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身躯背得动吗？”倾川显然不信。

纪曼抓着他的手，深吸口气，像驼着一块沉重大石，脚趾倾到最前方死死抵住鞋面。

好重。

明明看起来那么廋。

她咬牙晃悠着踉跄两步弯腰朝右侧走。

长龙在他们身后化为粉尘。

倾川在她后脑勺低笑了两声，或许是看她步伐极为奇特。

歪一步走两步，还得向上颠颠他高大的身体。

“没事长这么高做什么。”纪曼听他一笑，极为恼怒，闷声道。

倾川接话，“没想到纪姑娘爆发还挺强，至少目前完全看不出来吃力。”

这妥妥是调侃，纪曼没心思去回他，抿唇加快了脚步。

过了片刻，身后的人不吱声了，纪曼怕他睡着，用肩膀晃了晃搁在其上的脑袋：“别睡着了，很容易醒不过来的。”

“嗯。”

听到回应纪曼这才放心，胸腔起伏的厉害，感觉双手都麻木了。

这一段路不长，纪曼就喊了他三次，总是得到回应之后才像稳稳托住悬着的一颗心。

终于见到那处泛着冰凌的镜面，纪曼如释重负地居然还加快了脚程。

她的喘气声极为狼狈，但她好久没这么激动过了。

待到附近，纪曼把倾川放下，拂开盖在一块菱形冰面的雪。

犹如被刻刀镌刻了百面，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她拿过倾川手里的剑，一刻也不曾犹豫砸了下去。

纪曼笃定这个东西是维持幻境的一切，每一下都用尽全部力气。

“哎。”倾川睡在一旁，眼睛望着上空又道：“你一个人...也能出去吧。”

纪曼握剑的手顿了顿，斥道：“别废话，我不会丢下你。”

倾川体内的灵气几近虚无，如今已然严重到濒死的地步，他勉力睁了睁模糊的眼，乏力道：“可是...我困了，很想睡觉。”

纪曼凿冰的速度越来越快，后来索性一只手握住剑身，短一点的话受力会更强。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后谁都救不了。”她牙关险些咬碎，语句颤抖，“永远都是这样，谁都救不了...”

若是她有法术，也能修道，怎会连这个小小的冰面都凿不穿！

倾川怔愣许久，坐起身从背后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逗你的，我一点也不困。这里不普通，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凿穿冰面。”

他尽量使自己一言一句极为清晰，却见少女更为激动：“我一定有办法！”她口中不断喃喃：“别慌，冷静下来就好了...”

倾川属实是被惊到了，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她这要把自己逼入绝地，疯了也说不准。

纪曼把储物囊里能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试了一遍，身上力气很快用尽，倾川整个人靠在她后背，不知是死是活，只能靠抓着她手腕的指节微动才能确认他还存有气息。

“别睡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无人回应，她就自顾自的说。

“其实我有个哥哥的。”她抓着剑持续往下凿，扬起嘴角笑了一声：“不是亲的，是我爹同伴的儿子，叫洛扶声，很好听对吧？”

倾川闭着眼：不好听。

“洛扶声的爹在一次事故中牺牲了，所以他成了我哥。小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总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儿，但到我逐渐接受他的时候...”

“他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纪曼“哈”地笑了一声，“那些人以为遮住脸手就能逃掉，结果我硬是生生记住了他们打人的习惯动作和喘气声，甚至连发丝、脖颈皮肤纹路，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后面的描述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恨极了那些人的模样，偏偏到如今她还记得无比清晰。

“后来我带着人把他们一个一个从人群里找了出来。”她开始轻声虚弱地笑：“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被一个小孩指认了。”

这段畅快过后，纪曼的眼泪大颗大颗不断砸在四分五裂的冰凌上，她停住哽咽声道：“若是我那时不慌，只会他妈像个傻子一样躲在角落打110。而是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引开他们，或许我哥不会死。”

“就算倒霉行不通，我也能跟我哥死在一块。”

“是我...”

她突然怔了怔，轻唤道：“倾川？”

“你在听吗？”

倾川的手指动了动，从后面环住了纪曼的腰，跟自己冰凉的身体比，她的背太温暖，他张口说了一个字：“我...”又陡然停住，转说为另一句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年的爱恨来得简单而浓烈，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就确定了也有人不会丢下他。

即使他快死了。

尽管他并不甘心。

他又动了动唇瓣，欲言又止。

罢了，这样也挺好。

纪曼喊了几声倾川，无人回应，她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不敢回头去看。紧盯着下方被鲜血浸染成赤色的冰渣呢喃道：“快了...”

