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萦睁开眼睛时,一滴冰凉的水珠正好落在眉心。
她注视着头顶那方幽暗的石壁,像融化将要落下来一般形成一个锥状。连萦恍然,忽然发觉掌心有些痒痒的,抬手一看里面竟是几根白色的毛发。
伴随着叮咚叮咚的落水声,她的目光向前探去,看到角落数条毛茸茸的蓬松尾巴堆在一起。
一只通体纯白的狐狸盘着卧在蓬草中,洞口的日光倾泻,暖洋洋地覆盖在它身上。
连萦蹑手蹑脚靠近,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蹲下抱着膝盖。
狐狸阖着眼像是在小憩,安安静静的唯有身体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
她伸出手,那几缕毛发黏在掌心,贴合着细密的掌纹怎么也吹不下来。
真稀奇,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还能见到一只狐狸。狐狸仙说过,狐狸是祥瑞,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自己的命就不一样了。
原本休憩着的狐狸忽然睁开眼睛,瞳孔血红,盯得人发晕。
连萦向后跌去,手掌重重陷入湿泥之中。
“看什么?”
青曤微微眯着眸子,曲着一条腿,半跪在地打量着连萦。
“狐,狐狸仙?”连萦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对上他的眸子。
明明是狐狸,怎么突然变成狐狸仙了?
连萦心中豁然一惊,赶紧捂住了嘴,神色震惊:“狐狸仙你平时睡觉都是这幅样子?”
青曤脸上有些挂不住,直起身,顺便将连萦从地上给扯了起来。
“看来你不仅没死,还有力气打探旁人的**?”他回头睇了连萦一眼。
连萦有些懵头懵脑地抱起自己的脸,又上上下下,连胳膊带腿地摸了一番,后知后觉惊喜道:“我没死,腿也不怎么疼!”
而后她小腿骨一痛,整个人靠在石壁上龇牙咧嘴:“还是有些痛的。”
看见青曤露出笑意,连萦才蹦跳着跟上去,扯住他的衣角:“狐狸仙,你又救了我一命是吗?”
青曤低头看见女孩亮晶晶的眼睛,转头佯装无意道:“谁稀得救你。鹏鸟从天上丢下来一样东西,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
连萦不在意他说的什么,只一个劲低头道:“不管狐狸仙是为了什么总是救我,碰巧也好,积德行善也罢,我都要谢谢。一句谢谢或许力道太弱,可是,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
青曤垂眸:“你不是说我是狐狸仙吗?仙人救人不求报答。”
连萦语气酸涩,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被人打成那样丢在山沟里。”
“我的剑被折断,说不出话,那样地被人羞辱。”
她低下头,陷入噩梦之中,不再理会任何。
“之前我跟狐狸仙你说,修道是为了不被别人欺负,你现在明白了吗?”
瞧见她仍旧怯怯的模样,话语间却带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坚韧。是的,她没有家人,没有倚靠,连去哪里都不知道,甚至什么时候会再被惊弦宗发现,给捉走折磨也未可知。
不过十五岁的女孩,怎么会不害怕?
青曤忽然改变了看法,从前他不过是想看连萦的笑话,看看她几时才会放弃,现如今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在推着她往哪条路去走,无论如何,回头或放弃都会显得她太过迟钝。
连萦蹲下身,脸在膝盖上蹭了蹭:“惊弦宗这样做无非仰仗他们仙门百家的身份,为掩饰自己的过失,一而再再而三赶尽杀绝。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既不放在心上,也要视为隐患。我虽不耻,如今却也发狠要走上同样修习之路,以待来日。”
“弱小,我不自怜。”
连萦站起身,重燃了斗志,厉声道:“即便没有潜心录,我也能继续修道。”
“狐狸仙,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她转过身,一双眼睛笃诚地看着青曤,“我之前学习潜心录时忽然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都是海,头顶还有字,同星星一般闪呀闪的,那是什么地方?有何用处?”
青曤惊叹她的自洽,于是回答:“那是你的识海?”
“识海?”连萦好奇,追问,“你也有吗?”
青曤点头:“修习之人都会有。”
“那你有没有看到过我的识海?天是不是现在这个天,海是不是也跟外面的海不一样。”连萦用手比了比。
青曤忍俊不禁:“那是你自己的识海,旁人怎么能看得见?”
