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悠山别院建在悠山西麓之上,除了改建的几处园子楼阁,大部分依照着原本的山势走势而造。
于西边有一处小山包,翠竹丛生,小径环绕,是一处静中更幽之处。
钱字桥绕过翠竹林,确保无人看得见之后,闪身进了林中。
林中幽深处,萧靖锦衣素袍长身而立。
“怎样?”钱字桥几步走过去,问。
萧靖面色微凝。
他面前单膝跪着一人,闻声蓦地抬起头来。
“小甲?”小甲不是正带着阿念在花园子里玩耍么?
不对,今日小贾穿的是一身褐色短衣,地上跪着的人穿的却是一身玄色绣繁复图腾的衣裳,样式一看就不是大赫的。再细看,那人虽然与小甲有着一样的容貌,眼神却分明要警惕阴冷几分。
“小影?”钱字桥连忙噤声,虽知附近没有人,还是下意识地四下观察了一番。
萧靖微微颔首:“前日那个云朗华果真是他。”
钱字桥不羁之状瞬间消失,神情肃然:“前晚我追踪了一路,亲眼看见他进了云府,怎么会是……”恍然间想起云朗华自幼在南边长大,也是近日才回的閭都,“莫不是冒名顶替?”
小影回道:“正是。真正的云朗华于三个月前病逝于南遂。”
钱字桥深感事态严重,神情陡然凝重起来:“如此说来,云翰林都不知道这个儿子是假的?”
萧靖继续钱字桥未来前的询问:“铜雀街的刺客可是他安排的?”
小影惊诧:“主子遭遇刺杀了?”
“江安黑市的英雄帖不是他发出的?”萧靖反问,有人在江安黑市以十万金的酬金买他的项上人头,既然不是那个人,那么……
萧靖的面色又凝重了几分,这事儿,好玩了。
小影单手触地,垂首:“属下回去定仔细查访,必将发布英雄帖的幕后之人揪出来。”
萧靖摆了摆手:“既然回来了,今晚便去见一见他吧。你们俩也有五年未见了。”
“主子。”小影哽了一下,略微平复后又道,“知道他在主子身边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萧靖将人搀扶起来:“你从此处离开,先行回王府,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还有事要交代你去做。”
小影抱拳深深一拜:“是。”转身疾步离去,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钱字桥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扇子敲打着手心:“我前晚一路跟随云朗华,他倒是大大方方不似有鬼,可见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
萧靖负手慢慢走出竹林:“当年江安一战,我将小影留下,为的就是监视他的动向。没曾想……”没曾想他居然亲自跑到了閭都。
“子安觉得他此来閭都,意欲何为?”
“自然不是找我叙旧喝酒的。”不然他也不会乔装改扮了。云家经年未见这个儿子,便是以他的真面目前来只怕也能蒙混过关。
但是,閭都有唯一认识他的人——萧靖。
萧靖蓦地一顿,回首:“那日你与依依说云华朗乃是晚了她几日来的閭都?”
钱字桥颔首:“正是,我在閭都几个城门楼子都安排了人,水门处也没放过。他的确是晚沈依依三日到的閭都。”
这也太巧了些!
萧靖眸底微动,有些事情不得不防了。
*
“往日,不开心了就去草原上骑马驰骋,雄鹰在蓝天下翱翔,我在草原上追逐,好不自在。”萧烟然看着斑驳树影下的阳光,不免有些落寞,“回了閭都,处处都是高墙。说起来我是承恩王府的郡主,可还不是一样囿于各样规矩,不得畅怀胸臆,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惹是非。说到底,我是不屑惹是非,却也不怕惹是非的,可是这里头千丝万缕,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当真无趣。”
沈依依推了她一下,笑问:“你胆敢与我说这些,你可别忘了我爹是勘鉴司沈问。”
“哎呀,依依。”萧烟然也笑了,“我与你一见如故,说的是真心话。”
沈依依拉住她,真诚道:“我也是。你从塞北回来,我从……很远的地方而来,在閭都都没有朋友,能认识你其实很开心。”
萧烟然:“不就是江安么,不过半月路程罢了,说得好似越洋而来似的。”
可不是越洋,是跨越世界而来。沈依依笑而不语。
两人在一处池塘边停住,池中的锦鲤见着人影不但不躲,反倒成群游了过来。
沈依依从清荷手中取了一些鱼食,往池中撒了,一下子引得锦鲤纷拥相争,挤作一堆。閭都的人可不就如那池中锦鲤,为了某一利益相互踩踏。
陆萱薇仅仅是为了不让她出现在萧华萧章面前,竟然可以暗地里偷她衣裙,给她下泻药,这还仅仅是为了一个想象中的“情敌”罢了。若是为了看得见的利益呢?
