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是暴雨时节,这场雨下得不大,淅淅索索,但是整片天地灰蒙无光。这地方就像是变成了神灵的洗笔池,浓云滚滚,一望不到尽头的灰,裹挟在微冷的风中,扑面而来。
许巧星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站在公交站台等车,雨水的味道浸了她一身。有雨水从伞外被风打了进来,素白的脸庞两侧粘了几丝湿了的碎发,琉璃珠子般的眼睛正盯着地上的水坑出神。
这里与其说是公交站台,可没有遮雨棚,只是一块蓝色薄牌打了两个孔,被铁丝绑在电线杆上,上面用油漆涂上了数字。这牌子年代久远,生了锈,数字依旧被人用油漆刷了又刷,层层叠叠,依旧清晰。
这条水泥路宽敞,多是货车来往,大人们叮嘱孩子千万别来这个地方玩耍,但是架不住旁边是一个被废弃的工地,材料都被人拿去卖了,留下来个孩子眼中的玩耍天堂。前几年路上出了车祸,伤者不幸逝世,又有孩子打闹的时候从工地上没有护栏的房子里掉下去,家长以施工围挡没有做好,工地无人看守的理由去找了开发商,如今那工地上的房子被炸了干净,只剩下一块荒地了。
这片是郊区,远到更远的山丘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坟包。而许巧星所站着的这条路是唯一一条通往市区的路。
她今年刚升高二,附近没有高中,只能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去市区,七天里面有六天要来这个公交站台。站台等车的人不多,今天的公交无故迟到了二十分钟,大家皆在沉默地等待。
许巧星手中的长柄伞很大,纯黑色,上面原来印着鲜红色的广告,已在常年的使用中斑驳,认不清楚了。这把伞不好看却实用,是街上搞活动送的,可由于杆子太长,许巧星每次提着这把伞去学校的时候,手酸了的时候,就只好拖在地上,磕在台阶上一下一下的,像是一条僵硬的尾巴。
许巧星双手抓着伞把手,躲在下面。小姑娘举着一把大伞,好似一颗生了根的蘑菇。
她想着,更远处的雨帘里透出白黄的模糊不清的光,影子在脚下瞬息万变,车缓缓到站了。
许巧星走在最后面,收了伞上车,嘎吱一声,面上溅有泥巴污水的玻璃车门在她身后关闭。
她找了一个没人的座位,伞斜靠在座位旁,她从书包里翻出古诗文小手册。一摸,书包里的夹层还带着点余温,是街边买的包子和茶叶蛋,她还没吃,准备在结束早读之后再解决早饭。许巧星的书包并不算太重,每天往返带的只有作业和笔记,课本都留在学校,而等到这个学期结束,学校就要求住校了。
第一次住校,她既兴奋又害怕,因为室友不一定都是同班同学。她害怕放学后跟别人说不上话,可是奶奶觉得多接触人才能有朋友,她天天饭后出去和姐妹们一起散步,又认识了一些朋友准备去跳广场舞。
“住校了之后,奶奶要给你买一个手机。”
“不用了奶奶,浪费钱,有什么事情你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
“大家都有,我们巧星怎么可以没有?”
“诶呀,学校不让带手机去住校,发现了要没收和通报批评的。”
“咱们又不买智能手机,奶奶用的那种老年机也不贵,便宜又结实。奶奶听一个和奶奶散步的姐妹说,她孙女就带了手机去学校,平时想吃什么就让家里人下班了隔着栏杆送去。奶奶腿脚还好,你要是缺什么,奶奶可以给你送过去。”
“不用啦奶奶,真不用。”
“你这个年龄要长身体,光吃那些不饿吗?”
“学校食堂续饭不要钱,我每次都吃得饱饱的。”
奶奶柔声责怪她:“哪里能只吃大米饭?没有营养,不要不舍得花钱,奶奶有钱。”
外面经常有收音机传来吱吱呀呀唱戏的腔调,许巧星能听懂一点,她趿了奶奶钩的花花绿绿的棉鞋,坐在小木凳上择豆角,奶奶喂给她一颗奶糖,摸了一把许巧星的头发,说:“我们巧星会有好多朋友,只要了解许巧星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她红着脸,低头干活不说话了。
车内很安静,有人玩手机,有人闭目养神。许巧星手指头摩挲纸张,在心中背诵着要考的诗文,碰到卡顿的地方才看手册一眼。
她背着背着,不经意间抬头看向窗外。车开了许久,窗外越来越黑,看不见一点灯光。许巧星在窗户上看见了自己的脸。
骤然之间,她听见了风的声音。
许巧星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车外霎那间明亮了,公交车似乎冲破了什么屏障,车身剧烈颠簸一下,嘶吼的钢铁巨兽闯入了一片一望无边际的大海,而它正在水面上极速飞驰着!
