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弯月高高挂在空中，曲靖用着一张张瞬身符，以极快的速度赶到都城附近。
现如今已是深夜，庄里远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不堪，连地上的尸体都不知被何人收敛，整个庄里静悄悄的。
曲靖从另一方绕道潜了进去。
他尽力掩藏自己的踪迹，小心翼翼找姐姐和母亲。
顺着回廊走去衔秋苑，这里倒有三个人站着。曲靖一闪身，躲进假山石里。
依着那身大红衣裳，很容易就辨认出她是姐姐。对面站着曲君山、曲玉山。
曲慕灵受了伤，手臂和腰上划了两道大大的血痕。她持着青铜长锏，“傅家家主已经死了，我母亲到底在哪。”
曲君山在对面揉了揉额头，“之所以不想让你当曲家家主就是因为这样啊，你从小就比靖儿聪明，修为精进也很快，但性格太容易钻牛角尖了，事事要强。这样的人掌管曲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曲慕灵明显没耐心听他说这么多，只又重复道：“我再问一遍，我母亲在哪。”
曲君山沉默了。
“果然吗。”曲慕灵道：“原本我还不信她所说，若你们真的去碧荷之锏屠了菖蒲一族，那我只能代表族人与曲家为敌了。”
曲玉山慢慢瞪大了眼，很快明白曲慕灵话中的含义：“那老太婆竟是这样跟你说的？”
不等曲慕灵说话，曲玉山像是气愤到极点，不停地左右踱步，“好好好...”
一旁曲君山忽而瞪向曲慕灵：“你可知她口中的族人...加上你们姐弟总共也才五人！”联想到今日所有，曲君山仰天大笑：“我就说傅家的老头子为何选择在今日发难，原来他家族中也有一个‘穆真仪’！”
“我猜猜，是真仪的那个妹妹吧？”他咬牙切齿，“我们在碧荷之涧扑了个空，老太婆早有准备！”
曲慕灵闭眼复又睁开，“我不想听你们那些阴谋诡计，弯弯绕绕。你们谁输谁赢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母亲弟弟活着就好。”她语气里强忍着不耐，“就如今看来，曲家远不能跟傅家对抗。你们还是好好想想日后该怎么办吧，今夜过后，我会带着母亲和靖儿离开。”
一阵强风吹来，屋檐悬挂着的风铃被吹得簌簌而响。曲君山长叹一口气，半晌后，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你能离开吗？你母亲？你母亲不就在你身边吗？”
曲慕灵面露疑惑地朝左右看去。
许是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好笑，曲君山无畏道：“她啊...当时身上穿着跟你一样火红的衣裳，以往并未见她穿这样艳丽的颜色，连跳进铸器炉的身影也异常绝美...”
说到此处，曲慕灵瞬间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盯着手里的青铜锏。
她的手即时发起抖来。而曲玉山深陷在回忆里不解地喃喃自语：“孩子日后可以再生的啊，可以生很多很多，为何要做这样的蠢事...”
曲君山转头嘲弄他：“你以为她是为了孩子？是老太婆威逼的吧，如此一来，曲家的双生子成为摆设，这招棋下得好啊。”
“你还觉得菖蒲族人不该死吗？”曲君山反问。
曲慕灵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最终依然握不住，长锏从她手中滑落“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而青铜锏落地的那一刻彷佛充满灵性，悠悠然飘起来，立在曲慕灵身前，锏身散发出强烈光芒，以一种全方位的保护姿态。
曲慕灵似乎有根崩着的弦断了，她蹲下身，捂着脑袋痛苦地含糊不清：“那件...衣裳...是我送母亲的生辰礼...她说...我身上的...颜色好看...”
伤口在她的激烈情绪下不断渗出鲜红的血。
“这是...”曲君山上前几步，曲慕灵的身体缩成一团，颤动个不停。他啧两声道：“果然没错，是魔种！”他说完话极速后退，抬手结印变换几个法术，口中念念有词。
同时身为曲家年纪最大的曲恒山终于不再缄默，从某处不知名的黑暗里现出人形，对着假山道：“靖儿，出来吧，如今只有你能控制这头魔物了。”
曲靖不明白姐姐好好的人怎么就是魔物了呢。但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一步步从狭窄的假山石后面走出来。他的眼睛直直盯着曲慕灵身上，有什么意念促使他张了张口。
他反应过来，抬手死死捂住嘴。
曲恒山闭上眼。
原本忍得极辛苦的曲靖，神情放松下来，眸中黯淡，似上了发条般本能出声：“我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把青铜锏准确无误地刺中曲靖腹部，剧痛袭来，他瞪大了眼睛，几番如此仍旧没能看清持锏的红衣少女面貌。只觉得那双狠戾的红瞳过于可怖，不是他所认识的姐姐。
曲靖以为自己死了，偏偏他又醒了过来。他的身体像被炙烤，浑身灼热得厉害。
整个曲家庄燃起熊熊烈火，曲君山倒在墙上，身体已然让火焰吞噬大半。
曲玉山半跪在地面，凌乱的发丝沾了血沫，一缕缕贴于脸上，合目而寐，了无生气。
曲恒山不知所踪。
火势逐渐扩大，曲靖扯下布条缠在腹部，拖着半身撑起身体向前爬行。他望向烧不尽的房檐楼阁，那儿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还看到了秋梨、双儿、李爷爷...
