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荷一步一步踩着前面的脚印,好像阿花不走,她就腿瘸不会动了似的粘着阿花。
阿花肯定喜欢男的,非常坦荡,可陈荷不是,她一方面被阿花吸引着,直往她身边凑,一方面又碍于内心道德,不敢乱碰阿花。
阿花不愧是武力超群的侍女,她竟能认得蒙古营地的方向。
陈荷老远望见一圈士兵围起来的帐篷外站着那个青铜把手,铜把手也看见两人向营地走来,她急忙跑过来,待看清两人的脸,铜把手的脸色不再是青铜色的了。
铜把手用不是白话的语言喊了一句,阿花会说蒙语,但她像让陈荷放心一样,对侍女讲白话:“公主出去走走,现在我送她回来,公主承担和亲重任,你一定要尽心侍奉。”
陈荷习惯性的纠正:“阿花你是不是汉语不好,没有人会这样说话。”
她本想和阿花开启一番语言风格讨论,没想到阿花把她交给侍女之后就不见了。
“您请。”侍女还想扶她上象舆。
她的一只手横在面前,陈荷一把握住,死死地摁上去:“知道我背后的人吧,如果你敢声张出去,”她意指阿花:“你们这些蒙古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说罢她不看侍女的反应,熟门熟路地爬上梯子,走得比侍女还快,甚至先打开了金栅栏。
象马渡河,一队捧鲜花打黄伞的人在对岸接应她们,帐篷拉出几里地,陈荷换乘绣着蒲甘纹饰的象舆,潮热的风顺着江水扑面而来,仪仗行进着,陈荷坐在高处,远远望去,白塔林立,金顶飘幡。
这里是蒲甘。
蒲甘王都城郭不大,队伍绕过王宫,没多久到了一处幽静深宏的寺庙。
王宫侍女都梳高发髻,和半扇蝴蝶翅膀一样架在头上,穿红袈裟的僧人捧着各样经书器具,这些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事物,陈荷懵懂地走进庭院。
蒲甘什么都是低低矮矮的,高树荫下压着的屋子,吊脚楼翘起的房檐,楼四面都是回廊,窄到无法与人并行。
和亲公主就是一个吉祥物,侍女帮她打理好一切,别馆外观是高脚楼,里边硬装的仿宋建筑,家具还是低矮的东南亚样式,最有异国风情的当属这满堂满院的高大绿色。陈荷坐在围椅上,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并着太板正,支起一条显得太放肆,盘着明显气势不足。
阿花在哪儿呢,她不是侍女吗,也对,侍女还要分个亲疏远近,她要是太近,一眼看出自己不是公主,那还不如现在这样。
外边人声渐悄,大概是结束了,陈荷爬起来扶着门框向外看,周遭寂静无人。
我是公主,这个地盘我最大。
陈荷做好心理建设,整理了衣裙,款款地在庙宇建筑里晃荡。
蒲甘寺院前方是主殿,后边是住人的场所,这方寺院为外国使者修建,里面种满了异国花草,翠竹摇曳,池塘皆是小石围环,桥梁横越,陈荷走过竹林,那厢屋子里有两个人在讲话,铜把手侍女好认,阿花更是美得耀眼。
她们嘀嘀咕咕都是蒙古语,陈荷正想上前去听,吱呀一声,柚木地板叫了。
还是假公主心虚,陈荷做贼似的逃跑了。
跑到金鱼池,陈荷又想回去,碰巧一个侍女端着茶水走来,那侍女朝陈荷头上辨认了一下,恭敬地跪下行礼,放下一盘奶茶鲜果,并着三五碟花花绿绿的糯米糕点,摊了一桌。
香甜的缅甸奶茶谁能不爱呢,她在仰光就喜欢这个味道了,陈荷发号:“你过来,”陈荷施令:“给我找一个叫阿花的侍女。”
那侍女应了声缅语走了,陈荷给自己倒了杯奶茶。
她一口奶茶含在嘴里,总觉得怪,又说不上来。
”四日后国王接见,公主您做好——”
是阿花的声音,陈荷突然被猛拍后背,一口没憋住把奶茶吐了出来。
“你喝了多少。”阿花扳她的肩。
陈荷一阵咳嗽:“咳咳咳——这第一口,还没咽,你有病吧。”
阿花明显松了口气,拿出一个小酒盏舀金鱼池的水:“漱口。”
“啊?”
