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戎帮少年捏好肩, 轻手轻脚走出殿来。
这几日天下不太平,南北都有灾情不说,外敌也正凶悍环伺。
商沅既然已经安稳睡下, 自己躺在他身畔,除了心绪波动, 也做不成什么事儿,还不如再去看看折子。
霍戎哼笑着摇头——
跑来君后的寝宫,却只触到了香肩,还仅仅是为了给按摩。
他对商沅, 还真是越来越纵容了。
一旁侍奉的内监宫女看到霍戎轻捏着肩头出来,皆是飞速的对视一眼。
哎,好可怜的君后啊。
陛下体格强悍,既然显露出疲惫, 那定然是没少用折腾的花样。
那君后岂不是要被折腾得散在床上了?
床幕低垂, 别人眼中的“可怜君后”正美滋滋的躺在宽大的龙床上,脸颊贴着枕头,睡得正香甜。
商沅一觉醒来,依稀能记起,暴君的大手正在给他捏肩。
这就是当妖妃的滋味么?
不必侍寝不必小心伺候, 还能让暴君亲自按摩。
好处还不止这些——
他睡懒觉到一大早来侍奉自己的内监, 皆细致入微,连鞋都不让他亲自穿, 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稀世却易碎的羊脂玉。
冯公公还大着胆子在他耳畔悄悄道:“奴才知道这都是陛下的不好,君后能起身么?这是咱家刚让小厨房炖的燕窝, 您尝尝?”
商沅一顿,回过神来。
这些人,怕是误会霍戎了……
不过他才不愿替暴君解释, 只自顾自的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肩,垂下眼睫道:“无碍,我也该给陛下熬汤了。”
“哎哟……您再歇口气……”冯公公虚扶着神仙一样的君后,嘴里念叨着:“君后一醒来就念着陛下,陛下能有君后,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些近身伺候的内监本来听了一些传言,对商沅有几分偏见,可如今却觉得,君后被陛下欺负到半夜,醒来第一件事却还想着做汤。
陛下……还真是把这绝色美人吃得死死的。
也只有君后这样温柔良善的少年,才能包容忍耐陛下的脾性吧。
一口肉都没讨要到,半夜还顶着黑眼圈批奏折的霍戎正紧锣密鼓的和内阁官员讨论御敌之策。
根本不晓得被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小君后,正引导下头的人如此腹诽他。
*
商沅洗漱罢,径直去了小厨房。
因他每日为霍戎熬汤,春和宫特意开辟了个小厨房,派御膳房的厨子轮值,辅助君后。
商沅虽然现在已渐渐学了些作精风格,却始终没有放弃熬汤一事——
每日一汤,定时定点,渐渐培养起暴君对他的依恋,以后真相大白,看在这汤的份儿
毕竟,谁不喜欢舔狗作精呢。
可是要做什么汤,却实实在在的难住了商沅。
他每日都熬,可暴君一直对他的汤没有任何评价,虽然每次都会缓缓饮尽,但更像是给他面子。
平日里,霍戎也很少流露出特殊偏爱。
正抓耳挠腮,忽然有个小太监笑着上来道:“君后可是为熬什么汤品犯愁?不如……让奴才小满先教您一个?保您能给陛下新惊喜。”
商沅抬头,只见那小太监的脸颊笑成了一朵花。
商沅蹙眉,他记得此人,似乎一直跟随在霍戎身边。
“这是蟹黄鱼丸羹,是陛下从前最喜欢的汤羹,食材简单又好做。”小满笑着道:“君后若是熬了这汤,陛下定然欣喜。”
说罢,他悄悄看着商沅的脸色——
他不知这汤陛下究竟是喜欢还是厌恶,只是他向来会把陛下和君后的相处事无巨细的报给商阙。
熬汤之事说了之后,商公子反而笑起来:“你说我那哥哥每日都会给陛下熬汤,陛下还甚是喜欢?”
小满忐忑的答了句是,等候商阙吩咐。
商阙却若有所思的想了半晌,只说了这蟹黄鱼丸羹是陛下喜欢的,让自己说给商沅,务必让商沅多做多送几次。
小满记下来便照着做了。
商沅虽然刚进宫,但对给霍戎的吃食上也很有几分警惕:“蟹黄鱼丸汤,陛下能喝的惯么?”
他记得有人会对海鲜过敏,谨慎起见,还询问了一旁的冯公公。
“这汤没问题,陛下秋日向来爱吃蟹。”冯公公笑道:“而且啊,小满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论起来,比我呆在陛下身边的年限都多呢,您听他做这道汤羹,倒是没错。”
商沅听罢,微微沉吟——
冯公公算来是暴君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也不是从小一起照顾的。
按理说,皇子们打小便会有四五个贴身太监,可纵观霍戎身侧,皆是近几年的新人——
可以说,这些人对霍戎的过去一无所知。
除了原书里的交代,商沅根本不知该向谁打听,更别说刺探暴君和原主之间的关系了。
商沅望着小满,沉吟试探道:“小满公公是伺候陛下年限最长的太监?那陛下身边之前的人都——”
冯公公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咱们陛下之前不得宠幸,蛰居冷宫时,常年在身边伺候的也只有两个小太监……可后来陛下去了边关,功勋卓越,却被诬陷为造反,唉,身边的人也都被扣了谋反的帽子,听说那些贴身照顾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陛下后来起于军中,才又重新点了我们这些人……”
这些话,也是冯公公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的更可怕,说什么之前陛下身侧的人,都被君后下狱逼供,折磨而死……
冯公公见惯了商沅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然不信少年会做出那种心狠手辣之事。
冯公公又悄悄看少年的表情。
少年侧脸精致,正专心和小满商讨菜谱,努力一步步跟随着学。
听了他说了这番话,君后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心虚慌乱之色——
冯公公松了口气,他就说嘛,那种可怖之事,怎么会和如此温柔无害的君后扯上关系呢。
*
将汤熬好,商沅没有忘记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
他掏出了自己这几日准备好的“暗恋笔记簿”,在上面悄悄写上一笔,努力树好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暴君的人设。
“今日给阿戎试熬了新汤,不知他是否可口?每日熬汤给心爱之人,看他一饮而尽,是最快意之事。”
商沅写罢,不由得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他还真可作可舔,扑朔迷离。
可他有什么办法?