海浪翻涌着,浮光跃金,她旋即拉开窗户,清爽又带着盐的味道的风一阵一阵扑在脸上。
“司机,怎么回事!”其他人也显然发现了不对劲,开始纷扰不安。
有一个寸头大叔冲到驾驶位,急问司机:“见鬼了,这是什么啊?”
眼前的景色显然不合时宜,阳光和海洋的耀眼直撞脑门,让人头晕目眩。车上的人像躲在叶子上的蚂蚁团,风一刮,无根无蒂的叶子落在诺大的湖泊上,蚂蚁瑟缩着抱成一团。
司机眉心一跳,大力转动方向盘,但是很明显这车对此毫无反应。他头都没抬,猛地抬起手,看姿势像是想把整个方向盘给砸了,暴躁嘶哑:“你也知道这是见鬼了啊!不是?你为什么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啊?我是神仙?”除了许巧星和司机以外的其他人都拿出手机,但是拨不出去,没有半点信号,他们已经和原来的世界失联了。
司机拨动车载收音机的开关,只有刺人的令人厌烦的滋滋声。半响,他说:“收音机也接收不到信号了。”
恐惧的情绪充盈在车内,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起。
许巧星惊愕地回望向车后方,来时的路已消失,后面是大簇的白色云团,如高楼般从海面上拔地而起。
这片海澄澈干净,泛起金浪,是许巧星在纪录片里面看到的那种。哗啦啦的水声从车轮处传来,她大口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她面向窗外,跪在座位上,撞倒黑伞也无心扶起,她想伸头探出去看个究竟,湿凉的海风刮在脸上,这一切都是真的!
司机旁边围着几人,七嘴八舌,惊慌失措地出主意。这一切仿佛不是真实的,眼前事物如此古怪,匪夷所思。
许巧星抿唇,她有些呼吸不过来,只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跳如鼓响。这片海洋精致美丽,没有波涛汹涌,没有狂风暴雨,它就像一块会跳的蓝宝石心脏。耳畔猎猎风声,她眼中充盈着那闪着金光的蓝。
可这令人惊心动魄的美景下,暗藏杀机,这车极有可能把他们送去死无葬身之地。
许巧星被惊惧的人声扯回了思绪。
“这车怎么就是不掉头!”
“上班要迟到了!”
“我要回家!”
“我会游泳,我要游回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车门似是纸糊的一般,被两个大叔硬拽开。
司机沙哑嗓子,大喊着:“先别下水!你们别冲动!”他不停按下关门键,但是车门不听使唤。他的声音也没有传到这些惶惶不安的人耳中。
一个人按耐不住,先跳了下去,另一个人犹豫了几秒,也紧随其后。这冲动之举激起一阵嘈杂,司机忍不住站起身去拦,晚了一步。水里的人朝着车上的人挥手,放声道,“快下来!快!来不及了!”但是车一刻不停留地往前开去,他们唰地变成了小小的黑点,再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我还有……一个女儿在家里。”有一位穿着工服的妇女喃喃低语。她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刚刚蹒跚学步,可这辆车不知道会载着他们去何方。她咬咬牙,闭上眼,对其余人的话语置若罔闻,旁边一人想伸手拦她却被用力推开。妇女纵身一跃,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乘客跳车,许巧星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心下骇然。
可是,真的能回去吗?
车内是死一般的静默。
洁白的云团已经有点远了,许巧星向远处伸出手,庞大的连绵城墙缩成了可以捧进手掌的树叶大小。可那片云里有来路吗?所有人极大可能成为都市失踪故事中的一员。许巧星不想自己成为别人口中的怪谈的一部分,他们也许会在课间窃窃私语:“诶!你知道吗?某某中学的一个学生,居然在早上坐公交车上学的时候,失踪啦!”
