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魔

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进殿内,后方跟着一声声苍老的“你跑慢点”“小心台阶别摔着”

小女孩停在原地,脚尖仍然俏皮地一点一点,撅着嘴道:“景爷爷,你别瞎担心啦。”她作势跳上殿外面的台阶,红色的瞳孔微微一缩,“你还当我没化形不成?”

这主殿台阶属实不低,伊景在中途已然有些喘不上气,他的妖力不算低,上限也差不多到顶了。再说这天纵殿的台阶又长又高,中央还隔着好几道深渊,只能用妖力渡过。

从前女孩小,软软的一团,连靠近深渊都抖得不行,现如今却能一鼓作气冲上殿外,留他一人在后头。伊景只得苦笑承认自己老了,不中用了。

女孩朝殿内探进去一个小小的脑袋,往后面招手,悄摸摸眼珠子左右乱转:“景爷爷,快点...我今日一定要拿到那个东西!”

伊景无奈叹了声气,脚步加快了些。

他没能踏出几步,身旁的风忽然强烈起来,一会儿又消散了。

他听到了消散的风里留下来的话:“伊景,别让任何人进来。”

伊景神色凝重,不再一步步走台阶,身形一晃瞬移至大殿门口。

不出所料,大殿门已然合上,只余留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孩捂着脑门喊:“痛痛痛...”

“我说你...”伊景赶忙跑过去,拿下她的手,仔仔细细查看一番,脑门有些红,不碍事。才轻吁一口气,边揉边道:“爷爷让你别来,偏不听,这下好了吧,知道痛了?”

小女孩不服气,对着殿门伸了伸脚,又害怕似地想到什么缩了回来,嘴里不满地嘟哝道:“不是出去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伊景正待开口,小女孩伸手捂住他的嘴,脑袋凑近殿门的缝隙,鼻尖耸动:“不对...”

这种无理取闹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伊景觉得无伤大雅基本也都纵着她,他拿下她的手,接过话道:“什么不对。”

女孩闭上眼,继续耸动着鼻尖,像只觅食的小兔子。

“他身上多了些气味。”

伊景不明所以:“嗯?”

女孩觉得这香味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闻过了。

“是一种...很清新很温和的香味...”女孩缓缓睁开眼,“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而且,气味很重...一定是...”

她想说一定是近距离接触,才会沾染上这么明显的香味。

“坏了!”伊景声量陡然拔高,他想到了一个人,“若是她回来了的话,说不定...”

女孩怔怔地偏过头来,懵懂地问:“她是谁?”

伊景却摇了摇头,又看向眼前的大殿,良久,自说自话道:“就算真是那样...我也毫无办法。”毕竟他最清楚主上是怎样过来的。

女孩一会看看伊景,一会看看殿门。

“又又,回去吧。”伊景直直立在殿前,看似闭眼假寐,周身气息浑然变了,驼起来的后背并不影响他现下凌人的气势。

显得不可接近,不可侵扰。

又又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不再多话,消失在茫茫深渊里。

深渊底下藏着无数千奇百怪的魔物,前赴后继朝上方涌去,在中途又消失无踪。它们时时刻刻不知疲倦的求生意志,令整片深渊皆为之震颤。

殿内的烛光灭了,适时升起了另外一种光源。

红色的,鲜血似的颜色。光源中心最深处是一个半人高的方棺,上方的石盖正像深渊一样胡乱震颤。

倾川的手掌贴合在方棺上方,手背红色的血管像要爆裂开来,形成可怖的蜿蜒纹路。

这个姿势不知持续了多久,旁边忽然显现一道虚影。

他高高大大,头发极短,堪堪蓄在耳后,整体穿着不怎么合身的灰色衣袍。跟身旁的倾川比起来,显得有些怪异。他盯着倾川看了良久,小心翼翼道:“抱歉啊,不仅没能保护好你,还给你留下一个烂摊子。”

倾川的眉头动了动,眼睛却没睁开,看起来有些烦躁。似乎是这样的事做了太多次,亦或是这样的话听了太多次,他扯动嘴角毫不客气:“你能帮忙吗,不能就闭嘴。”

虚影一阵晃动,这样的状态显然是帮不了忙的,不消一会儿,不由控制地随空气慢慢消散了。

偌大的殿内只站着倾川一个人,与这些明明灭灭的红光缠绕稀释,直至那个石棺、连带着外面的深渊一同恢复平静。那些魔物像是陷入沉睡,静悄悄的,像做着一个个香甜的梦。

**

“仙长,就是这里。”妇人走在前方,身段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妖媚,她扭着腰越走越深。

