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卧室里,彭山雨猛地从噩梦里惊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他梦见一个被生生剥了皮肤的血肉人,掐着他的脖子不停呢喃“我的皮不见了,我的皮不见了,我的皮不见了……”天菩萨,皮不见了找他复读有什么用,他在梦里跑啊跑啊,好不容易躲进废弃的蓄水缸。
不愧是废弃的东西,他妈的全是裂缝,每个缝里长着一只凸起来的眼睛,像坏掉的bjd娃娃,眼珠安不上眼眶,疯狂乱转。
还好是梦。
他习惯性伸手去摸床头柜的手机,想点个外卖再起床洗漱,手扑了空。
彭山雨把眼屎抠干净,重新睁眼,斑驳的石灰墙,转角处有浸透的水渍,这不是他家天花板!
坐起来一看,更是不得了,床挨着右边的窗户,粉嫩的碎花窗帘没有什么遮光性,左边是擦得锃亮的掉漆木柜,旁边放着上世纪的洗漱架,还有个搪瓷脸盆和暖水瓶,而他此时盖着的杏红色薄被,他在他妈家里见过一模一样的。
“卧槽,给我干哪儿来了。”
他掀开被子下地,想开门去外面瞅瞅,门却先一步从外面打开,一张陌生的带着非人状的脸撞入瞳内。
昨晚的记忆悉数回归,他想起来了,压根不是梦,他穿越……不对他进副本了,他被拉进诡怪的副本里了!
“睡醒了啊。”燕子眨着没有瞳仁的眼珠,伸长脖子贴到彭山雨的脸前,可能是没有瞳仁的缘故,燕子的眼神也不好,她仔仔细细地盯着好一会儿,发出疑问,“你是我儿子吗?”
彭山雨虽然是第一次被拉入副本,但他接受过副本教育,又是游戏高玩,深知在副本里拥有一个合法合规的身份有多重要,因此他重重地点头,眼里饱含热泪:“妈,您不记得儿子了吗,妈,是我啊,山雨,您亲自取得名字。”
燕子:“……”
她有些嫌弃新儿子的口臭,默默地把脑袋伸回来。
彭山雨还在心潮澎湃的认妈,唾沫从没洗漱的嘴里喷涌:“妈呀,我可太想您了,妈,咱爸呢,在家吗?妈。”
燕子:“行了,去刷牙洗脸,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挑件合身的换上,出来吃早饭。”
彭山雨适应得很快:“好嘞。”
另一边。
杨家莺跑到水田旁,挑了处清澈的积水地,洗了洗手,顺便给泥人身上洒水,让它们不至于被晒裂成碎片。
“没绑到阿哥,应该没关系吧,阿妈会生气吗?”她自言自语。
两个小泥人用泥手兴奋地摩挲着开裂的纹路,帮助水珠快速渗透,听见她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不管,我去后山找杨喵。”她撑着膝盖起身,绕过水田往后山的方向走,路过四方池时,蓦然看见一个少年站在池子前面,弯腰看着池里盛开的莲花。
这是她目前为止见到的最漂亮的阿哥,她停下脚步,盯着看。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头,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眼睛。
一分钟后。
“莺莺,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少年笑眼弯弯,语调温柔。
杨家莺:“?”
这是什么话,她记忆里根本没有他。
少年微微歪头,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仿佛流动的琉璃珠,杨家莺蓦地想到杨喵的金色猫眼,放在阳光下,一定比他的更好看。
想挖出来。
杨家莺动了动手指,面前的少年又说话了。
“我给你带了礼物。”他说,“你要过来看看吗。”
杨家莺静默地盯着他好一阵,继而想起什么,回头望向村口,一大群阴影正往这里走来,躲在草丛时,她依稀听到他们说少了两个大学生。
阿妈以前说过,每年回来的大学生人数固定不变,一直都是七个人,而且村主任会提前收到学校的通知,大学生属于哪家哪户,村主任最清楚,可阿妈今早又说,谁应她,谁就是阿哥。
也就是说,她抢谁,都是抢。
她重新看向少年,他笑得很温柔,没有任何一点儿攻击性,像家门口安安静静的又脆弱的狗尾巴草,轻轻一弄可能就折了。
“好呀。”她扬起嘴角,天真乖巧地走到少年身前,伸手道,“我们先回家吃早饭,阿妈在家里等我们。”
少年从口袋取出一枚洗干净的眼珠放在她的手心里,语气柔和缓慢:“不急的话,我想跟同学打个招呼。”
杨家莺收拢手指,眼珠在手心里硬邦邦的:“那你留在这儿打招呼,我回家。”
她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小胖妞和村主任。
一个嘴没把门,一个笑面虎。
两个人加起来又唱又跳,没礼貌没素质,还没边界感。
少年握住她的肩膀,强行帮她转了个方向,面朝走来的人群:“收了礼物,不带我回家,可不行。”
杨家莺面无表情地后仰脑袋,盯着少年,她的眼瞳比常人更大,没有表情的时候黑漆漆的格外吓人:“阿哥,有病要赶紧治,是你非要留在这儿打招呼,不是我不带你回家。”
“没差。”少年掌心用劲,固定住杨家莺,另一手把她的脑袋掰回去,“乱玩的话,脑袋和脖子很容易分家。”
做这些动作时,他面上仍笑盈盈,甚至与人群里穿着玩偶服的韶一安对上了视线。
跟在大部队最后面的韶一安还在想去哪里找猫,没想到一抬眼,好家伙,他的猫跟聊斋里吃人心的猫妖似的,搁那儿一站,笑眯眯地盯着你,鸡皮疙瘩起一身。
走在他侧前方的贺久晟疑惑道:“前面还有一个人。”
“应该是传送点不一致,他直接进村了。”林静仪似乎很快能捕捉到他人的情绪,特意放慢步子,走到贺久晟旁边。
贺久晟“啊”了声:“运气好差。”
玩家在副本存活最重要的就是身份,没有身份或者身份信息不足的玩家跟进来送外卖的区别,大概就是新鲜和不新鲜了。
小胖妞本来高高兴兴,看见杨家莺的那一刻,好心情全没了,连带着对林静仪的脾气也变差了:“阿姐,你能不能走快点,我还赶着回去吃早饭呢。”
林静仪不敢拖延,连忙往前走。
太阳越发炙热,悬在最中间的巨大月亮却毫无变化,在刺眼的光照下仿佛腐烂的西红柿,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遍布其上的扭曲纹路。
越靠近村中心,人群内的气氛越凝重,原本说说笑笑的村民不再言语,唯有村主任保持着伪人状的微笑:“莺莺啊,你阿妈怎么没来。”
杨家莺挣了下身体,没挣脱,心里越发不耐烦,脸上却笑得甜甜的:“阿妈在煮早饭,主任伯伯找阿妈有什么事情吗?”