阿花指着满桌食物,愤愤道:“刚才给你吃的的人你认识吗,”她捏着陈荷的脸:“公主,人生地不熟,您别一口吃死了。”
陈荷吐了水:“你说有毒?”
“别说话,喝了继续吐。”阿花又舀了水让她喝。
这是古代洗胃?
陈荷没有不良反应,拒绝喝金鱼池里的脏水。
“公主,你好不听话。”阿花二话不说,紧捏她的下颌,两根手指就要往陈荷嘴里掏:“你死了,谁来和亲呢,是不是。”
陈荷被她灌了一胃袋的脏水,又吐了一地,铜把手也来了,她验了奶茶,对阿花道:“无毒,您放心吧,以后公主的饮食我会多加小心。”
陈荷跪在地上喘,下巴胸口上都是脏水,委屈地快要哭了。
“别难过了。”桌上花花绿绿的糕点做成小动物的形状,美丽可爱,她坐在石凳上逗弄那些糕点,顺带教育陈荷:“公主您站起来吧,光跪着小心腿疼。”
陈荷蓦地扭过头瞪了她一眼。
“你,你都这样看人?”阿花以为自己会恼,可是看着地上的陈荷,她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肩胛支出一个伶仃的线条,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盘糕点去哄陈荷:“看你都要哭了,我可没听过公主您的爱哭,这次是我反应过度,嗯?起来。”
她搂着陈荷,陈荷嘴角疼得难受,完全不听她的,阿花恼了,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吃吧,吃吧——唔——”
阿花吐出糕点,嘴里钻心的疼。
“你怎么了?”陈荷也不难过了,慌张地看着她。
阿花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糕点有毒。”
“对了,我说怎么不对劲呢!”陈荷急着说:“刚才那个侍女只会说蒲甘话,我让她去找你,她还答应,她根本听不懂。”
院外一阵嘈杂的响动,阿花拼命用金鱼池水漱口,陈荷只能隐约听见一个呼声:“有个侍女死了,快,保护公主!!!”
陈荷心惊肉跳,要是那个糕点被她顺下去了,恐怕现在她早已命归蒲甘,直接就地造佛塔埋葬了。
和亲公主如此危险吗,陈荷后知后觉的害怕,她开始想自己为何能成为假公主,那她肯定顶替了人家真公主。
她不得不正视这个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真公主去哪儿了。
接下来就不敢想了,绍明让她当假公主……
阿花因为护驾有功,为公主以身试毒,公主正小心地为她上药。
她别扭着不让陈荷动,陈荷拿药签哄她,一抖一抖地碰着伤口,阿花疼得嘶嘶叫,侍女想帮忙,被陈荷挥退了。
“伤口烂了都会疼,你忍着点。”
阿花含糊着:“……太……烂……了……”
她本身生得好,口腔里肿了不影响面容,还是个小尖脸惹人心疼,陈荷心都碎了:“也没有那么烂,过几天就愈合了,不疼啊,不疼啊。”
入夜,王宫。
绍明脸色阴沉,缺了左眼的将军扔了颗葡萄到嘴里。
“你说没有匕首。”
“那娘们我都翻遍了,别说匕首,连个长点的棍都没有,要杀她只会叫,你没记错吧。”
绍明一拍桌子,震得满殿侍女下跪:“她是假的……不可能,一定是你没找到,那个感觉我永远不会记错……”
“假的?”将军指着桌上美艳的人头:“你可确定了,这长相和你给的一模一样。”
确实一模一样,绍明永远忘不了兰金花的脸,她愤恨地盯着那张脸孔,那张能将匕首玩出风声的脸,那柄能轻巧割下人头的匕首,还有刀刃摩擦颈骨的声音。
殿外一个侍女跑进来走到绍明身边,她俯下身说了一阵,表情很是为难,绍明略一思索,点了头。
“你先走吧。”
“谁啊我不能见,我不是你们的大将军吗。”
“废话太多。”
“哟,是不是你小情人来了,”将军的独眼亮了,八卦道:“人家过来闹一阵,你可别心情不好把她杀了。”
“滚。”
将军前脚刚走,陈荷后脚踩着门槛就跑进来,她没看见人头,绍明到寝殿见的她。
