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域贡品

我真蠢。

太蠢了。

沈啾啾拢着翅膀蹲在鸟笼子里,小黑豆眼里满满的都是生无可恋。

鸟笼子上盖着黑布,黑压压的一片里,有时候会偶尔微微亮起光,看不到外面。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小太监偶尔掀开罩布来给鸟笼添食加水。

后来大概是发现笼子里的鸟不吃也不喝,一天比一天瘦,眼看着是不行了,所以连小太监都不来了。

沈啾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鸟,但应该是类似麻雀那种小体型的,尾巴好像还挺长,转身的时候在笼子里扫来蹭去的。

不过反正鸟笼子里一直都是黑乎乎的,他就算是用力低头扒拉开自己的胸.脯毛,也看不到自己是什么色。

沈啾啾努力仰头,在笼子上蹭了蹭发痒的脑袋,在鸟笼子里慢慢吞吞翻了个身。

在成为鸟之前,沈啾啾叫沈溪年。

是镇国侯府的那个沈。

沈溪年并不是在镇国侯府长大的,跟他那个侯爷爹不熟,和后娘周氏更是没见过面。

用侯府下人的话说,沈溪年就是个养在乡下庄子上的,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

沈溪年也不图镇国侯府什么,他会同意来京城不是为了世子之位,而是想来找一个人。

一个五年前在江南救过沈溪年的恩人。

那会儿的沈溪年意外落水,如果不是被路过的恩人从湖里捞出来,恐怕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当年的匆匆一瞥在沈溪年心心念念了五年,对方的眉眼几乎是刻在了沈溪年的脑海里。

但恩人没找到,沈溪年便死了。

死在了十七岁的这一年。

被继母周氏设计陷害,为打着镇国公府嫡子名头闯祸的弟弟顶罪,最终冤死狱中。

没什么说的,识人不清,看事不明。

他是真的蠢。

团在鸟笼角落的鸟球球动了动,把窝在身下的两只鸟爪爪伸出来,叉开来支棱在身后。

京城的人和事都太复杂了,沈溪年不喜欢。

但江南也没有他的家了。

鸟球球轻晃,小小的脚爪在笼子底部蹬了两下。

当一只鸟是很无聊的。

被关在鸟笼子里罩着黑布就算了,喝的只有清水,吃的只有粟米。

周围连个能聊天的鸟都没有,能让鸟听听墙角小话的人也没有,一片静悄悄。

最开始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沈啾啾还能叨两口粟米,但没过两天,无肉不欢的沈啾啾就开始生无可恋。

当猫儿狗儿还能吃口肉,当鸟是真的遭罪。

万念俱灰的沈啾啾又是一声叹气,眼睛旁边的绒毛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从原本团着的鸟球逐渐变成瘫在笼子里的一坨鸟饼。

反正当鸟也活不了几年。

饿死鸟算了。

笼外忽然沉重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沈啾啾动了下脑袋。

这种小碎步一样的脚步声,应该是之前给他换过粮水的小太监。

“师父,就是这只鸟了。”

“西域进贡来的,据说在那边也是不好找的品相货色呢!”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谄媚讨好,鸟笼上罩着的黑布被掀开一点,昏暗的光投进鸟笼,照亮了笼子里的沈啾啾。

沈啾啾微微睁开眼,金丝笼栏在光线下流过微弱的光。

鸟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胸.脯的羽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翅膀蔫巴巴地耷拉着,细长的鸟尾看上去也有些秃。

笼子外的两张脸距离很近,打小就颜控的沈啾啾看了一眼就扭过脑袋。

好丑,伤鸟的眼睛。

临死了也不给鸟看点好的。

“确定是这小畜生自己不吃东西?若是胆敢糊弄咱家,误了陛下的吩咐,仔细着你的皮!”

那老太监的嗓音轻柔尖细。

“奴婢怎么敢欺瞒师父?是真的——”

那小太监慌了神,直接打开鸟笼,伸手进来把沈啾啾捏出去,单手掰开鸟嘴,拿了小匙舀起粟米就要往鸟嘴里怼。

饿到没什么力气的沈啾啾倒是没挣扎,任由那小太监往他嘴里灌粟米。

只是在那小太监收回手的下一瞬,沈啾啾鸟嘴一张,脑袋一甩,一大口粟米连带着口水便喷了小太监一身。

呸!

小太监不敢收拾自己,低头哈腰着:“您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不错,就这只了。”橘子皮一样的老太监像是很满意沈啾啾,用轻柔尖细的嗓音吩咐,“时辰不早了,你带着它,随咱家来。”

沈啾啾被塞了回去。

黑色罩布再次被放下来,遮挡住了华贵精美的金鸟笼。

鸟笼被提起,大概是赶时间,小太监走得很快,拎在手里的鸟笼晃来晃去,水碗里的水劈头盖脸泼了沈啾啾一身。

笼子里的沈啾啾翻了个白眼,半点挣扎都没有,任由自己打湿的羽毛上又滚了一身的粟米渣渣。

爱咋咋地。

反正鸟也没想活。

“裴大人到——”

远远的一声通报传来,小太监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沈啾啾甚至都能听到小太监跑太快的喘息声。

送个鸟而已,至于这么急么?