要想洗白下药一事,他只能拼命往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路子上越走越远。
不止熬汤,商沅还努力回忆了和暴君所有的交往细节,都记在了这“暗恋笔记簿”上,努力将事情圆起来——
“被太子逼迫下药刺杀,怀揣利刃却难下手,索性和他春风一度,和有情之人做快乐事,阿沅无怨无悔。”
“他是天子,阿沅却是如尘埃一样的所在,全靠迷药侥幸一度春风——想来真是愧对曾经的旧情,从此后,只想把这思慕埋在心底,免得他晓得后厌弃……”
“哎,陛下果然痛恨那下药细作,我要保守好这秘密,性命事小,让阿戎厌恶事大,不过那是陛下的第一夜,我们倒是不谋而合……”
“终于和陛下大婚了,可我只能躲闪而已——孩子已两月,难耐折腾,纵容日夜贪恋陛下,也唯有忍耐,阿沅无错,只是想和陛下有个孩子……”
商沅看着之前写的小作文,差点原地尴尬到窒息。
这是他花心思打造的利器,准备前脚招供了孩子,后脚就甩给暴君看……
商沅兢兢业业,还打算找个机会故地重游去太学一趟,做戏做全套,把之前求学时期的“暗恋心理”也做一下……
*
卫国公府,商阙望着前来禀告的小满,缓缓道:“汤的事情还算顺利?”
小满道:“君后没说什么,今日熬了汤,就如同往常一样,给陛下端过去了。”
商阙脸色一变:“他没有任何反常?”
小满一怔,仔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
商阙冷笑一声:“那就奇怪了,没有反常,就是最大的反常。”
“蟹黄鱼丸汤,那是之前霍从冉最喜欢喝的汤,我那哥哥前几年,为了讨好太子,每日都会给他熬——如今你给他说这个汤,他却没有丝毫避嫌,还乖乖熬给陛下……”商阙冷笑道:“你说此事,是不是极为蹊跷?”
小满思索道:“的确奇怪,之前君后在陛下身边当细作,好几次都和奴才打过照面互相配合,奴才本还担心,他这次弃主投靠陛下,会将奴才供出来,后来君后一直没指认,奴才还以为他表面入宫实则心向太子,正在暗中筹谋反击,可今日却觉得,君后宛如变了一个人,如同不认识奴才一般……”
商阙若有所思,将商沅所做之事细细的在脑海中盘桓了一遍。
奇怪,太奇怪了。
霍戎向来狠戾绝情,商沅当年写信放飞鸽子,勾引霍戎领兵来京,后又诬陷霍戎谋反——
此事晓得的人不多,但商沅自己却清楚,他对暴君做了多么难以饶恕之事。
按理说,霍戎登基,商沅应该连夜逃出京苟住一条命才对。
可他这哥哥却像是完全忘记了前尘过往,还摇身一变,和霍戎当上了恩爱夫夫。
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么?
“你说,商沅会不会脑子又出了问题?”商阙沉吟道:“我最近愈发觉得奇怪,就算霍戎既往不咎,但伴君如伴虎,商沅又怎会在陛下身边真的安下心,不怀疑陛下的用意?”
只有一个可能——商沅忘记了他曾经背叛过暴君。
小满觉得这极为匪夷所思,但他看到过商沅和陛下相处的模样,愈发觉得,极有这个可能。
商阙道:“我这哥哥不是今日还向你打探陛下之前发生的事么?所以,我们要不要当个好心人,提醒他发生什么了呢?”
让商沅知道自己曾经对暴君做下了多么不可饶恕之事——
那些事情,涉及霍戎的信任和亲人,难以真正释怀,会日日夜夜如同一根刺,卡在霍戎的心口。
谁也无法预料,究竟哪一日的哪个细节,会让霍戎震怒,从而追究往事。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商阙不信,商沅还能心安理得当这个所谓的君后?
每日每夜都陪伴一个自己曾经背叛过的君王,噤若寒蝉之下,商沅会不会吓得立刻逃出宫呢?
“你先让商沅每日都送那汤过去,到了时机我们再点个陛下。”商阙道:“还有,菜市口之后,你说陛下最近极少在商沅面前杀人罚人?这不好,下次陛下打杀人时,你想个法子,多让我那哥哥看着。”
好让商沅莫要忘记,他枕侧的夫君,是多么可怕嗜杀的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茸茸咬牙:你这么用心良苦,不如下次杀你时让我媳妇儿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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