车上还有四人,许巧星、穿着廉价西装的年轻女子、面无表情的苍白男人,还有那位司机。
“还有几个人?”司机干涩地问道。他的年龄没有面上显得那么老,可是在此危急关头,他眉毛紧锁,脸上惨败无光,皱纹宛如耄耋老人,拽着脸上的肉,仿佛有绳子卡在里头使得他喘不过气。
许久,没人回答他,司机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他看着车内后视镜。
“加上你,还有四个人!”许巧星喊了一声。
“车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司机的声音从前头传了过来,“你们做好打算。”
许巧星不知道他们能做好什么打算,车上也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两个小时过去了,这辆失控的公交车沉默地往前方冲去。
好似会一直开到万古长存。
许巧星拿出她的早餐一口一口慢慢嚼,冰凉无力的四肢缓缓回暖。
那位年轻姐姐坐过来同她讲话。许巧星也就知道了这个姐姐的名字,郝乐宁。郝乐宁两眼无神,面如菜色,硬挤出来一个笑容,她把墨蓝色外套搭在前排的靠背上,侧过头来看许巧星,声音难掩不安:“我们不能死在车上吧。”
许巧星甚至有一种诡异的错觉,以为这辆车将永远漂在这片海上。她止不住胡思乱想。她想着自己会不会饿死,变成皮包骨的残骸,亦或者在缺水的情况下自己先渴得意志涣散;更或者是法力消失,像灰姑娘的马车到了午夜就变回南瓜,这辆车子突然恢复原形沉下水,那么大家都会永远沉睡在这片不知名的海底。
法力没有消失。车到站了。
不如说是车到了一片无人沙滩上,它像刚刚出海归来的船,理所应当地靠岸。沙滩前面是绿意盎然的树林,车子前轮全部陷在泥沙里面,随着车底摩擦着沙子的声音,它缓慢地停了下来。
安静到诡异。
大家坐在座位上不动,也许是心中还抱着车子会开回去的幻想。等了片刻,司机冷着声音说一起下去看看。
车门处还全是水,许巧星挽起裤角,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提在手上,跳了下去。沙子软绵绵的,踩上去很舒服,最后下来的是司机,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了一个工具箱,里面有扳手之类的东西。他用螺丝刀把车上可拆卸的栏杆都拆了下来,分给了大家。可惜车载对讲机是内嵌在车子内部的,不懂门道的人恐怕强行取不出来。
除了许巧星外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果不其然,他们打开后发现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智能机耗电快,也不知道何时能充电,所以只好先把关机,日后再做打算。
许巧星被分去附近找点干燥的小树枝回来,用于生火取暖。男人和郝乐宁两个人往林子里面走,司机则一个人沿着海岸线走。他们约定发现什么或者天黑之前回来。
银色细腻的沙子踩在脚下,一步一个脚印。沙滩和树林之间有一块大草地,怕有虫子咬她,打算等脚干了之后,把鞋子穿上再过去。她没学过植物相关的知识,认不出来是什么草什么树,更不敢独自一人进深林。林子里偶传几声婉转鸟啼,许巧星就在能看见海滩的地方找有用的东西,细干草和树枝枯叶都捡了不少回来。
许巧星把它们都放在自己的书包里面,作业全部被她拿出来整齐叠放在后排椅子上面,笔记本则放在夹层里。做好被安排的任务之后,她又登上了公交车。
公交里面的空调停止运转,司机座位上那些五颜六色的按钮和灯也黯淡下来,许巧星回到座位上,心里不着底的惶恐感才稍稍淡了些,她看向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手指不自觉地扣着栏杆,无言发呆。
许巧星的母亲在小巧星还不记事的年纪病逝了,父亲在她小学的时候从铁架子上摔落,伤到脑子和脊椎,不久之后也去世了。奶奶不是亲奶奶,只是住在附近的邻居,看她没有其他亲人了,便好心把她领回了家。
父亲曾经工作的公司看这个家只剩一个孩子,发了善心,除了赔偿外又多给好一笔钱。几个人提着油啊米啊匆匆地来到这个房间里,放下来,又拉着许巧星一起拍了几张合照。一个大人拍了拍许巧星的肩膀,说出了那句:“要坚强。”
