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发深了。
钱字桥靠在沈府游廊的美人靠上,抬头看着那一轮月牙儿。
“从你们府里看这月亮,它还真不太一样。”钱字桥架着腿晃了晃,“如此月色……有酒吗?”
一旁守着的家将正是刚才萧靖与钱字桥一路杀进来打趴下的那一批,此时正是手按刀把,严阵以待。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名家将转身取来一壶酒。
“这才是沈总勘司府该有的待客之道嘛。”钱字桥擎着酒壶仰头一倒,酒液如同一线细流,跃空而下,正入咽喉,“好酒!可惜没有好菜。”
一名家将嗤了一声低声嘀咕:“一个男宠,要求还真多。”
倾倒的酒壶微微一顿,钱字桥靠着美人靠呵呵一笑:“没曾想,总勘司府养的都是长舌妇。难怪打架无力,原来全用来嚼舌根了。”
“你!”那名家将又气又恼,作势便要拔刀。
一家将领头将他拦下:“将军有令,我等只需看住他,不让他生事即可,不要随意招惹。”
那名家将忿忿地怼了钱字桥一眼,十分不甘地将刀收了回去。
“你们沈将军何去了?”钱字桥望向书房,灯火照映之下,沈问与萧靖二人的身影在窗户上不时晃动一下。
“将军去哪儿我等无权过问,我等不过是听令行事。”领头的道。
钱字桥往前院方向看了看,沿着游廊皆挂有灯笼,烛光昏黄之下,一派宁和,除了园中少有的几只秋虫偶尔鸣叫几声,俱是寂静。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钱字桥眯起眼睛微微侧目。
他细数了一下就近守着他的家将,约莫有十人,再看廊下……像沈府这样官拜二品的武将之家,按例夜里会有值夜巡逻,可是在此大约已有小半个时辰,为何没有看见巡夜的家将走过?
吱嘎一声,书房的门终于开了,沈问送萧靖出来。
“今夜与殿下一聚,倒是令老夫别有一番认识。”
“沈大人客气,你我同朝为官,虽说向来交集不多,却都是大赫朝的臣属,自当竭尽全力为大赫谋安康。”
“好,好。”
待二人客套得差不多了,钱字桥走过去道:“沈大人,钱某冒昧问个问题。”
同为武将,沙场点兵,马革裹尸,钱家还是开国元勋,沈问对钱家原本怀有极高的敬意,奈何钱字桥走了一条令人很是不齿的路。沈问看在萧靖的面上,面色还算不差的道:“钱公子有何话?”
“敢问贵府每夜值守多少人,巡夜又是多少人?”
沈问面色一沉:“钱公子问这个是何意?”
“是我问的不对,我再换一个问题,请问沈将军和沈小姐此时何在?”
沈问面色愈发不好看了:“钱公子,我权且看在宁安王面上不与你计较。但是你所问的乃是我沈府家事,恕我不便相告。”
钱字桥并未因为沈问的不豫而停止:“某并不是想要刺探贵府安护,只是某直觉此刻沈将军和沈小姐极有可能已经离府。”
沈问心头一动,依着沈天的性子,他敢抢在勘鉴司之前将人接进閭都,也就极有可能在自己即将失去事态控制权时将人送走。
“来人。天儿何在?”
“不知,将军只吩咐我等看住……”看住宁安王,“看住钱公子。”
“快去马厩查看。”
不消片刻,有家仆回禀,沈天套了一辆马车,还骑走了十多匹马。
沈问闻言一拳击碎廊边美人靠,喝一声:“影卫何在?”
一条黑影不知从何处跃然而出:“总勘司。”
“去把沈天给我追回来。”这个儿子已然疯了。
“沈大人,此事不宜张扬,不如大人借两匹良驹给我,我们去追。这样哪怕事后有人提起,也比较合适。”萧靖开口道。
沈问略一沉吟,觉得甚是此理。他那“女儿”的身份本就敏感,若是动用勘鉴司追查,难免露出端倪,到时候只怕冰山被揭开一角从而天崩地裂。而萧靖不同,以其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形象而言,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都能说得过去。
“如此,有劳殿下了。”
萧靖顾不上客套,接过缰绳策马而去。
*
沈依依十分地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沈天,以至于他将她塞进马车拉着就走。
沈依依还很想骂人,要把人接来就接来,要送走就送走,一点儿不带商量的,这事忒不地道。可是不晓得沈天对她做了什么,竟然整个人软绵绵浑身无力,歪倒在马车之上丝毫动弹不得,就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马车在暗夜里疾驰,十几名铠甲在身的家将护卫着马车一路往南,直至南门。
“沈将军。”城楼下,一名守卫头领上前施礼。
为首的沈天翻身下马,低声:“都备好了?”