每一个人都不完整，却又熟悉得厉害。
曲靖剧烈地咳嗽起来，五脏六腑皆随着震颤不已。
咳着咳着，眼泪溢出眼眶。
泪眼朦胧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一袭红衣。
曲靖揉了揉眼，竟真的见到了姐姐。
她持锏立在门外，火舌烧了过来，曲家庄的牌子烧掉大半，承受不住“轰”地砸下来，扬起无数尘屑。
曲靖对她笑了笑：“姐姐，你回来了。”
少女眼神懵懂，红瞳颜色更深，锏上的血已经干涸，她就这样拖着沉重的武器走向曲靖。
她似乎累极了，消耗过度，还未走至他身前先失力跪了下去。
青铜锏插在地面摇摇欲坠，发出隐忍的悲鸣。
曲靖前倾身体，伸手抚上少女的脸，“姐姐，把它给我好不好？”
立即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她背后冒出来，一点点从二人皮肤相贴处钻进去，形成一种奇妙诡异的链接。
是双生子的心灵感应。
他看见了傅家，看见了外祖母，还有另一个跟母亲样貌相似的女人。
他们无一例外全都身首异处。
曲靖闭上眼，淡笑道：“她想不到你居然会对我下手吧...”事态完全失去控制，那个自称他们外祖母的老人，断然想不到魔种会如此可怖，也想不到注入菖蒲族人血肉的青铜锏有如此庞大的威力。
“姐姐，这些飞来飞去的黑气好可怕...”曲靖浑身发着抖。
黑气越抽越多，慢慢以他们二人为中心扩散至曲家庄上空。
无人给他一个拥抱安慰他。但曲慕灵似乎有了意识，口中喊着：“不要！不要！”
她暴动起来，想逃开这个地方，却又让浓烈的黑气压制下去。
曲靖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黑血。他的腹部在魔种的影响之下逐渐愈合。火苗终于扑了进来，浇在黑气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了我...”他喃喃自语。不过瞬息，曲靖睁开眼睛同样盯向曲慕灵消散的红瞳，坚定而殷切道：“我命令你！”
“记住入魔的是你的弟弟曲靖，曲家庄、傅家庄是曲靖屠的，父亲母亲也是曲靖杀的！是你的弟弟走火入魔无法控制！”
他极速地喘着气，眸中戾气横生，慌忙把身前的人一推。
皮肤相触之间仅存的那点温度也没了。
“姐姐，活下来吧...带着恨也可以...”
一个白衣背影踉跄远去，迎着破晓的日光渐渐湮灭在火海里。
黑雾慢慢消散，天空变得澄澈万分。
纪曼醒了过来，停留在面容上冰凉的触感提醒她方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她再次站在阵法中央，突然想起来，这些无数的手臂，是不是属于曲家庄那些逝去的人。
这里已成为一片火海，纪曼循着记忆力那个点走过去。倾华安跟在纪曼身后，满头雾水，“不是说要跑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他小声的自言自语。
纪曼在前方回：“我说先跑，只是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来到一处断壁旁。若她猜的不错，曲恒山当时应该藏在这里了。
那时曲君山烧毁了半边身体，明明火势那么大，另外半边竟然毫发无损。
纪曼拿出一把匕首，贴着残壁的边缘一点点撬开。很快见到两只并起来的手指。
倾华安见状也过来帮忙。
不过半刻，一个缩小的老人呈现出来。他高高举着手臂，掌心还残留着阵法痕迹。
这个阵法原本是用来对付曲慕灵的吧。只是不知为何被迫中止，形成现如今这样一个不完整的杀阵。
倾华安伸手试探老人的鼻息：“师姐，这个人像还有点活气...”他凝眉奇怪，几百年下来，应当不该是人了吧，魑魅魍魉还差不多。
这种程度，带回去修养或许还能活过来。
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纪曼已经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
“没必要留了。”
倾华安垂眸沉默几秒应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