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撕咬

绍明被抓走是很正常的,就陈荷知道的,绍明干过不少坏事。

况且房子旁边听着一台印有兰金花表记的金辇,四个印度轿夫张扬得让人害怕。

我不能慌,兰金花要杀绍明,绍明的人生走到最后一步了,她应该无比冷静地想出解决办法,成败在此一举,阻力是兰金花,我还有苏觉,阿财,还有绍明本身,绍明还可以通过回现代脱身。

还有我,我可以帮绍明摆脱轮回。

“我”是行动的一环,“我”不能泄气害怕,“我”来蒲甘就是为了此刻。陈荷扶着柱子站起,柱子上有未打磨干净的木刺,她的手被木刺扎了一下,陈荷条件反射缩手,她看向那只手,有皮有肉,她动一下小拇指,那只手的小拇指跟着动。

陈荷缓缓收起手。

这是她的□□,她意识的居所,她现在在蒲甘,陈荷好像作为一种生灵,融化进了蒲甘的土地,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蒲甘不是古代的电影,是她身体和灵魂的居所。

陈荷突然强烈地反胃,她联想到一个可能:万一绍明说了谎,我和兰金花和苏觉、国王、王后一样,我也是轮回中的必要环节呢,如果绍明不止轮回古代,绍明在现代也在轮回呢,如果她找过阿财千百次,找过我千百次。

她心里一阵恶寒,没注意脚下,重重落在蒲甘的土地上,腿上的疼痛特别明显,她朝那里摸过去,一把冷硬的金属别在她腿上,枪口擦破了她大腿皮肤。

她的枪,她和现代唯一的连接。

她来缅甸为了让前女友生气,她有前女友,有两只猫,她有一间纽约的公寓。

陈荷目光暗下来,绍明的轮回是绍明,不管在绍明的世界里我的作用是什么,我只是陈荷,陈荷有陈荷的一生,现在这里乱了,她要把人生归正,前女友乱了,她要把她摆到自己人生的位置上。

她跪在地上太久,印度轿夫怕她摔出好歹,放下轿子扶她,地上的女人伸出手,在她抬头的瞬间,轿夫恍惚看见了一只将要捕食的黑豹,可这也是一瞬间的错觉,女人又变成了女人,柔弱而和善地向他微笑。

总督府比王宫小上一圈,国破危急,院内杂乱,竟无人阻拦陈荷,她轻易穿过国王住所,顺道去绍明住的偏院确认,绍明不在,好多女人挤在一起,她们都是宫嫔,在这样的情况下,兰金花还能有自己的一处院子。

陈荷到了兰金花门前,侍卫甚至还是当初阻拦她出兰金花宫殿的侍卫,他们昨天不让陈荷出,今天不让陈荷进。

兰金花身边的侍女出来,铜把手告诉陈荷,王后进封,前边还有很多人等着觐见王后,如果她想见,侍女指着不远处的桌椅,就坐在花园里等吧。

兰金花真没意思,她搞这一出让自己来主动找她,来了又不见,她确实没和她一起逃跑,她想看自己痛哭流涕报复她?

宫殿的窗户窄高厚重,唯独面对花园的窗户做了法国样式,一条条竹片挡着,人能从里边往外看,外边的人看不到里面。

“不能再去通传一次吗。”陈荷失落地说。

“桌子上有奶糕和水果。”

侍女对她没有好脸色,对她来说,陈荷是奸细,是让主人痛苦的根源,她不理解主人为什么要留陈荷一命。

“好吧。”陈荷走出房檐。

讨厌的人终于走了,侍女得意地站在台阶上看着陈荷,这个假公主头发也不梳,低头的时候全都挡着脸,像村口的老疯子。

陈荷没往桌子去,她被挡在外边也不安稳,侍女皱起鼻子,陈荷靠近了公主的窗户,伸手轻轻拍打,她会打扰公主,侍女出言制止:“公主让你坐着!”

那边陈荷没有理她,只是靠着窗户说话,她声音很低,像是专说给一个人听的,侍女怕她冒犯公主,凑着想听,可是没听出来,陈荷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她端着不肯表现出好奇,陈荷还在说话,就当为了公主,她不得不往陈荷那边凑,直到她走到陈荷面前抱着手臂看陈荷,她才听到陈荷的话,侍女颇为失望地白了一眼,陈荷说的全是无用的口水话。

“你出来见我一面,你知道我在这里,求求你了,我真的有事,我当众拂你的面子是我错了,公主,下次,只要下次您叫陈荷……”

“别叫了,”侍女受不了了,她指着桌子:“你坐到那里,我在进去给你说一次,看公主原不原谅你。”

“你先去。”陈荷不动,关节咚咚地敲着窗户。

这人不识好歹,侍女哼地一声走了,她边走,听见身后拍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陈荷喊着让兰金花出来见她一面。

“你烦不烦!”