要骂的太多,陈荷路上打了满腹稿卷,例如:“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让我当和亲公主”,“我被暗杀了”。
她跑进来的时候,绍明正好卸了梳妆,她没用侍女,一个人慢慢地梳着头发,陈荷一眼望见她,她除了头发,身上挂满了宝石首饰,俨然一副阔财主形象。陈荷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绍明你天杀的王八蛋,我老婆怎么办,我这辈子是不是都见不到老婆了。”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愣住了。
绍明大概率没见过这样的恋爱脑,陈荷也挂不住脸,她当着绍明的面被人甩,现在第一句就是问前女友。
“我要回家,肯定是你搞鬼把我带来的,快点把我送回去。”陈荷吵架第一句说错话,失去了主导权,气势随之落败。
“想睡吗。”绍明摘下满手的金戒指,“十几天后送你回家,别闹了,过来。”
陈荷躲过了暗杀,她没死,自己以后不会送她死了。
绍明很平和地看她。
“为,为什么。”陈荷说话都不利索了,外边天气闷,她小跑一阵,心底有些微微的热:“仰光不是没有吗,这么突然。”
“不为什么,想做了,你来了,”绍明人渣得坦荡:“做吗。”
她作势离开,门口静了一会儿,有布料落地的声音,陈荷抖落披肩,印度式的窄衫绷在身上:“来之前洗过了,可能出了点汗。”
陈荷色迷心窍到一半,突然断断续续地喘:“驿馆好危险,你知道我刚被刺杀了吗。”
因为心术不正,她隐去了阿花的部分,简化成一只猴子吃糕点死了。
绍明抿了抿手指尖:“是我技术不好,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时候聊这些话题的?”
陈荷本身是来说这个的,但在一番“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①后,她贴着绍明烟霭迷蒙着,反倒是绍明冷了不少。
她太大意了,竟然把陈荷送给绍王后杀,不过王后信命,杀了一次不成功,不会再杀第二次。
真是命大,绍明怜爱地亲了亲那些微卷的长发。
是命运把陈荷送来了。
陈荷缓过一口气,一脸舒服过头的样子问绍明:“我能住你这里吗。”
绍明化解了一场无聊的口头争吵,心情也好了不少:“别担心,蒲甘人信命,一次不死,不会杀你第二次了。”
陈荷震惊。
因为陈荷太无害了,她们还有了不同的关系,绍明托出点实底安慰她:“公主原本就是假的,蒲甘需要元朝示好,云南宣慰司需要贸易,因此背着朝廷送来一个叫兰金花的女人当作元朝公主和亲,这个过程中,谁在意公主是真是假,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和亲,父王的外族王妃多到挤满阁楼,你看我像本地人吗。”
绍明不像,她比本地人高一些,白一些。
陈荷枕着枕头就要睡觉:“把灯吹了。”
绍明下床洗手:“回去吧,你可是元朝公主。”
“你再说一遍。”陈荷难以置信地看她,这种关系了还不保护她。
她和自己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是一类人。
陈荷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不拿人当人。
绍明坐到床边搂着她,附身亲她的眉心:“回去吧,再晚天凉了,明天要生病的。”
①引自《牡丹亭》,作者:汤显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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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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