玩家们从小胖妞的口中都知道了面前的小女孩是睚眦必报的小怪物,默默记住她的样子,远离npc之间的纷争。
但有个傻小子看不见焦灼的气氛,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揽住杨家莺身后少年的肩膀,像景区里找人合照骗钱的孙悟空,热情道:“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血灾之相啊,要不要……”
“不用,谢谢。”少年拨开他的手,顺便拉着杨家莺往后退了两步。
村主任伸手按了按不太稳的眼珠子,笑道:“没事情,这是你阿哥吧,既然接到了就一起过神水,不然菩萨见了不喜,要出事。”
杨家莺知道神水的作用,没拒绝:“好。”
她把攥在手心里的光溜溜眼珠放进少年的外衣口袋里,然后主动牵住他的手,仰头盯着他:“走吧,阿哥。”
少年脚步微顿,空着的手伸进口袋里,自然地跟着她的步子,一步步走回四方池,成了第一个过神水的人。
池子偏小,由砖石砌成,四四方方,莲花层层叠叠开满了整片池子,几乎看不见茎秆和池水,密集到了无法生长的地步。
村主任小心翼翼地掰开荷叶,手里的红色塑料水瓢伸进去,满满一瓢水,他走到少年面前,将手举高,想从头顶浇下,无奈少年长得太高,只能伸长了手臂,像细竹晃晃悠悠地浇水。
一瓢水能把人浇成落汤鸡,村主任很担心水没把人浇透,浇花似的仔仔细细,连鞋面都没放过。
六个人齐齐被淋得浑身湿透。
村主任满意了:“好了,过了神水,今后平安,” 面具般的微笑多了一丝真诚,“你们商量一下,是六个人都下田插秧,还是三个人插秧,三个人准备黑山羊。”
话一出,跟了一路的婶子急了。
“我还没接到我儿子啊,主任,你不是说我儿子今年也回来吗?人呢?”
村主任安抚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慢吞吞的:“凤霞啊,晚点我会给学校打电话,你不要急。”
婶子急得面红耳赤:“我怎么不急,不是说好了今年可以吃……”
“杨凤霞。”村主任万年不变的微笑脸终于消失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和善的微笑,“不要急。”
婶子瞬间嘘声,不敢再反驳一句话。
另一边的玩家们围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分散行动还是集体行动。
林静仪:“永绥村是少数从A 级升到S级的副本,我建议集体行动,大家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陈磊:“我都行。”
宁云:“我也都行,只要别让我单独行动就好。”
韶一安:“我建议分开。”
其他人:“……?”
韶一安滴水的头发尽数撩起,像做个了大油头,嘴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口香糖,慢条斯理道:“村主任说过,往年大家都是下田插秧。”他顿了下,“据管理局统计,永绥村的副本存活率是14%,也就是说,7个人里,只能活1个,而我们目前只有六个人。”
空气刹那陷入寂静。
林静仪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极端情绪,眉心猛地皱起来,掌心安抚着放在宁云的后背,不疾不徐道:“才第一天,别说丧气话,分开的话,三个人一组,遇到事情也能照应,我们有天赋和道具,不用怕。”
“这样,我、宁云和韶一安插秧,然后陈磊、贺久晟和郁……他刚刚说他叫什么?”
“芋圆。”
“哦,郁圆,找黑山羊。”
她这句话几乎没有商量的余地,直接拍板定案。
韶一安挑了挑眉,嚼着口香糖没说话,倒是宁云惴惴不安,缩着后背,头都不敢抬一下,眼睛时不时往没有人的阴暗地方瞄,说话时声音轻的像风吹过。
“我,我不会插秧,我连乡下都没去过,我能不能去找黑山羊,林姐。”她越说越轻,后半句几乎没人听见。
不远处,郁沅摸出口袋里的两张纸碎片,拇指大小,看材质和颜色应该是韶一安手里的传单,碎片上一共六个字“安静,拨云见日”。
他团起来重新塞回**的口袋,然后又从里面摸出一颗完整的眼珠,原本梆硬的眼珠竟然恢复柔软,捏在手里□□弹弹的,红血丝盘踞,灰黑无光的眼瞳,有了一丝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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