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过早餐，穆霆去洗手间解手，正是用餐的高峰时段，洗手间门口排起了长龙。

穆霆不耐等待，房间又离餐厅比较远，于是他拐上楼梯，来到一间挂着“管理人员专用”标识牌的洗手间前，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放到感应区，随着短促的“嘀”音，门锁咔哒一声弹开。穆霆走进去。

洗手的时候，门外再次传来刷卡的“嘀”声，随后走进来一个人。头发有些灰白，身姿却不见老态，双肩端得既平又直。

——是舞会上的发言人，广播的发布者，李竞章。

李竞章在这里看见穆霆丝毫不惊讶，反而用熟稔的语气问他：“一会儿的活动你真的要参加？”

穆霆“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李竞章又问：“你要爬四米的？那个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我选择另外一个。”穆霆淡淡说。

李竞章这回怔住了，半晌后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穆霆，你知道的，这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更不能让他一个人涉险。”穆霆用纸巾仔细擦干手上最后一滴水渍，抬眼定定望向李竞章，“我要护他。”

上午九点钟整，所有人按时来到顶层D区集合。

这里类似一个圆形的古罗马斗兽场，四周阶梯式的看台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可容纳数十万观众，中间是一片下沉式的广场。广场上立着数座岩壁，有高有低，但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高度仅为4、5米，岩点线路纵横不规则分布；另一种是大约20米高，岩点垂直分布。

玩过攀岩的人都知道，前一种考察平衡、力量和动态跳跃的能力，而后一种主要是竞速，最快触达顶点者胜。

众人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落座，不知道是不是运气，成嘉他们的座位在第二排，且正对着广场的中心，视野极佳，可以在极近的距离将整个比赛场地尽收眼底。

主持人入场，这一次不是李竞章，而是年轻一些的男士，不过看年龄也应该有四十上下了。

“等待着我们的新世界充满未知和挑战，适者生存，勇气、力量、坚韧、耐力与智慧缺一不可，因此我们精心策划了此次活动，既是考察也是筛选，我们将通过接下来的一系列活动筛选出合格的新世界建设者。”

一番开场白后，他讲解了游戏的规则：

“场上两种岩壁二选一即可，限时十分钟内触到顶部的TOP点即算过关，在限定的时间内可以无限次地尝试，也可以更换岩壁。情侣中需要有至少一人参加，双方自主协商确定，若协商无果则由抚养者参加，接下来你们将有五分钟的时间进行协商。”

看台里响起私语声，情侣间纷纷讨论起来。

成嘉心里浮现出一个疑问：如果没有通关，那么是情侣双双淘汰，还是只淘汰参加者。这关系到成嘉的决定，如果只淘汰一个人，成嘉决定由自己参加，虽然穆霆说过不用他操心，但他也不愿缩在后面。但如果是双双淘汰，那无疑自己很有可能反而连累穆霆，毕竟在攀岩这一项，穆霆要比自己更有胜算。

见穆霆并没有和自己讨论的打算，成嘉于是主动说：“穆先生，我可以上。”

穆霆垂眸看着内场中央，一手按在成嘉膝盖上：“坐好。”

被念到房间号的人依次进入场地，就在主持人宣布开始，即将按下计时器时，终于有人发现不对，成嘉也发现了。

场上既没有护具，也没有牵引绳，竟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只有4米岩壁的下方铺设了一张厚厚的软垫，可是最该提供防护措施的、高达七层楼高度的几张岩壁却空空如也，如果不慎摔下来，必死无疑！

场上的选手开始大声发出质疑，引起了看台上观众的注意，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问题，议论声、抗议声铺天盖地在人群中炸开。

成嘉只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原来最坏的结果真的是死亡，并且是以这样残忍直接的方式。这哪里是配对游戏，分明是死亡游戏。

“砰砰砰”接连几声尖锐的枪响几欲刺穿耳膜，一阵短暂的惊声尖叫后，竞技场陡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在这一片死寂之中，沉稳淡漠的广播音徐徐响起：

“很遗憾地告诉各位，活动机制不可更改，遵循规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计时现在开始。”