沈依依默默叹了口气,生活在权力集中的地方真是太难了。
“沈小姐。”
柳云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池塘的另一侧,淡青衣袍,玉带束腰,长身而立,目含清波,遥遥施了一礼。
“柳公子?”沈依依也回了一礼,想起昨日的事心中竟生出些不好意思来。人家公子对自己个念念不忘,倒惹上了萧靖这个断袖。
柳云棠打从那头走了过来。
“他可是安伯公最喜爱的孙子,将来既有可能承袭爵位,衣食无忧。”萧烟然悄悄地推了推沈依依,“不过与宁安王妃之位比起来,就有些比不上了。”
“宁安王妃?”沈依依眼尾一弯,“那不是钱字桥的么?”
萧烟然突地笑了:“言之有理。”
柳云棠行至跟前:“烟然郡主。”
萧烟然微微扬起下巴,做出一副高傲状:“本郡主还以为柳公子眼神不太好,可是这远远的就能看见依依,想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偏就看不见我……你说你这眼神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柳云棠匀白的面上腾起一丝红晕来,“是在下疏忽了,还望郡主见谅。”
“见谅?”萧烟然眼睛一眨,道,“你这是满园秋色看不见,只看见了依依一个吧?噗……好了,不逗你了。我去那边喂鱼。清荷,帮我把鱼食拿过来。”
“是,郡主。”清荷看了眼自家小姐,快步跟着萧烟然走了。
“柳公子找我,有事?”
“那个,哦,顾恺的画。”柳云棠拿出一幅画来,“昨日答应给阿念的,寻了一圈也不见其人,所以……所以。”
沈依依皱了皱眉头:“你是让我转交给阿念还是宁安王?”
“啊?”柳云棠赶忙摆手,把画连忙又往身上塞,“不是,不是,我是……我……”倾慕的话昨日说到一半就被萧靖给插了一竿子,今日再要说却不知从何启口,一时间面上的红晕一路染红了耳根。
“你该不是想邀请我一块儿游园吧?”
柳云棠欣喜:“可以吗?”
“你会画画吗?”没有照相机的年代就是不好,再美的风景看过去也就没了,都不能留下点纪念,“此处风景极好,若是能在这里留影一张,再好不过了。”
人称最擅书画的柳云棠公子没想到沈依依会提出这个要求,这不等于拱手送了一个表现机会给他么。一时间竟有些喜极不胜,乱了节奏:“书文,快,快将我的纸墨取来。还有桌案,快些。”
于是,秋阳高照下,满园金色中,朱廊边,玉石桥上,美人凭栏;桥下,锦鲤成群;远处,常青树高下;近处,微风飘带;高处,蓝天白云;低回,履边金菊。
处处风光处处美。
此时柳云棠的眼里心里全都是那弯眉浅笑的侧颜,眉目含情,唇角带笑,肤若凝脂,青丝如黛,就那轻拂栏杆的手指亦是纤然无骨,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桌案置于池塘边,宣纸平铺案桌上,笔已经在手,人却依旧呆立。
“怎么?这个姿势不好画么?”沈依依换了个姿势,“那,这样呢?”
行动间,风拂杨柳多娇媚。柳云棠的心里只有这么一句话。
这话被沈依依听见一定惹得她一记大白眼:老娘有这么媚么?
脸颊的滚烫一路落进心底,柳云棠赶紧垂眸:“都好,都好,依依如何都好。”连自己都不知道将沈小姐改成了依依,还是那么顺口。
“依依?”萧靖立在不远处,黑着一张脸,“那也是他叫的?”
钱字桥将扇子横在他面前,拦了一拦:“等他画完先。我的《閭都美人图鉴》里头还缺沈依依一幅画像呢,捡个现成多好。”
萧靖横了他一眼:“你确定?”
钱字桥干笑两声,讪讪地收回扇子:“您随意,随意。”
柳云棠兴许命里犯萧靖,这画才勾勒出个形状来,萧靖又到了。
“依依,阿念四处寻你,原来你在这里。”萧靖几步走上玉石桥,于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沈依依,嗔怪道,“你这母妃是如何当的,把阿念扔在一边,自己跑来喂鱼来了。”
“唉,放手。”沈依依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萧靖钱没还,不然这人怎么回这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左右前后,“阿念喊我一声母妃是因为你不给他娶个母妃,我答应一声是因为我有爱心,关爱缺少母爱的小朋友,并不代表咱们有什么。请你,萧子安先生,认清事实,摆正态度,好不好?”
“萧子安先生?”萧靖忽地笑了,笑意深浓。
沈依依见过他笑,都不过是浅浅地一勾唇角,笑意极难到达眼底,偶有眼里含笑也跟他宁安王地身份一样,高贵矜持。这么眉眼唇角加上眼底都笑的样子还是第一回见。
别说,还真好看。
沈依依脑海里不自觉响起了“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萧子安先生现在告诉你,阿念叫了你一声母妃,你便是我宁安王的妃。沈依依小姐。”萧靖贴着她耳边低声道。
突,沈依依的心脏漏跳了半拍,她听懂了这个“小姐”并非是贵女小姐之称,而是对应先生一词的称呼。萧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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