倾华安跟在后头,算着自己的灵力恢复程度够不够对付这位妇人所说的魔。

不过既然遇到了,断不能有袖手旁观之理。

妇人带着他穿过几条巷口,人烟越发稀少。

连倾华安也察觉出不对劲来,立即抽剑抵上妇人后背。

那妇人脚步一停,竟“呵呵呵”怪笑起来,“吃了这位小道长,想必是大补,今日真是什么好东西都让我遇上了。”

笑声在周围回荡,一时间阴风大作,顺着声音直透心底。

“这声音有问题。”倾华安心顿时凉了个透,持剑护在胸前,极力做出反应后退。

直至退无可退,他急得满头大汗,灵力无论如何也调动不出来。

就在他打算拼上性命孤注一掷时,一个蓝色身影飘然落下,不过几招便命中妇人胸口。

笑声停止,妇人被藤蔓束缚动弹不得。

纪曼悠悠然道:“你的胆子真大,毫无灵力也敢跟着这样的人走。真不怕我不回头来寻你?”

倾华安看也没看纪曼,低着头没回话。

纪曼回手一抽,将那妇人收起来封印,边收边道:“幸好你没事,不然让你师父知道把毫无灵力的你丢在半路,还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沉默,又是沉默。纪曼想到他们两在马车上肯定闹了些不愉快。

但确实那样快嘛。

“走吧。”纪曼拍一下倾华安的后背,“我灵力也没能恢复多少,先去租一辆马车。”

那两道水汽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她要尽快赶回去。

倾华安虽然没说话,倒是乖乖地跟着她后面。

中途又休息几夜,两人的灵力总算能瞬移之类的。有了灵力赶路就快很多。

最后纪曼把人送在谷黎宗门口。

谷黎宗不复以往的热闹,冷清了许多,彷佛偌大的宗里只有零星十几个人。

“进去吧。”纪曼道。

倾华安朝前走几步停下了,看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纪曼瞧出来了,也没急着走。

“为什么师姐会和那样的人有纠葛呢。”他没转身,就这样背对着纪曼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纪曼有些好奇,“那样的人?什么样的?”他们在车上说了什么?

倾华安沉默许久,不情愿地兀自道:“他说师姐是因为信任他,所以才敢在他身边睡觉。”

纪曼心头一紧,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们两人都毫无灵力,回守鹤宗的路途又远,遇到点危险便真将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其实最主要的一点,算算时间,荀殷肯定也发现她回来了,她觉得麻烦...是揪着心的麻烦...看见他会令纪曼不受控制地心烦意乱。所以这一路来她都如惊弓之鸟,说是几夜休息,纪曼根本没睡。

而且,真的不想被他抓走啊。

完了,她似乎又开始想逃避了。

这样下去不行。

纪曼随即点了点头,又想到倾华安看不见,开口回道:“是。”

没曾想倾华安一听,反应极大地转过身来,将纪曼吓了一跳。

他盯向纪曼,彷佛身前站着的不是他的师姐,而是仇人。他猩红着眼眶,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是一个魔啊!师姐,魔是什么样的!?他们肮脏、卑劣、阴狠!这样的人怎么能跟师姐扯上关系!”倾华安字字有力,像在一条条数着罪行。

纪曼愣怔几秒,透过他的肩膀去看谷黎宗。

他是不是...上次大战留下来的人。

那他的父母亲人,是不是也有死在那次谷黎宗混乱里。毕竟那一次谷黎宗大半的人都没了,剩下的遣散的遣散,奔逃的奔逃。

那他的恨,纪曼或许理解了。

‘倾华安’他本来就姓倾啊。

纪曼不自觉轻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跟他解释那次大战跟倾川无关?这样的事林攀星不可能没跟他说过,再说一遍,会减少他心里对魔的一丁点恨意吗?还是说个“抱歉”安慰?那倾川又是错哪里了呢?当时他并未入魔,凭什么按上罪名呢。

纪曼张了张口,抬手结印,裙摆无风自动,那两道水汽似乎即将消散,动静越来越低了,她不能多待,只道:“转告你师父,下回有什么事,让他亲自来吧。”

意思是不想见他?讨厌他了?一滴委屈的泪从眼眶滑落,倾华安伸出手臂用力一擦,在脸颊留下一道破了皮的红色擦痕。

他衣衫的布料极好,是宗门大家里时兴的锦云缎。能划出擦痕来,可见用力之深。

刚到禁地门口,柳向菱早已等候在此,纪曼见她不安地走来走去,也没多话,越过她径直来到曲慕灵沉睡之地。

一道水汽经由纪曼的手指缓缓落入曲慕灵眉心。

做完这些,纪曼坐在枯萎的树干上,悬空的双腿悠闲地飘来荡去。

柳向菱放下心来,觉得宗主醒来或许应该有个过程,飞至纪曼身旁坐下。

水泡里曲慕灵的身影在不断晃动,柳向菱道:“其实倾川当初送你离开是对的。”

纪曼没什么情绪,甚至有些心不在焉,淡淡道:“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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