侍女回过头,那扇窗户威严高大,辽阔地俯视窗下的陈荷,陈荷眼里是浓浓的绝望。就该这样,陈荷逐渐没了声音,她就该翻不出水花,侍女也不走了,好整以暇地看陈荷,像是看马戏表演里蠢笨的动物,陈荷真的失望了,她垂头丧气地倚在花架上,有地方不坐要站着,侍女抬眼一看,正好撞见陈荷冲只见蓦然一笑。

她为什么笑?

侍女没来得及反应,陈荷就给出了答案,她抡起花瓶在侍女的尖叫声中朝窗户砸去。

花枝连水洒了一地,窗户破了,对面的大骂和木框落地组成劈里啪啦的和声。

兰金花搡开破烂的窗户,身上沾着木屑,两眼瞪圆,睫毛晕染得更开了。

“陈荷你脑子有病!!!”

陈荷狡黠地看着兰金花,有种计谋达成的得意,作为失败者的兰金花死咬下唇,口红都沾到了门牙上,她气得一跺脚,做了个翻窗的起势,又想到什么,立刻端庄起来,要从门口走。

陈荷撑着窗台翻进来,无赖地站到她面前:“找你有点事。”

“要说什么赶紧说。”兰金花白脸涨红,眼睛都要发射激光了。

“原来能直说啊,”陈荷不见外道:“和绍明有点仇,带我去她那儿把仇报了。”

前天爱死爱活,今天要绍明死,兰金花信她才怪:“想她怎么死,告诉我,我来。”

“刚才在窗后听着爽吧,报复的快感要亲自体会才行,我也想手刃仇敌,在王后处,我怕有绍明的奸细,假称爱慕,此时——”她弹琵琶划伤的手指在兰金花手心讨好地画圈:“主人,让我去吧。”

兰金花很受用,她心情好了一点,看着她受伤的手:“怎么回事。”

陈荷眼帘半垂,表演惆怅:“我真的想报仇,这是绍明打的。”

“她在地牢。”兰金花吩咐一声,一队提香举灯的王后仪仗隆重地走出小院。

路上人杂,她们绕过主殿,回廊路窄,王后仪仗和一队僧人相撞。

“前面是谁?”兰金花不满道。

“陈荷?”

苏觉身后跟着一对僧人,一个捧花,一个捧水,他先看到陈荷,然后看到兰金花,绿鹦鹉在他肩上啄弄珍珠耳环,他抓下鹦鹉,握着鸟脖子对兰金花拜道:“王后。”

绍明没了,他们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陈荷不断打手势提示苏觉快跑,可接下来兰金花的动作出乎她意料,她越过侍女走到苏觉面前:“你在这里?”苏觉对她行礼,眼睛却是往她身后看,一群下跪的侍女间,陈荷呆头呆脑地站着。

是了,他们认识,兰金花点陈荷,揪她上前:“陈荷你有点礼数,不要给我丢脸。”

“不要紧,”苏觉摆手,“我和陈荷认识。”

“您也认识这个奴隶?”兰金花故作惊讶,一打陈荷的脑袋,嗔怪道:“她总是给人添麻烦,没有冒犯您吧。”

“陈荷善于侍奉槟榔,中宫王后器重她。”

苏觉握着鹦鹉,陈荷落到兰金花手里,绍明肯定有危险,他直白地试探:“说到这个,中宫王后,王妹突然消失了,请问王后有没有看见她,我作为哥哥,至少要见她一面。”

兰金花不知道陈荷有这等本事,看了陈荷一眼,但是她不吃槟榔,槟榔和她无关。

她转而对苏觉讲话:“你怀疑我?”她撅起嘴,“我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也知道,我差点被丢在蒲甘,还能是我让她消失的不成。”

他下午还见过绍明,晚上绍明就不见了,苏觉让僧人上来,他接过花束,把那束荷花香兰送给兰金花,这是道别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花束新鲜饱满,兰金花接过,郑重地嗅了嗅,把花转交给陈荷,警告性的目光在花束后转瞬即逝,陈荷捧着花,抿嘴表示自己一个字不多说。

兰金花满意了,她走过去,两步追上他:“我近日心神不宁,恐怕是宫殿里有邪祟,您能不能帮我驱邪。”