视线被血色覆盖，她终于看清了左眼瞳孔的颜色。

心态毫无波动。

后背的少年体温逐渐冰凉，纪曼像个人偶机器，不觉疼痛，执着地抬手又落下。

她隐约带上哭腔，“让你别睡，怎么不听话！”

一瞬间纪曼仿若被抽干力气，一双手抖得不成样，疲惫和疼痛同时袭来。倾川的身体因抖动滑了下去，她这才回头把他扶正，看着紧闭安详的双目，纪曼的情绪如浪潮高涨，决了堤。

很快，纪曼用储物囊里能用的东西组在一起。

她拿出毛笔想再试一次。

一定可以。

既然这毛笔可探知她的想法，那她就给“复活”这两个字套个圈。

加重执念。

刚要在倾川眉心落笔，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纪曼愣了。

呆呆地看着倾川眼睫缓慢颤了颤。

他半眯着眼，被强光刺激自发反应遮了一下。

纪曼被唬住了，明明刚才他已经气息全无。

她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沌，直至传来一声痛吟。

纪曼猛地扑上去，埋在倾川肩侧，蹭了他一肩膀的眼泪。

倾川有些无奈圈住怀里轻微发抖的双肩，伴随着少女一声声轻噎，又重复之前那句：“我这不是没事吗，哭什么。”

纪曼抬头眼泛水光，又合眸掩去，“你为什么会...”

上方传来一声轻笑：“是魔法。”

纪曼拂干眼泪缩回来，转过身去继续砸菱形冰，心中已有答案，还是故意问出声：“你从哪知道的这个词？”

“听别人说的。”倾川从后面伸手握住剑柄，以极快的速度落下一剑。

同时眉头一皱。

完了，回不去了。

原本还能来回自如，甚至穿梭进别人的身体也在一念之间，但他刚刚试了一下，仍然还留在这里。

纪曼想问他的伤如何，不过看他这般模样，想必好了些，便又止住话头。

冰块的几个面都开始迸裂，一片片碎冰如同喷泉，飞溅而出。

她的指腹摸到一个节点，是菱形冰心里凸出的一枚透明嫩芽。纪曼也曾看过有关阵法类的书籍，像这种能自由主导且随着时间渐强缓弱的阵，犹如波浪纹，时刻让人捉摸不定。被誉为阵法里的最高等级，整个修仙界也找不来两个能做到的。

这是有人故意设阵，目标是她还是倾川？

若不是纪曼依着日光注意到微弱的折射，恐怕跑遍茫茫雪原也只能等死。

纪曼心中惊骇，还有这等人物。

真服了这个老六。

如此阴险至极。

只用来困住他们两个小人物，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思忖间，那枚嫩芽开始晃动，终于在十几下猛烈穿刺后从中“咔嚓”一声裂开。

整个场景宛如被重锤敲击，镜片轰然破碎，一寸寸连续以崩坏的方式消失于虚无。

二人重新落在客栈的床上，面面相觑看了一会，莫名感触紧挨大腿的一处滚烫，温度足以灼人。纪曼登时反应过来，从覆在身上的倾川怀里慌忙挤下床。

倾川翻了个身，不经意轻咳一声：“你干什么去。”

空气瞬间凝滞。

纪曼眼神无措四处游移，磕磕绊绊道：“我、我去找人、给你疗伤啊。”她伸手打开门，“找林攀星啊。”

受那么重的伤还能...

倾川到底都在瞎想什么。

想到这家客栈的传闻，纪曼不由得加快脚步，往楼下看，大堂内空无一人。

她又循到最右侧，敲了敲挂在门上的铁环。

“吱呀——”

曲慕灵见着纪曼，明显一愣，随即松下眉头，“你们两去哪了？把我吓得不轻。”

纪曼道：“应该被人传去了一个幻境。”

曲慕灵点头，心知是这客栈里的邪祟搞的鬼，“没事就好，那东西我们已经抓住了。”

是什么？

纪曼来不及探究，问道：“林攀星呢？倾川受伤了。”

林攀星和荀殷正好在屋内，他身前房檐上吊着一个绿衣女子，身形欣长，青丝遮面，看不清脸。林攀星转过身淡淡道：“那我去一趟。”

纪曼却似懵住，直盯着他两看了好一阵，才应道：“走吧。”

看样子，他们三人一直在一起。

论疗伤，还是荀殷略胜，他们二人盘坐把倾川扶在中央，各对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