“按将军吩咐,马车已经备妥,在城外三里亭。”守卫回。
沈天颔首:“开门。”
城门在幽暗的夜里轰隆启开,待一行人快速通过之后,又徐徐闭合。
守卫军头领回转身:“现在开始计时,半刻钟后你前去勘鉴司报告,你去总营房报告,还有你,去宁安王府,你,去……随便去个地方,只要让人知晓沈小姐离京就好。”
几名守拱手领命,开始计时。
沈依依感觉到马车已然出了閭都,心里暗骂:沈天太过分了,一言不合就把人丢出城去,一点儿也没有首都公|安|局|长该有的胸襟和气概,鄙视他,鄙视他,鄙视他……
就在沈依依腹谤之时,马车蓦地一沉,帘子一掀,尚不知自己被鄙视了n多遍“首都公|安|局|长”沈天同志跃身而入,二话不说将人连着铺在马车上的毯子一起抱了起来,在疾驰中跳下车来。
接着,沈依依被扔进了另一辆马车。
全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马鞭一甩,马车立即动了起来。凭着身子倾覆的方向,沈依依感觉这辆马车与刚才换了一个方向,而且就着马蹄声而言,刚才十几名同行家将已经背道而驰,她这边只有一辆马车两个人。
“沈天到底要干嘛?”这个想法腾地出现之后就一直纠缠在脑海中。按理说她在游园会上做了什么不对的,沈天作为当哥得,骂一骂她,关一关她也就罢了,直接丢上马车赶出家门已然是很过分,中途还玩一个声东击西,莫不是想要杀人灭口?
沈依依想了想,如果沈天要灭自己的口该是个什么理由……萧靖?!
沈依依为自己突然想通的关卡激动不已。是了,沈天身为閭都禁卫统领,哪能像钱字桥那般明目张胆地做了萧靖的伴侣,必定是偷摸着不得见人,甚至可能是爱而不得,远远守护的那种,而后来萧靖有了钱字桥,两人便生了嫌隙,逐渐因爱生恨,就此成为敌人。
而这一切必定是不可为外人知的,偏她看穿了这一切,还表现出来洞若观火的睿智……
沈依依感觉浑身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话说刚才萧靖为何会知晓她被关起来还一路打进沈府,兴许为的不是她,而是他。
如此一想,沈依依觉得自己真的有可能因为洞穿此事而被沈天给扔到天涯海角,永世不得再回閭都。
回不回閭都倒也罢了,好歹把人丢出去的时候一块儿丢点银子不是。
赶车的沈天可不晓得沈依依内心的戏码如此精彩,已然从他和萧靖的爱恨情仇一路发展到了自己的顾影自怜。他手中的马鞭扬起、落下,落下、再扬起。
马车从城南门外三里亭一路往北,绕过半个閭都,到了东门处。
沈天深知勘鉴司的本领,天罗地网无孔不入,要想摆脱他们的追踪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身为沈问的儿子,他又深知勘鉴司的不足在何处,他们的追踪系统堪称无缝衔接,层层传递,无论追踪目标去了天涯还是海角,必定逃不出他们的监控,然他们的特点就是容易忽略眼皮子底下的小伎俩,特别是故技重施的伎俩。
东城门外一名身着便装的家将早已架着一辆一样的马车等候在此。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相错之时,沈天和那家将腾空而起,旋身而过,再落下时已然在对方的马车上。
卯时初刻,东城门在第一抹曙光中缓缓开启,一辆寻常的青布马车缓然进城,在城东绕过两条街,驶进了一条僻静的窄巷,停在一处宅院的后门处。
沈依依在车上颠簸了一晚,正昏昏欲睡,只听得车门前啪嗒闷响一声,似有人摔倒在地。下一刻,车帘子被人掀开。
“醒醒。”
沈依依茫然睁开眼睛,入得眼帘的是一张俊脸,棱角分明,五官清晰,眉眼间带着一抹桀骜,虽然也是一副不好相与的高傲样子,却不是沈天。
“你是?”这脸瞧着有些眼熟。
那人跳上马车,掏出一粒药丸塞进沈依依的嘴里:“百诗斗酒之夜,你的手下败将。”
云朗华?
沈依依用舌头抵了抵,想把药丸吐出来。
云朗华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沈天给你服了软筋散,这是解药。”
沈依依狐疑地看着他,云朗华十分真诚地点头。
嘴被捂着,药丸在口腔里慢慢融化,一股子奇怪的药味混着一股子类似氨水得味道,令沈依依连连作呕。
直到药丸融化殆尽,云朗华才松开手,把人扶了起来:“虽然服了解药,要想药效全部解除也得半个时辰之后。”想了想,“我先带你去水仙阁暂歇,等你全好了咱们再回江安。”
“回江安?”沈依依内心咆哮:老娘不要去江安。不要去见到所谓的看着老奶给你从小长大的人,老娘我就是一个冒牌货呢。
云朗华全然不知沈依依内心如何的挣扎,自顾着将人半搀扶半抱着弄下马车。
沈依依看见倒在一旁的家将,费力地问:“你……杀?”
“打晕了而已。”云朗华四下看了看,后巷一派寂静,空无一人,“我可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你又不是不晓得。”
我凭什么要晓得?沈依依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娘和你不熟。奈何身体果真如云朗华所说,还是一派疲软,连开口的力气也无。
云朗华半拖着她走了几步,停下来:“这也走太慢了,不如我背你吧,先说好了啊,我这只是为了快点离开这里,等会儿不许打我。”
云朗华背着沈依依快速离开了小巷,拐进另一处僻静的街道。
被打家将:凭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作者:不是我干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