“奴婢见过裴大人。”

大太监在这位裴大人的面前换了个自称,但尖细的嗓音搭配着刻意拖长的声音,听着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这便是陛下赐您的贡鸟,珍贵着呢,您可接好了。”

裴大人?

裴?

能被宫里这种大太监礼貌敬称的,八成是当朝首辅裴度了。

因为这熟悉的姓氏,沈啾啾心思一动。

他那一直没有消息的恩人也姓裴。

京城是个繁华的大地方,相同姓氏的家族不计其数,名声最盛的自然是当朝首辅裴度的裴。

沈溪年其实也想过恩人很可能是裴首辅的可能性。

但一来他打听到裴度这几年就没离开过京城,二来以沈溪年的身份,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根本不可能当面接触到裴度这样的人物。

——唉,他连张画像都搞不到。

金丝鸟笼轻晃间被另一只手接过去。

裴度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手却很稳,让被晃得想吐的沈啾啾稍微舒服了一点。

“臣,谢陛下赏赐。”

裴度的声音淡而倨傲,清冷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大太监像是不满对方的平静从容,谄笑着开口:“陛下说了,这鸟儿倔得很,宁可饿死也不肯吃一口御赐的食粮,就像是……”

“像什么?”

裴度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笑意,语调微微扬起,听不出半点不悦。

鸟笼很稳,贴着鸟笼角落的沈啾啾动了动翅膀尖尖,鸟喙偏向靠近人的方向,隐约嗅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像……像……”大太监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压力堵住,咬着牙说出了皇帝的口谕,“像极了不识时务的人。”

“哦?”

隔着黑色的罩布,沈啾啾听到裴度用指尖轻叩笼栏,慢条斯理的动作,优雅矜贵到了极致。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便烦请公公回禀陛下,便说……”

“既然如此,臣就应该让它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

沈啾啾被拎进了轿子,跟着这位裴大人回了府。

鸟笼被拎着走了一阵,沈啾啾动了动尾巴尖,又吸了一口这位裴大人身上的香气。

也不知道这人熏的什么香,该说不说,真的很好闻。

怪让鸟上头的。

“大人,这是……?”

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沈啾啾估计应该是裴府的管家了。

“陛下的赏赐。”鸟笼被递出去,又换了个人拎着,“把它挂在书房外的廊下便是。”

黑色的罩布终于被掀开。

刺目的阳光穿过鸟笼,晃得沈啾啾一瞬间两眼发晕,下意识低头,脸朝下往鸟笼底一戳。

管家忠伯掀开罩布时,看到的就是一只奄奄一息,羽毛被打湿,沾着粟米,看上去十分狼狈的笼中鸟。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忠伯依旧察觉到了那种**的讽刺与恶意。

“大人,这鸟属实不吉利,不然——”

“无碍,挂起来吧。”裴度的声音依旧平静。

啊?

这都能忍?

听了个全程,知道自己这只鸟不受待见,还以为不用挨饿就能结束鸟生的沈啾啾意外极了。

他有些好奇地扭过脑袋,看向笼外,正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

几步开外的男人身着正一品仙鹤补服,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气势却是惊人的沉静。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下是双令人心惊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长相,偏生被那寒星般的眸光冻住了所有艳色。

这般容貌本该在翰林院做个诗酒风.流的学士,此时看着却有种紫袍玉带都压不住的肃杀气。

看起来和沈啾啾之前想象的好脾气全然不搭边。

但沈啾啾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只见原本奄奄一息趴在鸟笼里的长尾巴白玉啾突然奋起,圆溜溜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亮光。

沈啾啾扑到笼子边,一双小黑豆眼圆溜溜的,脸颊上的鸟毛都被笼子栏杆挤出了两条印。

尖尖的鸟喙用力从笼子缝隙里挤出去,无比急切地朝着笼子外裴度的方向,大声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叫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一改刚才的濒死鸟样。

裴度微微一愣。

忠伯也表情稀奇地开口:“这是怎么了?”

沈啾啾万万没想到裴度真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而他死而复生变成了一只鸟后,居然阴差阳错见到了裴度!

他,成了,裴度的,鸟!

这叫什么!

这就是娘亲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瘦巴巴的长尾巴鸟儿转身冲到食罐边上,抬起一只鸟爪,动作极其凶狠霸道的按碗吃饭。

一边干饭,一边用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笼子外的裴度。

动作急切豪迈到几次险些呛死。

不行,不能呛死。

沈啾啾连忙转头找到水碗叨了两口。

然后转头继续狂炫。

鸟不想死了。

鸟要——活!

开文啦!啵啵宝贝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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