然后,父亲的同事又推门离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小许巧星盯着那些油和米在发呆。它们是公司发的,父亲逢年过节也是扛着同样牌子的油和米笑眯眯地回来,现在她吃上这些东西却是在父亲的头七之后了。
这笔钱都放在银行里面。奶奶说这钱先不花,要留给许巧星读完大学买房子用,她双亲留下来的钱是未来给她在社会上傍身用的。她把存折交给了许巧星。奶奶教她藏在衣柜里,压在冬天穿的厚重的棉袄下面。奶奶说她是一个乖孩子,东西交给她也放心,她不会乱花钱。
记忆里,小许巧星抱着自己,坐在办公室的板凳上,她听到大家都在说“这个孩子可怜啊”。她很冷,弓着背盯着自己的鞋子,鞋子上面的冰渣化成了水,水泥地黑了一块,留下了她的鞋印。
所有人都用那种怜悯和关怀的眼神注视她,这眼神和悲伤阴霾仿佛黏在她背上,比影子还紧紧相随,虽无恶意,但让小巧星无所适从。往后打个照面,别人一这样看她,她就想起来了——
哦,这个孩子好可怜啊。
奶奶有时候也会这样看着她,但是奶奶又有点不一样。在奶奶眼中,许巧星不是那张扁扁的写着“可怜孩子”的易碎标签。
许巧星合上双眼。
窗外倏忽出现响亮的水花声,许巧星立马探头出去,只看见了一条巨大的银色鱼尾一闪而过。
好大的鱼!
她被唬了一跳,大鱼是往车尾的方向游去,她噔噔跑向车尾,趴在窗户上看,却什么都看不到了。许巧星又急匆匆跑下车,沿着海岸来回走了几遍,却一无所获。
她独身一人,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过了一会儿就壮起胆子跑进林子找野果子充饥。她知道不要随便乱摘外面不认识的果子吃,怕有毒。但是她也隐约记得书上还说,倘若果子上有虫眼,那就是无毒的。
她找了一圈,发现枝头有被鸟啄过的红色果子,于是踮起脚摘了一书包的果子回车上。
天幕微暗,大家均回来了。郝乐宁和那个不爱说话的男人发现了疑似是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们还找到了一条山路,因时间不早就先折回来了。司机也带回一个好消息,他远远地望见了类似塔的红褐色建筑。
“这里是有当地居民的。”司机总结。
郝乐宁说在山里发现了兔子,可惜跑太快了,一下子就蹿没影了。许巧星也告诉他们在海里发现了鱼。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沿着海岸找了一会儿,在退潮之后的岩石凹陷处里面发现了一条拇指大小的小鱼。
“这鱼也太小了,哪里够吃。”
司机倒是意外从沙子里挖出了四角蛤俐。他们喜出望外,一起踩在沙滩上用手刨沙子,可惜大家都没有赶海的经验,只挖出了些许蛤蜊与小虾,仅是一盘菜的分量,完全不够四个人填肚子。
月落参横,大家饥肠辘辘,围成一圈。司机蹲下,拾了几块石头挡风,用打火机点燃干柴,他们还用树枝在上面搭起一个架子烤海味。这些海鲜没有经过处理,滋味虽鲜甜,但吃得满口是沙。
许巧星吃一口,嚼几下,就要对着外面吐沙。
他们简单解决了晚饭,夜间海边降温迅速,便熄了火,回到公交车上躲风。
没有一个人认识许巧星带回来的果子,所以也不敢吃,海鲜也完全没吃饱。一行人听着各自肚子高低鸣叫,幸好水还够喝,四人分下来,只能勉强坚持到后天。入睡前,大家扯了一些家常闲话,然后商量未来的安排,最好的结果是明天能找到当地居民,然后去寻找外界救援。
谁也没提其他猜想。
被喊醒的时候,许巧星晕晕乎乎的,甚至以为自己刚放学回家。梦乡中的自己在美滋滋地喝排骨山药汤,睁眼一看,浮着葱花的热汤只是一场空。他们仍被困在这片空余美丽的空荡沙滩上。
海面连着沙滩上出现了淡淡的白雾,凉意从衣颈袖口往里蹿,许巧星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把发软的果子丢到草丛里,背上书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往远离海的方向走去。她边走,边回头望,直到身后万物被白雾吞噬。
在许巧星十岁那年,也是大雾弥漫,街坊路过一老和尚,奶奶见他年纪大了还孤身在外,遣许巧星从家里送出饭菜和水。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然后,他盯着许巧星看,又对奶奶说道:“这孩子早慧,还有逢凶化吉的福气。只是……罢了,不敢妄言。”
