾):香香香!甜甜甜!爱爱爱!
发现真相的纪辛:......已瞎,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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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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