此时听来惊悚犹如鬼魅。

丝毫不留给人喘息和挣扎的时间，屏幕上的倒计时残忍启动，秒数迅速跳动变换，无声之中给人灭顶的压力。

出于对枪声的忌惮，无人敢反抗，而场内已经有人开始硬着头皮尝试起来。

由于4米岩壁高度低且下方有软垫保护，没有危险性，因此所有人都涌入了4米岩壁的下方。但是尝试过之后就会发现。

——太难了。

第二个手点和第三个手点之间横向的距离拉得相当远，选手不仅需要让身体腾空荡过去，还要在紧接动态动作之后，连贯地抓住下一个手点，难度相当高。这个定线可以说是比赛级别的了，严格地说，这个叫做攀石。

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岩壁上不断跌落，有的人没能保持住向旁边移动的惯性，有的人脚踩不到下一个脚点，手就没办法抓紧，还有的手抓紧了，脚却悬空了。

“对身体的控制力和手臂力量要求太高了。”成嘉一语中的。

对于普通人，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几轮尝试下来，场上的人也意识到了这点，看着屏幕上即将过半的倒计时，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来到另外一种岩壁的下方。

将近七层楼的高度，倾角5度，手点脚点的位置、形状、角度难度并不高，不需要和别人竞速，只需在10分钟内完攀就可以。然而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足10分钟了。

如果说前面考验的是动态攀爬能力，那么后者考验的就是勇气、持久力和心理素质，也许这才是方舟真正想要给每一个人出的题目。

有两个人相继上去了，小心翼翼地抓稳岩点，稳住核心，再过渡到上面另一个岩点，爬过半程之后，已经有其他的人占据另外的岩壁，同时亦步亦趋开始向上攀爬。

突然，第一个人在伸手去触头顶的TOP点时，不知道是手滑还是单手的指力不够，手掌忽然滑脱，直直向下坠落，惨叫声在半空突兀响起，旁边的人分神去看，一惊之下，腿弯一抖，没有踩住脚点，紧跟着重重跌落。

看台里传来惊呼抽气之声。

血淋淋的死亡近在眼前，成嘉紧抿着唇没有出声，一张脸却煞白得几近透明。

冰凉的手背上覆上来一只宽厚的手掌，成嘉回神转头，对上一双静水流深的眼。

在这个时候，竟然仍能如此平静。

“我们……怎么办？”手背上的温度有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成嘉微微往上靠了靠。

穆霆察觉到他无意识的动作，曲起手指握上去：“有我在，别担心。”

第一轮下来，50个人里26人过关，13人跌落，11人死磕攀石失败。有工作人员入场清理跌落的尸体，失败的八个人则被全副武装的人带走，下场不用想也知道。

很快，主持人念出第二轮上场的名单，依然只宣布了房间号，具体由谁参加，自行决定。

到此时，成嘉之前那个疑问才有了答案，参加者无疑就是赴死者，至少按照第一轮的结果来看，有百分之五十的死亡概率，而只有留在看台上的人是百分百安全的。

地上残留的血迹未清，刚才的一幕太过骇人，没有人愿意以身犯险主动做英勇的骑士。主持人念完所有的号码后，久久无人应声、无人动作、无人下场，数万人的竞技场内达到空前的死寂，针落可闻。

就在诡异的静默蔓延时，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率先大踏步走进场中，眉目飞扬，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羁劲儿。

成嘉瞳孔一缩，竟是吴勉。

吴勉从场边的主持人手中一把夺过话筒：“是爷们就痛快上来，躲在女人和生育者后面算什么男人，难道你们想去生孩子？还是最后没面子地被硬押着上来？”

成嘉真想冲上去捂住那张惹祸的嘴。

以前就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和人喝酒打架从不在话下，每每都是等他任性爽完了，然后成嘉出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依然是这样，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时刻，他偏偏冲上去做显眼包。

许是成嘉瞪视的目光太强烈，说完，吴勉似有所感，一偏头朝成嘉的方向准确地看过来，邪邪一笑，拿起话筒对着看台喊话：“老婆，不用担心我，为了你我会活下来的！”

看台上几万人的目光齐刷刷朝成嘉这里扫来。

成嘉顿时如芒在背，装作不是当事人，也随众人一同左右张望。这时，被握着的左手被动缓缓抬起，成嘉转头去看，穆霆改成十指交叉的亲密姿势，带着自己的手停在半空，微笑着俯视场下——

像在巡视领土的尊贵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