她用缅语和苏觉讲话,苏觉也回应她缅语,兰金花的缅语磕磕绊绊,有时还会夹杂几句汉话。

苏觉笑了,他身后的僧侣上前拜见兰金花,跟着侍女去王后的寝殿驱魔,兰金花阔气道:“我正要找大王,若是大王高兴,我趁机帮你问问绍明的下落。”她等着苏觉感谢她,不过一看苏觉还在笑,她恼怒了,“我哪知道是这个意思,蒙语都差不多,不信你问陈荷。”

花香沁人春心浮动,陈荷不敢相信,直到兰金花叫她第二声,她才僵硬地回答。

关押绍明的地方是总督府的地牢,里边条件不差,绍明却很糟糕。

她被除去宫装跪在地上,像剪了羽毛的鸟,双翅折在身后,两条牢固的铁链从房顶上垂下,吊起她的手。

兰金花失去了苏觉面前的伪装,肆无忌惮地笑,“抓她的时候,她怕吵醒你,静悄悄地跟侍卫走了,”她说:“绍明,没想到吧,陈荷想的是杀你泄愤,你说你假不假,想演鸳鸯情深,当场叫起陈荷让她报仇了事。”

绍明仿佛很艰难地抬起头,“让陈荷走,其余随你处置。”

她这一抬头,原本在阴影里的胸口露了出来,麻布衫上透着干黑的血迹,陈荷心都抓紧了。

“是她主动来报复你。”

兰金花对陈荷道:“你恨她,她不恨你呢。”

“我没有招人恨的地方。”陈荷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面颊的肌肉始终紧绷着,绍明为什么不回现代,陈荷笑不出来。

“可惜现在要有了。”兰金花推了陈荷一把,让陈荷站在绍明面前,这对贱人,害自己受苦,她拔出未开刃的刀随手一扔,刀尖竖插在茅草上,“她的死要由国王执行,陈荷,委屈你了,只能挖她一双眼睛。”

“你怕痛吗。”陈荷没有动,她几乎站不稳了。

“我怕。”陈荷看起来很紧张,绍明给她开玩笑,“你快一点。”

兰金花几乎是享受地观察她们,她踢了绍明一脚,嘲讽地看着陈荷:“别装了,知道你爱她舍不得,真当我是傻子?”

或许绍明要带自己一起走,她要等自己触碰到她,陈荷缓缓跪在绍明面前,捧着她的脸和她对视。

绍明眨眨眼。

什么都没发生。

完了。

陈荷有很多问题想问绍明,可是兰金花还在看着,她靠近绍明的脸,借着月光仔细看她的每一根睫毛,白眼球上的血丝,浅棕的虹膜,绍明的眼睛很漂亮,柔情似水,当她深情地望向你时,你会觉得马上要和她共梦佳期了。

在她美丽梦幻的目光中,陈荷轻轻舔了一下她的眼球。

这是个过于暧昧的动作,兰金花甚至不自觉地动了动脚趾,脆弱而柔嫩的器官敏感地转动,绍明挣动手臂,纸做的飞蛾般要扑进陈荷怀里。长而细挺的睫毛刺挠地擦过舌头表面,“嘘,别怕。”

陈荷轻轻朝她吹气,怀里的身体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蜷在陈荷手臂里不动了,陈荷拔起地上的刀,绍明的左眼飙出鲜血。

血溅到每个人身上,陈荷捂住绍明受伤的眼睛,血从手中流下,她看着兰金花,这个女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身上喷了一束血。

“是挺爱的,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眼球破了,眼睛很麻,绍明轻轻眨了下眼睛,苦涩地笑了,她的未来只有轮回,因此这一刻她不想未来,她想,陈荷是真不爱我。

陈荷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兰金花相信了,她离开地牢去换裙子,绍明萎顿在地上,陈荷从腰侧摸出一颗阿莫西林:“没水了,干咽吧,我们大概是不能回去了,”她把手放到绍明喉咙上,确定绍明咽下才继续说:“别怕,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朋友,我只是她见到女友的一环。

可是绍明会痛。

一只眼睛看人摇摇晃晃,陈荷的五官变得模糊在,甚至到了可怖的形态,这个虚浮而虚伪的人。绍明产生了一股要把她毁掉的恶意,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让她等不及要看陈荷碎裂的样子。

陈荷急促地说:“现在我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你回不去了,你这辈子都要死在蒲甘。”

“你的转世告诉我,你可以摆脱轮回转世,我们一起走。”

陈荷表情僵在脸上,她看见绍明在笑,那个笑恐怖到了极点,牵动眼里的血往外涌,吓得陈荷跌坐在地。

绍明失去支撑,她如同一片枯叶,挂在枝头衰败地晃动,只有说出的话是利铁,尖锐地把陈荷钉在地上:“我的转世告诉我,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我要惩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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