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沅捏着手心, 逼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你既然能看出我的身份不是普通百姓,那也能猜出我的家人会来寻我,你就算控制了这条船, 难道还能控制这条河,这个城吗?”
那为首之人明显一怔, 旋即一笑道:“这就是美人你见的世面少了,把你们杀了扔到这河里,我们上岸也好,顺着河游走也罢, 难道还能有谁能追查到我吗?”
他话音一落,那些人又登时哄笑起来。
商沅咬咬牙。
他知道这人说的是对的,书里的社会不比现代,即使有户籍, 但都是群户, 这些人上船之前八成也未留过什么关键信息,很多人都是查无可查。
而且就算霍戎真的派人追查又如何,如今刀已经悬在了脖颈,即便是锦衣卫赶来,真的捉住了这些人, 那他也已经被这河中的鱼虾吃得差不多了, 完全是于事无补。
这些人既然已经杀了船上的这么多人,显然已经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对于这些亡命之徒,万万不可激怒。
商沅只得再次发扬自己的苟活技能, 抽噎叹息道:“你们要是想杀了我们,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是独脉单传, 若是除去了我,可惜了我家的银子,以后也无人承继了——呜呜呜,你们好惨,明明捉了我就能有发财的机会,偏要杀了,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边说还边用同情的眼神盯着这些人的脑袋,盯得每个人都不自在了。
为首之人狐疑的看了商沅一眼,问身旁的人道:“这人真是卫国公家的?”
“这我们谁知道……”那些人压低声音道:“不过卫国公家富可敌国,我们也有所耳闻,也许这美人真是他家的也说不准。”
为首之人哼笑道:“快——你们去搜搜,看看他们那行李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船舱内登时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这些人不顾南屏的阻拦,将所有的匣子包袱都翻了个底朝天。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前前后后一共才搜出了一百两银子。
这银子不算少,但却远远没有喂饱这些人的胃口,毕竟看商沅的模样气度,他们觉得怎么也要有个五百两以上。
那领头之人阴恻恻的道:“美人,再不把钱拿出来,哥哥就要亲自上手搜了。”
他们联手做这件事,首要为财,次要为色,毕竟一个孕夫,玩几次定然是不成了,所以他们宁可趁着泊岸杀了这一船人,就是想拿到最多的钱财。
为了钱财,他们什么都能豁出去。
商沅喉结微动。
暴君身上虽也有冷戾杀伐之气,但和这些亡命江湖之人明显是不同的。
暴君更为矜贵,平日里倒含着一丝假惺惺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只在关键时刻杀机毕现,而这些人却是不要命的泼辣户,可能一句话说不好,手里的刀就不由分说直接要了你性命。
气氛逐渐紧张,正当此时,南屏抖抖索索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别搜了,你们要的钱,都在我身上。”
南屏说的是实话,商沅这次出来带的银票,大部分都被他随身携带。
少说也有几百两。
这本是这次逃跑出来的一部分家底,可是现在眼看人命都不保了,也顾不得许多了。
反正他们也有庄子号子,以后安顿下来再让蒹葭动作,也不愁没钱花。
“这还只是九牛一毛——”商沅望着他们的脸色道:“只是我们身上随身携带的却不多,但只要到了下一个商号,拿着我开的票据,带着我上岸,就能拿出少说上万两银子。”
巧的是,这岸上就有商号,幌子在船上都能看见。
那人拿到钱,态度明显的好转了不少,持刀望着南屏,冷道:“笑话!取钱难道还需要你们少主子亲自出面?”