这双眼清澈透亮,全然不曾有老年人的浑浊。许巧星愣了一下,回望着和尚。
奶奶以为和尚指的是许巧星幼年孤露,没应这句话。她只是笑了笑,学着和尚的姿势,双手合一回了一礼,再拉着许巧星的手回家去了。
就这样走啊走,斗转星移,背后似传来和尚高歌两句“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很多年后,许巧星回忆那天,仿佛还能闻见海盐微咸的空气,双足伫在泥泞打滑的土壤上,她的道路也如同被这片雾遮挡一般,她踉跄地一头栽进未来。
幸运的是她并非孤身一人。经过昨日的草木皆兵,大家皆没有昨天那般紧张严肃,扯了一些闲话,相互之间的情况也大致清楚了。
郝乐宁是从大学毕业两年的新社畜,一直没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工作是常换常新,简历投了又投,工资则一如既往的低。如今正在一个小公司新入职不久,处于端茶倒水的最低打杂等级。今天她赶车是急着去上班,她得要第一个到岗位去打扫办公室卫生,开窗通风,而保洁的那份钱却没有进她的荷包里。她握拳,愤愤不平:“什么公司就只懂压榨!不过好歹是今天不用上班了。”
司机全名赵文,在那个城市里开车已经有十多年了。每个工作日,他把脚搭在油门和刹车上,扶着方向盘,如同血液熟悉体内的血管,他也分外熟悉城市里他经常开过的道路。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大家,他绝对没有开错方向。他口里念叨着,那条路再往前走,左边是一个加油站,右边是一家颇为热闹的汤粉店,更往前是红绿灯,过了红绿灯是……
苍白的男人姓陈,微胖,戴黑框眼镜,把自己撑在皱巴巴的灰色衬衫和黑色长裤里。他年龄最大,于是让别人喊他陈哥,他看着年龄最小的许巧星,迟疑了片刻,还是拍了一下她书包,说:“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叫我陈哥吧,我习惯了。”陈哥比较寡言,他只说了自己是开小卖部的,“小学门口那种很小的小卖部。”他解释道,“平时我都在屋子里不出去的,昨天我来这边看我妈。”
他们一行人随口闲聊,可谁都对这个怪诞荒谬之事闭口不谈,仿佛真的是去野外郊游一般。他们寻找昨天留下来标记,插在地上折断的树枝和摆成一堆的石头,心中忐忑不安,面上故作欢笑,好似越过这片林子就能看见车水马龙的钢铁城市。
许巧星抓着自己摇晃的书包带子,低头看见了鸟飞过的影子和踩在地上的脚印,她一步一步跟在他们后面。
雾气逐渐淡开,浓郁绿色不由分说地撞入眼底,风穿过树叶发出细碎呢喃,仿佛一只手在温柔地抚弄这片林子。许巧星已经辨别不出来方向,抬头向上看去,阳光被茂密的枝叶打碎,更高处是一碧如洗的天空。
陈哥发现了昨天的路,站在一棵树旁边向其他人招手,许巧星发现这果真是人造的路,道路两边甚至有高出一截的分界石,只是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走过了,已被荒废,石头缝隙中长出来了很多杂草。
虽没有坦如平地,但是在崎岖不平的山里有一条正儿八经的路就方便多了。许巧星的鞋底缝隙里面已经沾满了泥巴,有些打滑,好几次差点摔跤。他们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树木开始变得稀疏,紧接着听见了水声。
眼前豁然开朗,在山下,有一条百米宽的河平坦地流淌。
更远的地方出现了人。
河水明净透彻,一支木船停驻在岸边,两岸各站着忙碌的人,在山上向下看,人如蚂蚁大小。这是一副最正常不过的农家景画。
第一次写长篇,希望大家多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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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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