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案几之上摆着一只檀香,舒雅至极,入鼻是淡淡的清香,林蕴珠在入夜时转醒,屏风外只点了一炳白烛,视线昏暗,什么也瞧不分明。
海识逐渐清明,慌乱之中,林蕴珠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妥帖完整,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正欲下榻,外面出现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似有人离去,不多时,已有一个瓜子脸的婢女端着几碗小菜和清粥进来,朝她微笑道:“小姐醒了?”
林蕴珠望了她一眼,颔首,默默双手抱膝,坐上床头。
镜湘走了过来,看出她之不愿,解释道:“小姐在郊外被我家夫人所救,现在已是安全了。大夫已是看过,无大碍。这饭菜里面没有毒,小姐自放下心来。”
林蕴珠见她无恶意,这才抿唇道:“你府上主人姓甚名谁?又任了什么官职?”
“我只是一介农妇。我想尽快回去。”
镜湘顺着她的话,轻道:“府上老爷姓纪,家中行商,并不任什么官职。”
“家中也是简单,膝下唯有一个少爷。”
林蕴珠颔首,此刻,烛火轻曳,屏风外似有人影晃动,她似有所觉,立即下榻追了出去,可门外除了人影晃动什么也没有。
在被人带上马时,她有所惊觉,那是个成年的男子,臂力惊人,单手就将她抱了起来。
他之胸膛是那样安定。
只不过她未能瞧清他的脸。
方才,她只觉是他回来见她了。
难道他认得她?
是裴琰吗?
难不成他决意娶了薛道宜,又觉得对她歉疚,所以把她养在这处宅子,也不要她在农舍里乱跑,怕她破坏了他的婚仪吗?
六哥啊六哥,你这又是何必?
林蕴珠压下心头的苦涩,眼角又渗出了几滴泪。
正要打发了人出去,外头已进来一位保养得到的中年美妇,应就是纪夫人了。
林蕴珠向她行了一个周正的礼,随后又道了谢。
这位纪夫人极是随和,又舌灿如莲,在她的坚持开解之下,林蕴珠用了饭,次日,她亦是见到了纪老爷和纪少爷。
二人皆是和善。
纪麟羽对她很是感兴趣,带她去了校场,又当她面射了弓箭,皆是中靶,以示自己的善射之艺。
林蕴珠竭力命自己不要去想任何,却总是垂下眼,闷闷不乐。
因有人交代过,纪麟羽便什么也没提,只当家中来了一位姐姐,好心照料着。当他要收了弓之时,对面有一位白衣的男子御马离去,只见林蕴珠追了过去,喊道:“六哥——”
那男子回首过来,极是平淡的长相。又哪里会是他?
是啊,他怎可能还会来看她?
林蕴珠眼眸瞬间黯淡无光,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纪麟羽慌张地走到她身旁,笨拙地宽慰她。
“天底下男的怎么多,既然他让你不开心,就把他忘了吧。好的还在后头啊。”
林蕴珠哭了一会儿,默默擦拭完脸上的泪珠,仰面道:“你知道?”
“是他让你过来说这些的?”
“你让他放心便是。我不会去破坏他和他的薛姑娘的。我祝他们白头偕老。”
说罢,她已经回身过去,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不再打扰,明日便走了。有劳纪府这三日来的招待。”
纪麟羽喊道:“错了。我不认识你的那位前夫婿。是听绑架你的那个老妇说的。”
他低下声来,怕伤了她的心。
“他好像不要你了。”
林蕴珠颔首,御马而上,清瘦的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纪麟羽无可奈何,寻到了霍征那里,见他坐在庭前把玩着一只剑,立即过去,“三哥 ! 她说她要走了 ! 你还不现身去见见她吗?”
霍征愣了许久才看了他一眼。
“她的伤都好了?”
“她那是伤在了心上 ! 心上你懂吗?岂有那么快好的 !”
纪麟羽嘟囔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待她好,彻夜未眠地看了她一夜,等她醒了你却又逃走了 ! 这会儿你不是该趁虚而入吗?”
霍征扯了一下唇角,又静默许久,这才道:“你是个小孩子。”
“还不懂这些。”
“那你便该要是去争取啊 !”
纪麟羽不满道:“她明日便是走了 ! 你自己估量着吧,说不准她那位前夫婿还要寻回来,到时候你便惨咯。”
说罢,他大步而去。
霍征枯坐了许久,一夜无眠,天微微亮时,几个部下寻了过来,要他去一道游玩,他已拒。午时,好友封临到访,说起自己的义妹下落不明,仍是无处可寻。
过了许久,他才听见自己道:“裴琰呢?他在做什么?”
他知道,裴琰已是多日不曾上值。
他在等着她回去。
封临摇了摇头,“他昨日借兵过去寻人了,却只寻到了一只绣花鞋。”
“一个人又孤零零地回去了。”
霍征静了许久,待封临走后,他又悄悄地去看她。如她刚新婚的那几月一样。
那时,她也常常坐在花藤下落泪,可裴琰回来,她便挂好笑意,如寻常百姓家的妻子一般柔静贤淑。
裴琰英俊逼人,二人在一起时,极是相配。
裴琰会在无人的时候抱她,亲她,说,“夫人辛苦。”
裴琰可以名正言顺地唤她的乳名,唤她音娘。
后来她有了孕……
他便只能割舍下这里的一切,匆匆离去,投了军。
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或许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
他不想错过。
……
林蕴珠在纪府前同纪夫人告别,此时,一阵马蹄之声渐近,她回身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子高声勒马,很快,他匆匆下马,露出一张极是俊秀的脸庞,大步过来,唤纪夫人,“姨母。”
纪夫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林蕴珠。
“姑娘,这便是我侄儿。我便有话直说了。当日是他从歹徒手中救了你,顾忌你女儿家的名声,这才将你带了了我府上。”
“既然你们是旧识,那便叙一会儿旧。”
林蕴珠后知后觉,刚要唤住纪夫人,她已是不见了人影。
她极是无措,不敢看他的脸,只默默垂眸。
很快,她听见他道,“好久不见。”
她强撑着唇角,勉强笑了一下,二人沿着江边走了一阵。
他的事,她知道了一些,但不算多。今日,他倒是说起了许多他从军之事,又道:“我母亲去的早,从我记事之时她便不在了。父亲是个大老粗的将军,也不管我,唯有祖母念着我,帮我打理一切。”
“她帮我问了许多姑娘,可我都拒了。”
“她极是盼望我能成婚,能定下来。”
林蕴珠默默叹声,心竟跳得越发快了,可怎可能,他这样好的人,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她一个二嫁之身,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的。
索性,便不要痴心妄想。
所以,她也只是道:“许是缘分还没来。霍将军应有很好的缘分。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可要我帮你去打听?我也认识一些京中待嫁的贵女。”
霍征笑了一下,静静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眸子却是那样悲伤。
“林蕴珠,我不知道我喜欢怎样的女子。”
她哑然,下瞬便又听得他道:“你是怎样的女子,我便喜欢怎样的女子!”
“我一直在等你。”
林蕴珠不敢看他难过的双眸,那样的深情,她怎可能抵挡得住呢。
她默默挪过面,却被他握住柔夷,“什么世人眼光,什么高官厚禄,我什么也不在乎。”
“我只想回到十七岁那年,对令我一见钟情的女郎,说我喜欢你 !”
“比那个姓裴的,喜欢你多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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