南屏心领神会,忙道:“诸位好汉,我们哪儿敢骗您,这……我们是国公府,我们少爷开的票据是家里的私票,只有人到了才算数,这真的是我们府的规矩,”
这些人面面相觑的看了看。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但是都被钱打开了胃口,每个人都在想那些上万两的银子。
“”好啊——我就暂时留你们二人一命。”为首的那人紧盯着商沅的脸:“不过这两夜,你可要好好陪陪我——”
“好说……好说……”商沅觉得自己脸都僵了,望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简清,咬咬牙道:“不瞒您说,这位是府里侍奉我的郎中,我不会写字,给家里的文书也都是他在写,您若是让他……让他写封信给家里,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您还能再要到少说几十万两银子……”
商沅已经在此人眼里看到了杀机,若是他不拉简清一把,恐怕他的命就没了——
即使传信有可能让京城知晓他的动向,他也顾不得了。
“是的是的。”简清发抖道:“我能给卫国公府寄一封信,让他们把钱直接给你们,定然会不惜钱财。”
“是么?”为首之人持刀戒备道:“但我们不需要了。”
“对啊,你以为我们傻,让你报信,等人来抓我们吗?”
“好汉误会了。”简清喃喃道:“我写完那信可以让你们看,不会透露任何信息,只会写……只会写我们出门在外,需要钱了……让家里邮寄到某地,地点也是由你们指定……既然还能多赚一笔钱,你们何乐不为呢……”
为首之人打量商沅:“美人,你这样子明明是私自掏出来的,家人会给你寄钱?”
商沅吞了吞口水:“我这是为了躲夫家,卫国公府只有我一个独苗,那自然是无比疼爱。”
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都觉得钱不能不赚:“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简清忙不迭爬起身道:“我……我这就去写东西。”
为首之人阴冷一笑,刀光闪过,一个血淋淋的手指登时滚落在地。
简清抱着缺了手指的左手,发出惨不忍听的哀嚎。
商沅大骇,立刻挣扎着过去,撕下衣襟准备给简清包扎:“简兄,你忍一下……”
然而他还没上手,已经被人恶狠狠的抓住并捆紧了手腕:“谁让你擅自过去的,劝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就不是砍一个手指这么简单了。”
为首之人威胁的盯了简清一眼,冷声道:“别想玩花样,立刻去写——”
简清颤抖着站起身,走路都腿软——
他被人强押着去了内间,摁在了座位上,全身都在发抖。
虽然只是被切断了小拇指,和这满船的尸体比,他完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伤。
可只有刀砍在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痛到他全身发抖,却不敢再出声。
他无比后悔带商沅这一选择,同时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以商沅的姿色,他根本护不住。
这样的人,合该在王公贵族身边,而到了普通人的身边,却会变成害死人的祸水。
而他折腾了这一遭,甚至从未触碰过商沅的指尖。
简清看着自己血流潺潺的断指,心中渐渐浮现愈发浓烈的怨恨。
方才若不是他巧计保命,只怕此时,他已经被人扔下船喂鱼。
即便是他写了这封信,也不会改变这些人将他抛尸河中的念想。
简清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些人没有留下他的必要。
这封信,是他唯一的求生机会——
若是交给陛下,看在商沅的面子上,兵力定然会迅速来解决。
可被救之后,自己还能有命吗?
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死路一条。
简清抖着手,血迹将纸都染上了点点星火,那既然如此,他能不能——另辟蹊径呢。
他和商沅相熟的那个相亲宴,便是卫国公夫人举办的。
因为他的母亲生前和卫国公夫人熟悉,他才得以前去,遇见了商沅。
卫国公府的秘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一些——
商沅对太子死心塌地,太子却和他的异母弟弟勾连,很是欺负商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怀疑那孩子是太子的。
可如今从商沅方才断断续续的梦话听来,那孩子倒极有可能是当今陛下的。
只是陛下一直不晓得而已。
这也是他为何情绪失控,非要立刻占据商沅的原因。
那他若是——把这个情况告诉一直想和陛下对立的废太子呢?