他解释:“识海是你一人之境,便于修炼各种术法。有时候大多经书心决是没有文字的,唯有在识海中才能阅读。”
连萦似乎理解了,顶着包子一般的脸就要盘腿在地上打坐。
“等等,小莲蓬——”青曤伸手去拉她的衣角。
“什么?”连萦直起身,颇有些惊讶地看着青曤,这小莲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青曤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连萦步步紧逼,眼神中带着好奇,莫不是方才那身小莲蓬是叫自己的?
“狐狸仙你为何叫我小莲蓬?”她指着自己。
青曤比着她:“你看啊,这莲蓬里有莲子,莲子里的莲心又是苦的。正配得上你这狠了心的丫头。”
“那你干脆叫我小莲子好了。”连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青曤露出笑容:“那别啊,小莲蓬多可爱啊。”
回想起连萦方才的话,他抬了抬眉梢,眼神倏地冷下来,像是带着无声的警告,
“你决心要与那帮子妖道对抗,就不要怕输,怕死。”
“我不怕......”连萦眼神坚定。
她言有未尽,却见青曤比了个剑指,隔空击向她的肩膀。
连萦吃痛地往后退了一步,青曤仍旧直直站着,居高临下的俯视她,声音凉薄:“还记得潜心录中的那句口诀吗?”
他安静的眼光如流水在连萦身上流淌,
“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涤除玄鉴,蔽不新成。吾心昏昏,直向昆仑;吾气魂魂,道以起程。”
“崇明,鸠尾,云门,”青曤蹙眉,依次点在连萦的穴位上,最后握着她的小臂将她整个人翻转过来,“天宗。”
连萦往前一倾,因着被他拉住而站得稳稳。
青曤伸手,指尖从她肩头顺着臂膀滑至手腕,将她手比作剑指指向前方。
连萦感觉一股热流顺着手臂凝在指尖,一瞬间灼痛宛若火烧。
“气沉丹田。”青曤提醒她。
连萦深吸一口气,两人几乎同时出声:“破!”
眼前的石壁“嘭”得一声裂开,尘埃过后,显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连萦惊喜地蹦起来,头顶正好撞到青曤的下巴,两人皆是吃痛。
“对不起狐狸仙。”连萦赶紧道歉,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
青曤越看越生气,伸手捏了一把连萦的脸蛋,道:“我看你道歉不诚心,脸上还挂着笑。”
他绕着连萦踱步,提点:“若你什么时候能再进入识海,将这招好好练练,至少不会再让人欺负。”
连萦将手比在手腕上,重复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成果。她不服输地闭上眼,又试了一遍,还是没有。
“怎么现在不行了?”
她有些沮丧,但很快重拾了信心。
“破!”连萦紧紧闭上眼,而后气沉丹田,将浑身真气聚集在指尖,往前一刺。
眼前响起一声尖叫,接着是哗哗扑闪翅膀的声音。
茕茕扬起脑袋,痛苦地在半空打了个转,斜斜摔在地上。
“茕茕?”连萦睁开眼,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检查茕茕的伤势。
青曤抱着胳膊,低眸一扫,哂笑道:“一个小小的百里碎石还能把你打死了不成?可别叫我主人。”
连萦不解地转过头,手中的寓鸟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伸出舌头舔舐着伤口。
“没事啊。”连萦讶然。
青曤眯起眸子,“装的,吓你。”
“啊?啊?”连萦被一力道推得往后走,直接倒在不远的石床上,被子也像生了脚一般,从足底爬上来,稳稳当当盖住。
她转过身,看向青曤:“狐狸仙,你不会还变成那副模样吧?”
青曤懒懒抬起眼皮,没有说话。
连萦却忽然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像是黏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她辗转反侧,最后失败仰倒在石床上。
良久她自己都憋不出笑出声,强压下笑意:“我不是那个样子,就是觉得狐狸仙你变回狐狸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我喜欢毛茸茸的东西,她不敢说出声,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一连躺了好几日,连萦感觉浑身都好了不少,原本还隐隐作痛的腿骨几乎恢复。
脖颈上被绳子勒过的地方曾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在慢慢的愈合中颜色淡去结痂生疤。
连萦起身,回头看那洞窟深处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她所在这个地方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洞窟口在较远还需拐一个弯之处,外面的光投不进来,唯有一个侧上方的破口提供了些许光明。
石床周围阴暗潮湿,角落缝隙间生着细细的杂草。
一团冷风从暗处袭来,连萦搓搓双臂,蹑手蹑脚朝洞窟中另一个口走去。
地上的石块凹凸不平,一截长长的石锥宛若柱子顶天立地竖在中央,她下意识抚上去,却发觉上面道道人为的刻痕。
这里很是安静,偷偷练习狐狸仙教授的术法应当不会引人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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