如果知道君后和皇长子在此地,太子定然会有所动作。
而自己,就算不能出将入相,也至少会得到太子的封赏——
总之,比困在这船上,或是被暴君千刀万剐来得好。
简清阴冷的勾起唇角,蘸墨开始写信。
他按照那些船匪的命令写了一封求救信,又趁着这些人不注意,沾了沾特殊的颜料,在纸上又写了一层。
这颜料也是太医院用药材研制的,只有放在水中,上头的墨迹会褪去,而下头这一层字体才会透出来。
他将这信投给卫国公夫人,只盼着她能觉出蹊跷,看出门道。
至于太子究竟能不能看到,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
锦衣卫连夜查案,总算是查到了线索。
“陛下,这是太医院的太医,之前是他给君后诊平安脉,那一晚,他的马车也出去了,随后,他就没来太医院当值,彻底消失不见了。”
“简清。”霍戎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竟然贼心不死,敢拐走朕的君后!”
展凌低头——
既然陛下不顾事情真相,非要说是此人拐走了自家的纯情媳妇儿,那他这个外人,自然也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来。
霍戎冰冷道:“留他一命,倒是朕大意了。”
这人他记得。
相亲宴上,商沅曾经戴着自己的簪子,对着这太医一脸明媚的笑。
“属下已经一路追查,在京郊查到了一处宅子,那是他的府邸,他曾带君后短暂的歇过脚。”
霍戎紧紧握拳,强自压抑心头的酸涩怒意。
就算是自己过分了,伤了少年的心——
可商沅就这样一走了之?甚至早就和旁人商量了逃亡计划?
“之后,君后是上了一艘船,应该是想走水路离开。”展凌小心翼翼的看着霍戎的脸色,将这几艘船的资料全部交付:“属下追查到了这几艘船,都极为可疑,一艘是镖头的船,一艘是歌姬的船,一艘是茶叶商人的船……这几艘船都在君后上甲板的时辰内泊岸,至于君后选了哪一艘,属下还要继续追查……”
霍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水路本就危险,这些船只,在它看来,也皆是危险重重。
商沅一个美貌小郎君,又只有南屏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侧,若是出了差错……
“立刻传旨,封锁吴江流域。”霍戎全身泛起寒意,反而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只沉声吩咐道:“此时想必会有漕运官船,就以避让官船为理由,将所有船集中在沿岸,莫要惊动船上之人,等朕到了再开船。”
展凌一惊:“陛下要亲自……”
霍戎挥手打断他,接着利落吩咐道:“立刻通知运河沿岸官员,所有停泊在沿岸的船,由官府统一发派粮食衣物,并多散发官府招收青壮年兵力的消息,让大家踊跃报名。”
衣食丰足的时候,人就会少做铤而走险之事,若真的有饿急了的亡命之徒,这消息也能缓一阵——
只需要暂缓就好,只需两日,他就能再次抢回属于他的少年了。
*
“还有一事,请陛下听罢莫要……慌乱。”
霍戎挑眉,冷冷看了展凌一眼——
这人也是跟随他出入敌营的人,何时见他慌乱过?
霍戎一脸冷峻:“可是又和君后有关?”
“是……属下……找到了当时在京郊时,为君后诊脉的郎中。”
展凌轻轻咳了一声,决定甩雷给别人:“你亲自给陛下说罢。”
有一个民间打扮的郎中从展凌身后走出来,战战兢兢道:“草民…草民的确去过大人说的宅子,就京郊处,为一个孕夫看了脉象……”
霍戎皱眉打断道:“从何处来的孕夫?”
“属下问了守门卫兵,守城时,他们说的确对一个做草药生意的郎中有印象,他身侧也跟着一名极为美貌的孕夫。”展凌轻咳道:“属下判断,那孕夫可能……就是君后……”
孕夫?
这小东西为了跑路,竟然乔装打扮到这个地步?
霍戎沉吟道:“所以他是打扮成怀孕的模样出京……”
“不……不是打扮的啊……”那郎中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终于不管不顾道:“草民亲自把过脉……那绝色公子就是怀了崽,我能测出那人的确切月份……”
“大概就是初冬,距今四个月二十天左右。”
一语既出,霍戎耳畔轰然一响——
那不恰好是商沅……在军营和他春风一度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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